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玩童

7、七

　　“你们可真行。”
　　文宗明点住脑袋，侧眼看向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莫听，再一转眼看向屋子的角落，顾沉醉正在那儿面壁思过。
　　“罚你今日没饭吃。”
　　“……是。”
　　云乐打了水走进屋内，对那两人视而不见，只管自己取了布巾给莫听擦脸，文宗明见状叹气，“这又得好几天不能观察了。”
　　云乐听了气不过，拿起水盆就往人脚下泼，直把俩师徒泼出门外，随后重重砸上门。
　　“徒儿，看看你干的好事。”
　　文宗明无奈朝旁迈步，却没听见身后跟来脚步声，回头一看，顾沉醉还站在门口，目有留恋。
　　“魔教的事打听得如何？”
　　顾沉醉听见问话回过神，“已经派人去查了。”
　　“好。”
　　文宗明问完随即离开，留顾沉醉一人驻守在门前。
　　屋内偶尔会传来莫听半梦半醒间的咳嗽声，顾沉醉一动，飞身跃上屋顶，坐下身，听着风声看云起云落。

　　两日后，莫听完全清醒过来，云乐在旁边臭着一张脸。
　　“师父，你是来这儿养伤的，怎么还越养越伤了！”
　　“……平日里也有小酌几口，不知竟会变成这样。”
　　“你平日也在偷喝！”
　　云乐大着嗓门指责，床上的莫听只默默闭上眼。
　　“云乐。”
　　“……”
　　“吵。”
　　顾沉醉就在这时拎着一个食盒走进屋，不顾云乐在那竖眉瞪眼，只管放到桌上。
　　“出去出去，害人的东西！”
　　顾沉醉看向倚靠在床头的莫听，瞧着精神较之前好了些许。
　　“……打听魔教之事，有眉目了。”
　　“这么快？”
　　“……你已躺了两日。”
　　顾沉醉抬眼示意云乐出去，云乐梗着脖子不从，反手被顾沉醉扔出门外，云乐在门外踱着脚，但终究也是没再进去。
　　“是有很重要的情报？”
　　莫听看过来，顾沉醉却是走到桌边，从食盒里拿出一碗汤药，递到莫听手边。
　　“山下名医开来的补汤。”
　　莫听皱起眉不愿接，顾沉醉便先放在一边，拿过旁边案桌放置在床前，又从第二层第三层食盒里端出各式各样不同的糕点，荔枝膏、雪泡缩皮糕、杏仁酥、卤梅、姜蜜、五苓大顺散、乳糖真雪、金橘团等等等等，每式几小个，摆满一桌，把莫听弄得傻了眼。
　　“等会儿——”莫听制住顾沉醉还在往上摆的手，“这是做什么？”
　　“良药苦口，清嘴用的。”
　　莫听只把那些东西推远一些，“还是说魔教的事罢。”
　　顾沉醉直勾勾盯着那碗汤药不作声响，莫听无法，端起汤药一口喂进去，苦涩的味道直达心肺，赶忙拣起一个梅子扔进嘴里，含糊道：“说罢。”
　　“似是查到了一个村落。”
　　“魔教隐在村落里？”
　　顾沉醉摇头，“该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具体消息还得等。”
　　“等多久？”
　　“今夜我会先去碰个头。”
　　“我也去。”
　　“不行。”
　　顾沉醉转念想到莫听之前尾随自己一路跟到酒楼，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又重复了一遍，“不行。”
　　“何必兜这个弯子，你知道我一定会跟的。”
　　莫听拿起一块杏仁酥咬一口，心想这些点心味道确是不错，顾沉醉倒也没再坚持，只是看莫听吃得欢，便将那碟金橘团往前送了送。
　　“尝尝这个。”
　　莫听从中拿起一个团子，半途却停住手，面带迟疑，“……为何？”
　　顾沉醉在那床边挑了位置坐下，似是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都觉着好笑，“这金橘团是我亲手做的。”
　　莫听瞬时想把那团子放回去，顾沉醉则撑在那案边，开始细数这金橘团来历，“别看这东西小，工序却烦人，厨娘给的方子里，金橘得用盐一个个磨洗，糯米得用天山的清泉水蒸，要火候还要手艺，我毁了一大半折腾到深夜才得这么几个——”
　　这下哪好意思再放回去，莫听只能在顾沉醉迫人的眼神中转而往嘴里送。
　　“如何？”
　　清香甜糯，莫听梗了梗，还是接道：“……不错。”
　　顾沉醉松了口气，“你若是爱吃，日后再给你送来。”
　　“你……”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在顾沉醉回望过来的眼神中退下场去，莫听只摇头，“没什么，只是今夜之行，我必会前去。”
　　顾沉醉沉思半晌，随后转身离去。

