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楠为

3、纪凡的计划

　　雨下得急，带着秋天的寒意落在窗户上扑棱棱直响。屋内空调开得很大，呼呼的热气舍身舍命的扑到玻璃上，转瞬就被冷却，雾蒙蒙水淋淋的将整个落地窗笼个严实。
　　纪凡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已经很久了。入定一样，呼吸清浅，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三百六十度全视角的办公室，像一只透明的玻璃鱼缸，而她就像鱼一样，静静的沉在水底。这是她的休息方式。多少年了？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这样一个毛病。每次在面临重要选择，或是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之前，她都会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放松。那几分钟，偷来的一样，又像是掉在时间的裂缝里，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不必赶着向前走，又没有可怕的东西在后面追，真空里飘着一样，没有人打扰。有的时候她会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静下去，低下去，然后嘭的一声散成灰尘，无形无意，无牵无挂，不究过往，不计将来。然而这小小的心愿只是她在累极了的时候对自己的一种放纵，就像是寒冷空旷的黑夜里一闪即逝的星火，还未来得及感受到温暖就消散了。奢侈而短暂。
　　“小凡.....”身后悄没声息的走进一个人，犹豫的冲着窗前的身影喊了一声。蜡黄的一张脸满是干巴巴深长的皱纹，像是一节暴露在沙漠中的枯树根。声音也是嘶哑晦涩，仿佛吸进了一口带着沙子的风。
　　纪凡盯着面前的窗户，雨点摞着雨点湿漉漉的往下滑。一股股，一道道，像是玻璃在哭。这让她有些莫名的烦躁。
　　“...”
　　“送照片的来了？”不似大多的江南女子，纪凡说话的语速很慢，低柔中总带一点点感冒初愈微塞的鼻音，和沙沙的磁性。“底片呢？你是不是也检查过了？我希望这件事情做的利索一些。”
　　“哎，检查过了，应该是没有问题……”恭敬谨慎的语气从那张干瘪苍老的嘴唇里吐出来，脊背也似乎比刚才更弯一些。
　　纪凡蹙着眉头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心里有些气愤，有些悲哀。纪家的男人虽然称不上个个英俊挺拔，但也绝不是他纪铁鲲这个样子啊。铁灰色的休闲裤松垮肥大的挂在腰上，分不出哪里是腿，哪里是腰。长长的裤脚鼓鼓囊囊的堆在鞋面上，粘了星星点点的黄泥点子，反着油腻暗沉的光。棕褐色的夹克里一件砖红色的鸡心领毛衣，脖子处一抹老旧的暗蓝色秋衣，再配上那张暗黄枯朽的脸！纪凡心里一阵憋闷，有些嫌恶的闭了闭眼睛。穿成这个样子，是来向她哭穷么？他好歹当年也从爸爸那件事里捞了不少好处吧。省着点花，自己一个人也应该够吃够喝了。
　　“这张支票给林秘书，让她看着师傅验照片，如果确定底片没有问题，这就是酬金。还有，告诉拍照片的那个人，我会先给他二十万，剩下的半年后付清。”
　　“为，为什么要等到半年，当初不是说一次付……？”
　　“我当初只是说了价码，并没有说死付款的方式”纪凡没有让他说完，自顾自的作回到办公桌前开始写支票“我求的是一击毙命，决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要在商界和媒体同时曝光这些照片，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工作。既然做的是勒索的事情，就不能反过头来让别人去拿这些照片来控制你。有了剩下这三十万的牵制，就算他想把真正的底片卖给报社杂志，也要等着拿到我这笔钱之后。那个时候，就算他把这些照片印成明信片也与我无关。”
　　“小凡，五十万会不会太多了？几张偷情的照片而已，照我看啊……”
　　纪凡将头转开，冷冷道“那是对你而言。”声音一顿，语气更低，窗外浓浓的寒气也似乎落在了她的眼睛里“这五十万买的是项豫男人的尊严，项家和上官家的脸面，以及他们两家错综的生意往来。实话告诉你，如果那人开口问我要一百万我也会给。”
　　纪凡从回来以后还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多话。虽然态度冷冷的，可毕竟是一些机密敏感的事情。能告诉他似乎就代表着不把他当成外人看了。一瞬间，纪铁鲲有些受到鼓舞，眼睛亮了亮，连声音也变得热络了起来
　　“小凡，大伯虽然不中用，但毕竟还是有些经验历练的。做人要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你恨的是项毅……”
　　“闭嘴！” 纪凡一哆嗦，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已经是把自己心里对纪铁鲲的嫌恶压了又压，忍了又忍。现在又听到他倚老卖老，不识时务的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怨恨，痛楚，受伤一股脑顶上胸口，挤轧着要冲出来“我恨的是谁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我要怎样做也不需要你来评判。你该做的就是拿我的钱，替我办事。吃斋念佛，好好在我爸爸灵前忏悔。什么时候他原谅你了，你在到我面前摆你是我伯父的架子！”纪凡白着一张脸瞪着他，一直大而空洞的眼睛总算有了些活气，呼呼的冒着痛楚噬人的光，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不该乱说话。你，你别生气！”后悔没管住自己的嘴巴，一得意又忘了形。想到这里，纪铁鲲嗓子里的沙子好像更多了，几乎涩的说不出话来。
　　电话嘟嘟的响起，纪凡直了直脊背，心绪恍惚着从哪里跌了出来。嘴巴淡的要命“没事就出去吧……”看不得纪铁琨那个唯唯诺诺老可怜的样子。心里又死死的堵着一口气，不愿意给他好脸色。
　　“哎！好！我这就把支票拿给林秘书” 纪铁琨害怕似的不住的欠着腰，倒着退出办公室。纪凡已经看也不再看他，拿起电话“对，到了1900点就帮我卖掉。好…还有，信用保险的表格我要自己看，让会计把明年的预算给我传真过来。顺便帮我约承建的李总，告诉他这里我不熟，吃饭的地点时间让他来挑。好……轻轻掩好门，纪铁鲲静静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像是有些回不过神，又像默哀似的。

