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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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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她手指拂上剑鞘,拿扇子掩了半张脸,露出一双媚而多情的眼睛,道:“公子说笑了——我们这行做生意,可不止买卖物件。”
“哦?”步重烟问,“那还买卖什么。”
老板娘轻声说:“买卖人命呀——”
说到“人命”二字,她已经抽出步重烟的剑,温远同那姑娘只来得及见到一束剑光,还没能闪身,剑气已经到了面前。
深山中人,竟也有此武力。
步重烟摇头:“老板娘,我不做人命生意。你听得不够清楚么?我只是来买东西的。”
温远定睛看过去,剑竟被步重烟拿手中扇骨拦住了!那扇骨看来也平平无奇,分明是普通木头,怎么可能拦得住剑芒!
可这一幕正摆在温远面前。
老板娘已经知道自己碰上硬茬,这一行人,至少这个看起来没武功的白面小公子肯定是没中毒,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人对手。
步重烟温声问:“现在能坐下来谈一谈了么?”
老板娘见机很快,温远甚至没见到她脸上有不堪神色,直接便收了手,哀叹着扶着腰坐下,期间还不忘投给步重烟一个滴溜溜的眼神。
温远:……
原来江湖上也不止是有怪人。他松一口气,慢慢坐下。
老板娘叹道:“小公子既然身怀绝技,怎么一开始不显露,非要等到奴家动了手才说呢!”
她娇嗔道:“公子可真是坏极了。”
说到“坏极了”,温远又见一道剑光闪过来——这人竟知道自己不敌步重烟,改了方向直接冲自己攻过来!
温远只来得及见到扇柄一挡一转,那柄剑便调转了方向,握到了步重烟手里。他再揉揉眼睛,剑尖已经指在老板娘脖颈上,渗出一道晶亮的血线,血珠在夜里滑落。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温远莫名打了个寒噤。
步重烟笑一下:“可以了吗?”
老板娘终于铁青着脸坐下。
她终于褪掉所有神情,也不再勾着一双眼睛吃吃地笑,只坐在椅上,冷着一张脸。
步重烟补充:“把你们伙计都叫过来。我知道你们这儿有两个伙计,白天只出来过一个。还有——老板也叫过来。”
她说:“我知道他们就在一旁。你们敌不过我,平白送死不划算。其实你们也知道,我杀了你们,也能去搜,只是不杀你们更方便些。活人总比死人有用处,但你们的用处也有限。若是我没了耐心,杀人也不是件难事。”
那粉衣服的小姑娘已经自己默默坐回原位,闻言抬头看了步重烟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魏红药则是听到这话浑身一震,默然不语。
两个伙计跟老板很快就到了,等知道事情经过,懊悔不已。
原来这的确是个黑店,但黑店开得很有眼色,以至于这么久也没失过手。无他,这家店专门挑着一个人经过,没亲人没朋友,功夫不高的人打劫。等人死了,往山里一扔,推说是迷了路、失了足、自己饿死、动物咬死的。这里山高路险,即便是武功高深,死在地险上也不奇怪。这才让这家黑店维持了这么多年。
老板小心翼翼地问:“客人可是要找蝴蝶形状的玩意?还是要找蝴蝶花纹的东西?”
步重烟微微一笑:“蝴蝶就是个由头,只是白天见了只,晚上惦记上了罢了。可如今我又不惦记了。它能是什么宝贝?只是你们这儿过路客想来极多。能走这条路出来的,身上带的都是宝贝,这才千难万难背出来。不拘纹样,不拘款式,有什么好玩的、值钱的都说一说。这一路上实在是闷,我听来也能解乐。”
白天什么时候见过蝴蝶了?温远奇怪。
老板几人一五一十说了。说过路拿出去卖的有象牙雕的一副牌,还有说是从蜀中运出来进贡朝廷的纱罗,地裂开出来的宝石。金红色泽,对着光看,中间凝成一束金色,荧荧做亮,仿佛熔铸的金子泼上去一般,实在美丽。又提有过路商带了几枚夜明珠,白天看来平平无奇,只在晚上,拿纱罗包住也挡不住光芒,温润好看。
几人听得津津有味。
老板为讨步重烟趣味,又去后院亲自拿了一口箱子,说:“咱们这儿也有些好玩的东西……可也都一般。公子也知道,我们家小业小,走大买卖的都是一队人马,也不敢打那些主意。几位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全在这箱子里。”
说着他打开了箱子。里面金光闪闪,几颗夜明珠散落在一旁。小姑娘凑上来,哇一声,温远不由也看一眼。
步重烟略略扫一眼,很意兴阑珊,转头问两个小的:“你们有什么想玩的么?”