　　华灯初上，顾沉醉驾着马车驶进花街，朱金色的车身流光溢彩，这已是幽九门最朴实无华的车子，仍是惹来无数侧目。
　　顾沉醉到地方了跳下车，好事的婆子们忙迎上前。
　　“哎呀顾公子，这是接哪家的小娘子过门呀！”
　　顾沉醉将手里的马绳交给一旁候着的小二，回得不慌不忙，“要是能干脆接过门倒也省事了。”
　　“顾公子这通身的气派，还能有姑娘说句不是不成？”
　　有婆子已然抚上那车身，“那可得帮着说道说道。”
　　坐在车内的莫听紧拽着车帘，随即猛地打开，一气跃出马车，婆子惊呼一声，只见一道残影飞上楼，吓得腿一软，被顾沉醉眼疾手快扶住身。
　　“拍是恼了，又得哄半天。”
　　顾沉醉笑着跟婆子们挤眉弄眼，转身步入楼中，施施然进入屋内不久后，莫听飞身入窗，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
　　“坊间逗个乐，何必较真。”
　　顾沉醉倒了热茶递给莫听，莫听接过茶，只回道：“人呢？”
　　“来了。”
　　左查恰巧推门而入，走进门还带起一阵穿堂风，刚坐下，只见对面两人神色有异，一个皱着眉，一个直接拿手捂着鼻子。
　　“这是什么味儿？”
　　“啊？”
　　顾沉醉勉强挪开手，凑近再吸了吸，又瞬间捂上，“就是你身上的，什么味儿？”
　　左查赶紧拎起自己的袖口使劲闻，没好气地接道：“还不是为了你那破事！”他好歹坐得离大伙儿远些。
　　“我在一猪圈里蹲守了一天一夜，这还是换了身衣服再来的！”
　　“如何？”
　　“我办事，你还能不放心。”左查从兜里掏出一份密笺交到顾沉醉手里，“此消息只三日内有效，如若可行，三日后，到约定之处找我。”
　　左查随即起身要走，被顾沉醉拦住，“这便走了？”
　　“再不走难不成还留这儿被你们嫌？”

　　【陈家村万花节壮丁四名】
　　莫听的卧房中，两颗头凑在灯下仔细研读笺子，莫听指着那被红笔圈出来的壮丁二字，歪头问顾沉醉意思。
　　“有何用意？”
　　“是可从此入手的意思。”顾沉醉放下笺子，细细回想，“陈家村离此地约摸有二十里地，算是一个平和的村子，民风历来淳朴——”
　　顾沉醉停顿片刻后又道，“至于这万花节，我倒是有所耳闻，传说是给花神过节，村里会选出最美丽的青童花女给花神献花，以表达对花神的赞美，并祈求花神的怜悯，护佑村里幼龄的孩子们茁壮成长。”
　　莫听看过去，“莫不是魔教也过万花节，还是在这陈家村过？”
　　“定是有所联系。”
　　顾沉醉点住笺子上的壮丁二字，“壮丁四名，我们这边先准备好便是了。”
　　“只是这壮丁要来能做什么？”
　　莫听疑惑不解，顾沉醉却将笺子收入怀中，像是心中已有了打算，随后扯过桌上白纸，“去给花神献花。”
　　“你方才说是要青童花女献花。”
　　顾沉醉提笔寥寥几字，将纸捏成团扔出窗外，“这有何不可。”他笑着将拿笔的手举起至虚空，照着莫听的脸勾画眉眼。
　　“美人便可。”
　　莫听只见窗外黑影飞速略过，缓慢收回眼神，“顾公子风姿特秀，要是在场，怕是花女的不二人选。”
　　“转则绮靡，顾盼便妍，说的正是顾某，顾某也深感可惜。”
　　顾沉醉姿态矫揉造作，莫听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该是女儿家，惹多少相思。”
　　“既然美色当前，何不一亲芳泽？”
　　顾沉醉赖着一张脸往莫听跟前凑，莫听眨着眼哼笑出声，手指轻扣住顾沉醉下巴，微微侧头向他靠近，像是真要送过来一个吻，一步不退的顾沉醉屏着劲儿微笑，却在背地里快速念诀连开四识，以防暗算。
　　面前的莫听垂目而近，柔软的唇稳稳落在嘴角，一触即放，两人相对皆是一愣，莫听收回手，“你怎么不躲？”
　　莫听身上带着的那股淡淡的熏香味还萦绕在鼻尖，顾沉醉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我、我那个、为何要躲。”
　　“你不怕我直接给你一刀？”
　　顾沉醉盯着莫听，悸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颇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怕，只是顾某惦记着莫大弟子好歹是正派人士，万不会背后捅刀，要杀，还请光明正大的来。”
　　“我也没说要——”
　　“夜深了，顾某这就告辞了。”
　　顾沉醉干脆利落起身便走，莫听坐在座上听人走远，过了许久才暗自松了劲，手抚上微微发烫的耳朵，将那打开的窗户再推开些，好让自己多吹吹冷风。