　　“大伯？！”
　　纪铁鲲跳了一下，使劲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濡湿逼了回去。“呦！吓我一跳！”一转头笑眯眯的“你这小子，不知道你大伯心脏不好，禁不得吓？！”纪铁琨在纪翔面前就放松的很多，也端得出长辈的架子。“来找你姐姐啊？”
　　“对！姐姐在忙啊？我就是想找她出来吃饭。刚从医院过来。医生说我最近身体情况很好，你看，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了。”纪翔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符号和数字递给纪铁鲲。
　　“哎呀，我看不懂这些东西。大夫说好，就是好了。值得庆祝啊。快进去吧，告诉你姐，她不定得乐成什么样了！” 纪铁琨是真心关心这个侄子，拉着纪翔的手，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喜爱。小翔现在才20，就已经似铁鹏当年的模样。帅的一塌糊涂。就是脸色太白，白得让人心疼。
　　纪翔一脑袋乱发，上面一层细密晶莹的水珠，两个眼睛却比水珠还亮，一笑起来整个人发光，太阳一般的耀眼。 “大伯跟我们一起去吧！”纪翔兴冲冲的。
　　纪铁鲲的喉咙有些硬，强行收回了眼神“嗯，不了！我手上有点事儿，挺急的。得马上去办。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刚才你姐还叫我跟她一起去喝咖啡，我说不去。我哪儿能喝惯那玩意啊。你快进去吧，回头来大伯家里坐啊。”纪铁鲲一边推纪翔，一边往外走，生怕纪翔拉住他似的。刚走了几步，“噢对了，小翔，你姐今天心情不大好。凡事顺着她点儿啊。”
　　纪翔微微一愣，随即灿烂的一笑，左脸颊上现出一个大酒窝“知道了。我这不给她送好消息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