温远连忙摇摇头。他家里人说不问而取是为贼,虽然吧……好像吧……现在这个场面,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但是吧……温远坚定立场,我不能拿。
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亮,接着扫一圈,摇摇头:“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不要。”
步重烟略点点头:“也是,这地方的东西也一般。”
老板听她说一般,知道她这是什么都不打算拿了,心下狂喜,只按住自己,面上不露声色。
步重烟着几人去歇息,小姑娘答应着上楼,还没关门,又探出一个脑袋,悄悄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步重烟一卡壳。
小姑娘又问:“我是不是该喊你姐姐呀?”
步重烟仔细看她一眼,终于笑起来:“我叫阿烟。”
她顿一顿:“步重烟。”
小姑娘嗯一声溜进去,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说名字,出来郑重道:“我叫兰樱。”
接着一溜烟进了屋子。
步重烟看她一串动作,实在觉得好笑。她在魔教的时候,练功居多。身边同龄的人,只有右护法,右护法却一开始每日阴郁着脸,仿佛有深仇大恨;后来则每日想要扬名江湖,涂脂抹粉,精进武功,更加不怎么和她一起。
其实说起来,她没怎么接触过外面这些小姑娘小小子们。
步重烟站了会儿,笑意淡下去,转身离开。
客栈老板在底下等着她,恭敬道:“公子,咱们方才想了想,值钱的东西、奇巧的也不多。”
“不过,方才内人竟记起来一点东西。您来的前几天,咱们这儿有个商户,跟着商队来的。他们喝酒时候,内人听到有个人嚷嚷,说自己捉了一只珍稀的蝴蝶,封在盒子里头了,要去卖给什么人。”
“内人当时觉得奇怪,一只活蝴蝶封在盒子里,这有什么好买的?所以多听了几耳朵。”
“后来发现,原来不是活蝴蝶,是把蝴蝶展平,钉了,放在盒子里,又拿水晶铺面,竟然能从水晶往里看,看得清清楚楚。”
步重烟仿佛全然不在意:“是么?还有这种玩意。”
老板眼看她没什么表示,挤出来笑,说:“客人,咱们就是说一声。想来这玩意虽然少见,但活生生一只蝴蝶放在那里,人心里见了也不舒服不是。”
步重烟嗯一声,没说话。
老板转身告退,眉头紧皱。他没走过十步,突然听见步重烟问:“你说那商户,是哪来的,又往哪去的?”
老板心下大松,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满是汗水。他抖抖袖子,把手藏进去,转头笑起来:“那人吹嘘说要送到最富的地方去卖,有人问他哪里是最富的地方,他说,天下第一富户在的地方就是。”
老板为难道:“公子,这天下第一富户是谁,我却不知道了。”
步重烟嗯一声。
老板握住藏在袖子里的手,转身离去。
*
自从兰樱跟步重烟一行人在路上碰见了,便一直跟着他们一路走。
兰樱每日便对着步重烟大加叹息:“你这么有眼光,又温柔体贴,武功又高,除了样貌不好,什么都好。”
步重烟笑起来:“你说我样貌不好,难不成是想要看看我的脸?”