　　三日后，顾沉醉和莫听带着各自徒弟赶往陈家村，一下车便远远看见有人蹲在村口啃包子。
　　云乐和元无落后俩师父几步，云乐便凑到元无旁边揶揄人。
　　“怎么样，将要回家的感觉？”
　　元无并不理睬云乐，云乐跳着脚抢在元无前头，“别不说话，我知道你可不是哑巴，魔教不是你的家不成？”
　　元无还是目不斜视地前进，莫听也懒得管自家徒弟在背后聒噪，只跟着顾沉醉走到那啃包子人的面前。
　　“到了。”
　　左查啃包子啃得满嘴油，蹲在村口的样子宛如一个当地人。
　　“正吃着呢，村民对我特别得热情，硬塞给我的，要不要给你们也整几个？”
　　“不用了，说正事。”
　　左查三两口吞下包子，朝边上招手，一位中年男子赶紧小跑着过来。
　　“来了，公子，这几位是……？”
　　“这便是我说的人了。”
　　“哎哟，菩萨大人，可把几位盼来了，那我这就安排下去？”
　　“去罢。”
　　莫听瞧那中年男子又小跑着到不远处，那里走出来老老少少几口人，离着有些距离，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中有人竟激动地跪倒在地，围着的那些人纷纷拿出钱袋塞进中年男子手里，中年男子分别掂过分量后塞进怀中，驱散了众人，转而又笑着跑过来。
　　“可以了，公子，都安排好了。”
　　左查点点头，拽过顾沉醉走到一边说明，“魔教盯上了这次陈家村的万花节，刚那是陈家村的村长，我让他腾出几个位子给我们这儿塞人——”
　　莫听没被拉过去，便站在原地不动，眼角余光却发现有几个人在他视线不远处踟蹰，一瞧见他侧头看过去，那几人赶忙冲了过来，一冲到面前便给莫听下跪。
　　莫听一惊，忙上前搀扶。
　　“菩萨大人，发发慈悲罢，救救我们一家啊，我家就这么一个儿啊！”
　　其中的老妇人带头磕起头来，身旁的人也紧跟着磕。
　　“先起来各位，有事慢慢说。”
　　老妇人紧握住莫听伸出来想搀扶的手，老泪纵横，“菩萨大人，我家割肉抽血才养大这么一个儿，此次前去献花定是有去无回，可我们实在是没有银两能赎一条命，菩萨大人您可怜可怜我们罢，救救我们啊！”
　　哭喊声很快引来了没走远的村长，他横眉竖目跑近，听见那哭诉指着鼻子就骂，“胡言乱语什么，走走走，别在这儿闹。”
　　老妇人不肯离开，拖着膝盖又向莫听近了一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都听见了，这次万花节是去送命的啊！”
　　“放屁！”村长怒道，上前踹老妇人一脚，将人踹倒在地。
　　莫听立刻伸手将村长推开，刚要扶起地上的老人，被身后的顾沉醉拉住了身。
　　顾沉醉用眼神示意村长，村长立刻叫人来将地上的几人拖走。
　　莫听看人走远后，低眼瞥向顾沉醉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顾沉醉有所察觉，随后松开，“不能让他们闹起来。”
　　莫听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伪善。”
　　“该以大局为重。”
　　“不过一个老人，理该有怜悯之心，也怪不得顾大侠，顾大侠怕是不懂尊长之意，老人如此，师长如此。”
　　莫听瞪一眼顾沉醉转身走开，顾沉醉听出莫听言下之意，只想把旁边探头探脑看戏的左查拉过来暴打一顿。
　　欠打的左查主动凑了过来，还望一眼走开的莫听，“又惹莫公子生气了，你说你惹他作甚？”
　　顾沉醉起手要出掌，左查飞一般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