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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五年是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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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先生,我们经理现在正忙,不方便会客。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我稍后一定转达。”秘书扬着头,急匆匆地从座位后面跑出来想要拦住往里闯的项毅。心里暗暗叫苦。希望经理和那女人最好已经完事了,否则她这饭碗就算是砸了。项毅只顾径直往里走,连头都不转一下,他根本没听到女秘书的话,脑子像是一部错乱了的放映机,不受控制,流水一样的放映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物,场景。那漫天的樱花,春天的寒雾,纷乱灿烂中她雾蒙蒙的笑容。项毅,我只有你了。项毅,咱俩结婚吧,项毅,项毅,项毅……
紧紧的攥着拳头,手心里的车钥匙硌得掌心发木,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的近似于窒息的喜。仿佛在水下潜得过久的人,拚着最后一口气游到海面换气,虽然那段距离依旧长的不可思议。可毕竟头顶的亮光是越来越强烈了。只是哪种不确定感还是让他心慌,所以他必须找一个人来帮他分析,以证明他不是疯了。
他的手刚刚放到门把手上,里面就隐约传来一些声音。销魂蚀骨的呻吟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白天响起,尴尬也是赤裸裸的。项毅用了几秒的时间来反映,接着就倏的一下扭转头,惊异的看向急得在身边直打转的小秘书。
“那个,那个,我们经理,真的,很忙……”小秘书紫涨着脸,脸颊似有似无的有着一个酒窝。浓浓的窘迫和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让她的眼睛亮亮的,仿佛随时能哭出来。项毅突然笑了,笑得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抱歉。“麻烦你,帮我买份咖啡好么,黑咖啡,不加糖,不要奶。”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要担心,我和上官是好朋友,你这样不算擅离职守。刚才,刚才并不是要硬闯,只是脑子里正在想一些事情,没听到你说话。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程鸢看着项毅,脑子有点发呆。她见过太多经理的朋友,个个都很有钱,个个都很年轻。而且个个都很了解自己及有钱又年轻的优势。可眼前这个人有些不太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有些说不上来。只觉得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男人可以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魅力,不靠衣着,不靠样貌,单单往哪里一站看着你温缓的说话,你就觉得有些失重了。事后程鸢在日记里总结过样一段话:陌上春风,从容舒缓。林间暖阳,清扬明亮。但这已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
项毅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响了几声之后又挂断了。在抬起头来看像小秘书时,脸上多了一点点戏谑的笑容,亲和而狡黠。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吓得程鸢一哆嗦,随即就听到一串高声怒骂“靠!你个王八蛋,你他妈的还好意思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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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阳骂随骂,喉咙还是有些哽的。五年不见,就这样又出现在眼前,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中间是几乎压人的寂静。往日的光景与感觉突然一下子就重新鲜明了起来。恍如隔世也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然而他是上官阳,太感性的东西是不适合他的。来的他不拒绝,走的他也不挽留。上官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项毅,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项毅看着递到眼前的烟,笑着摇摇头,表示不抽,回答道“上个月。”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实话。“是突然决定回来的,我自己也没什么准备。一回来就忙着一些事情,所以就忘记了通知你。对不住啊。”项毅的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即不显得他有过分内疚,又算是道了歉。听起来斯文,客气。更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距离。上官叼着烟,左眼角轻轻的抽动了一下。浓浓的喷出一口烟说“你吃错药了?”