兰樱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才不想嫁进你们家。”
她又开始唉声叹气:“其实长得好不好看我可以放低一点标准的。”
步重烟并不理她,拿着她的扇子摇来摇去,一旁温远晃了一下,她的扇子便敲了过去:“凝神。”
温远连忙调息,不多时又进入入定状态。
兰樱半点不关心温远是不是在练功,遗憾地说:“可惜,就算我放低了标准,还是不行。”
她说:“你是个女的。”
温远再也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笑完他浑身一寒,看向步重烟。
步重烟淡淡向他扫一眼,接着移开视线。
温远僵住。
兰樱这才察觉她二人之间奇怪气氛,偷偷问:“他怎么啦?”
步重烟笑起来,道了声“无妨”。她想的清楚,从一开始,温远要不要跟她学艺,就是两可的事。魔教中人去教导温远,原本也不合适。想来把他送到叶家,这件事也便了了。
等到了地方,她还有自己要查的东西,带着温远多有不便。何况魏红药在这里,他既然在,温远想出事也难。
想不想习武,要不要接着习武,都在温远自己。
而这两件事里,本来便没她的影子。她也全然不在乎,见温远不上心,并不监督。
温远低着头,重新调息,间或抬头看步重烟一眼,后者从未往他那边看。
入夜几人歇在客栈,温远翻来覆去,始终忘不了步重烟白日里看他那一眼,心乱如麻,不能入睡。
他正翻覆,突然见屋子里亮起一盏光。抬头看过去,魏红药面带倦色,正吹灭手里引灯的蜡烛。
魏红药平静问他:“怎么了?”
温远张了张口,那句“没事”始终说不出来。
魏红药见他不说,将灯拿到附近桌上,自己坐到床边。他眼下小痣在灯火下越发耀眼。
温远低下头,魏红药已经开口了:“同步重烟有关么?”
兰樱天天步重烟步重烟地叫着,他二人再傻,也知道这就是步重烟的真名了。
之前只知道她叫阿烟。
温远低声说:“是。”
魏红药怜悯地看着他,问:“你喜欢她么?”
温远涨红了脸,抬起头,勉强地辩解:“我,我不是喜欢她,我只是,只是。”
他不知道如何分辨,只是他这么小年纪,既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喜欢。
魏红药神情淡漠:“你若是喜欢她,只怕需要死了这条心。”
温远一时悲愤交加,见他并不安慰自己,顶嘴道:“跟你一样么?”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过分,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巴掌。但伤人的话已经说了,他的气也散了一大半,讷讷道:“对不住。”
魏红药垂头看他,见温远面露愧意,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是,跟我一样。”
“你觉得她多少岁?”
温远见他并不骂自己,疑惑看他一眼,答:“十七八岁。”
她虽然易容,可看上去十分稚嫩,跟那位兰樱小姑娘应该差不多年纪,兴许要再大一些,可大得也有限。
魏红药看着他,语调平直:“这就是了。你觉得你到她这个年纪,什么方面能比得过她?你能有她这样的功夫么?”
温远愣住了。
魏红药并没有看在他还是孩子的份上饶过他:“我练了多少年武,她练了多少年武?只论内功,我理应比她深厚,却是她比我功力高;论输赢搏命,我更赢不过她。”
见温远怔怔看着烛火,魏红药又说:“你猜温家被灭时,那位和她一起的公子有多少岁?”
温远没说话。
“他们年纪相仿,相差不过两岁。那位公子武功之高是我平生罕见。甚至你面前这个叫兰樱的小姑娘,你记得那次客栈里中了毒么?她那时打了个喷嚏,没有人给她解毒,她也没去要解药,但你看她如今,像是中毒的模样么?”
魏红药淡淡道:“这一行人里,只有你最无用,也只有你最为软弱。”
温远没有说话。
魏红药掐灭灯火,室内漆黑一片。
他突然又问:“你是真的喜欢她么?”
他没有得到回答,过了会儿,温远说话了:“我不是喜欢她。”
至少现在不是。
温远说:“魏……叔叔,我能请教你武功么?”
魏红药静了片刻,低声说:“睡吧,明日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