项毅愣了一愣,随即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就算是吧。” 项毅本来是想让上官帮他分析一些事情。一刻都等不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见到老朋友之后那些左突右冲的东西突然都沉淀了下来。倒是那种滔滔的似水流年的感慨漠漠的涌上胸口。没有什么具体的细节,光是重又坐在上官的对面就足以让他感慨地说不出话来了。
上官也在仔细的打量着项毅。五官没有怎么太变,可是那眉眼间的神态,郁郁的带着几分世故的成熟和沉寂倒是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么?当初那个顽劣的混世魔王哪里去了?他到宁可他还是以前那付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样子,虽然看着让人来气,但最起码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谢你帮我照顾果果的家。我前天去过了,家里还跟以前一样。”项毅收敛了笑容,极其认真郑重的看向上官。多少年没有提起的那个名字,以前在梦里老是说,是那种空虚无力的悲伤。现在真正从嘴里说出来了,竟还是扯心扯肺的疼的清楚。那么清楚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放慢语速,缓冲一下。
“没什么,我有时候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也会经常去那里住两晚。收拾的干净,我住的也方便些。提前声明啊,我可是一直睡沙发啊,你俩的床我可没动啊。”上官阳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偷偷抬眼看了项毅一眼,见他脸色难看,就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
桌子上放着一支刚才上官阳用来点烟的打火机。白钢打造的机身,用得太久了,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划痕。原来就算是白钢也会斑驳退色。乌乌的,像是氧化的银币。正中间突出来一个透明浮雕的烟斗,如果没记错的话,打开打火机的盖子,烟斗的头部就会发出红光,红亮红亮的像极了燃烧着的烟丝。她对一切会发光的东西都很好奇,尤其喜欢晚上把这支打火机包在手心里,闭起一只眼睛把另一只凑在上面往里瞧,每次总会默默的看上好久。如果不是她右脸颊的酒窝又大又深,不语而笑的样子,他总以为她是有些悲伤的。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悲伤。她是他见过最善良,最心软,也最容易知足的人。她总是用放大镜在看自己的快乐。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他几乎有些恨她的那种天真和善良,认为她是在装。他到处找机会捉弄她,让她难堪。认为迟早有一天她会露出她的狐狸尾巴。摘掉她伪善的面具。结果她的尾巴他没有捉到,倒是他自己的心先沦陷了。沦陷的一塌糊涂。
“果果家的那片地我没有拍到。买家出的价很高。”项毅眼睛不抬,始终落在打火机上。
“你已经尽力了。这世界永远有人比你还有钱。比你还傻x”
隔着一层弥漫的蓝雾,两个人笑得都有点迷离。
“这支打火机给我吧。”项毅看向上官。
把打火机冲着项毅轻轻推了一下。上官阳说“本来就是你的。是我上次找不着火,顺手从果果家拿的。”
“谢谢。”项毅有些感激的看了上官一眼,接着说“其实这是纪叔的。果果当年最喜欢拿在手里玩,从来不离身的。我总觉得她当年走的即使在匆忙也不会忘记带上它。看来她是有意要把一切都忘了……”
上官的烟一抖,掉了一大节烟灰在桌子上。他想跟他说这个打火机是上个星期突然出现在果果的公寓里的。他当时以为是自己大意一直都没注意到。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昨天是纪叔和纪阿姨的忌日……”项毅将火机拿在手里反复的用拇指抹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没想到当初那块荒凉地竟被开发的那么好。竟然还有专人打理。青山绿水,亭台楼榭的,简直跟世外桃源一样。我刚一去简直认不出来,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只是,真快啊,一眨眼,人都没了五年了。唉……” 项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那五年的空白就随着那声叹息横亘陈列在眼前,如同一条时间的断裂带,宽大深远的没有尽头。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渺小和无力。
“ ……项毅,你真的变了好多……变得我都有些认不出了。” 上官面前的烟雾似乎更浓,眯起了丹凤眼,许久,又加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找她么?”
项毅将打火机送到唇边深深的吻着,慢慢的又将火机上移抵住眉心。上官阳发现项毅的嘴唇在哆嗦,实际上,不仅是嘴唇,他全身都在抖。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上官……”项毅低着头,豆大的泪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落。脸侧的颌骨一下一下的突着,“我觉得我要疯了。是果果死了么?我感应的是她的魂魄么?为什么我觉得她回来了。而且就离我不远。我前天去她们家以前的公寓,家里还有着她的味道,那种淡淡的茉莉香。真的。昨天,纪叔的墓前是一大束白色的海芋,那可是果果最喜欢的花啊。现在这个打火机又出现在我眼前。上官,我当初怎么那么混蛋啊,上官……”项毅几乎是在向对面的上官阳求救。求他拖他出这个混乱与残酷的泥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项毅毫无预警的泪颗颗千斤重一样,敲得上官阳心悸。五年前的那一场经历,如同没有预警的海啸,顷刻间将所有的美好和努力摧毁。屋倒宇塌,天翻地覆。快的以至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来不及反应。等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后,伤害却已经造成,死了的,是一腔余恨,活着的,就像是项毅和他,是一生的追悔莫及。想到这里,上官阳即使是想安慰一下项毅也做不到了。胸口憋涨,眼睛也有些泛酸。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却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偌大的一间办公室,一缕斜阳从窗户射进,如同一道暗金的光束。只是并没有把房间照亮,倒显得屋子不见光的地方格外的昏暗。这样的场景五年前也有过一回。。寂静中两个男人默默不语,想的是同一件事。悲伤却如这一室的蓝色烟雾,袅袅弥散。
我被时间推着向前走,却把心留在了放开你的那一瞬。从那天起,我拼命的想抓住生命里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却填补不了胸口的那种空。那么空,仿佛风能从我身体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