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玩童

8、八

　　顾沉醉一众人暂在村中安顿下，乔装打扮后欲在破晓前跟着村人一道前去献花。
　　莫听在屋中换上村长备下的衣服，正给腰间系带，方才独自离开的顾沉醉阔步返回，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来人进屋后见着莫听，上下打量一番，甚是不屑。
　　“又叫来一人。”顾沉醉抬头跟莫听招呼一声，便将来人晾在一边，管自己坐下喝茶。
　　莫听不解，“为何？”
　　“伪善这顶大帽子顾某可戴不下，将人替下便是了。”
　　莫听一时语塞，只不作声响，低头乔着那腰带，可怜那来人左看看右瞧瞧，竟等不来一丝关注，故大声咳嗽，朗声道：“在下苍云派秋正语。”
　　莫听回过神，抱拳施礼，“莫听。”
　　“我知道，师父便是不放心你等歪邪之人，特派我前来督察，只要你不想着整幺蛾子，这次也能算你将功补过。”
　　秋正语直身面向莫听，莫听晃神莫不是这番话冲着自己讲的，只觉可笑至极，懒得辩驳，抬脚经过秋正语身侧要出门，不料秋正语却抬臂将他拦下。
　　“作什么，你得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休想做手脚。”
　　莫听手起掌落，专挑着柔软的腹部给人轰得摔坐到地，“哎哟！”秋正语被打得措手不及，指着莫听便喊：“你！你竟敢动手！与魔教同流合污的东西，我呸！”
　　“嘘。”莫听在嘴边竖着手指示意他噤声，“这一掌，本能要你的命，但你还能动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明我手下留情了。”
　　“你还想杀人不成！”
　　“是，所以你最好少说两句别惹我。”
　　莫听伸手至秋正语面前想扶其起来，秋正语却瑟缩后退，顾沉醉在后面拍手大笑，跨两步走去，将秋正语拎鸡仔般拎起，一唱一和道，“别惹他，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秋正语转即负气离去。

　　当夜，月悬当空，琉璃灯亮起，沉眠之时已有人在村中聚集。
　　莫听收拾好走出屋外，见不远处要出发去献花的人三三两两站着，队伍里有睡眼朦胧的孩子揉着眼，拉着母亲的衣角被母亲整理衣襟。
　　秋正语在这时也打开房门，看见莫听后，一言不发顾自己撇头走开，莫听不甚在意，往人群那儿走去。
　　村长背着手在一旁点人头，数着大家都到齐了，便招呼着拉花的马车带头先行一步，还沾着露水的花朵连根带土在车上堆成一堆，这是等会儿要献给花神的。
　　人群跟在马车后面缓慢前行，有妹妹不愿离开父母放声大哭起来，身旁的哥哥只能紧紧抓着妹妹的手，一遍一遍给她擦眼泪。
　　莫听收回眼神，跟顾沉醉并肩走在队伍最后，瞅着周围景色并无异常，低头小声问道：“这是往哪儿走？”
　　“一直往前，另一边的山头有个花神庙。”
　　行走的村人像是对这段路十分熟悉，都默默低着头赶路，连之前哭闹的孩子也静静走在其中。
　　待走到天蒙蒙亮，花神庙终于在山头现出了模样，有鸟儿停在庙前啼鸣，察觉到人的动静便嗖地一下飞走了。
　　村人井然有序进入庙内，按部献花，莫听等人不了解流程，只能在一旁拣着空地站开，带头人径直看过去一眼，也并不说什么。
　　村长解释过这些外人的来头，说是那远山来的大师，特此来点化有缘人的，心中因此有了数的村人见那几位剑眉星目，气质绝尘，确像是桃源外的高人，跪拜花神像时，也越发虔诚。
　　莫听等人一道跟着跪在地上，嗅着殿中似有似无的异香，偷偷抬头查看四周状况。
　　忽地一席粉纱裙从花神像后转出，曼妙身姿现出在庙中，红唇轻启。
　　“起来罢。”
　　凭空冒出的声响让村人一惊，纷纷抬头，只见一俏丽女子正冲着下头微笑。
　　“花神显灵了！花神显灵了！”
　　村人哐哐拿头磕地，女子笑着拢袖招手，“来，来。”随后便转入花神像后不见身影。
　　莫听和顾沉醉对上眼神，跟在一窝蜂起身的村人身后，也走向那花神像。
　　不成想，花神像后竟是另一番景象。
　　那像后有一六角小门，穿过小门有一带花障，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绕过花障有一垂花门，再往那门后走，竟是偌大一园子，园中亭台楼阁，好不气派。
　　村人似是对此情此景浑然不觉奇怪，只满怀雀跃行走在其中，远处水桥上还能看见一众异域风情的女子走过，随风送来清脆的脚铃声。
　　莫听触到身边的栏杆，坚实不似幻境，难以想象这后头还能藏着如此天地。
　　“怎么回事？”
　　“想必有猫腻，且行且看罢。”顾沉醉看着四周，语带迟疑。
　　一行人还没前行几步，前头被人拦了下来，村人们又纷纷下跪，顾沉醉和莫听慢了一步，便瞧见前头来了一位美得神仙似的小姐，身后跟着几个小厮。
　　“跪什么，都起来罢。”
　　那小姐穿过人群好一番打量，最后站定在顾沉醉面前，颇为满意地点住他的胳膊，“就这个了。”
　　身后跟着的小厮忙围了上来，竟是要把顾沉醉绑走，事出实在突然，莫听顾不得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而顾沉醉反手一握，示意无碍，随着那些人走了。
　　云乐在这时也悄悄凑到莫听身边，莫听只按下，继续跟着那帮村人朝前走。
　　带头的村人一路看一路瞧，瞧见前头有一间大房子，似有菜香传来，早已饥肠辘辘的村人忙不迭地往里跑，进到里面一看，果真是山珍海味铺满桌，看得人眼都直了。
　　“花神赐福了！花神赐福了！”
　　莫听不理奔向饭桌的村人，走到房间深处的大通铺坐下，云乐忙跟上前。
　　“师父。”
　　莫听展开手心，上面放着一块不大不小水晶石，放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这是方才顾沉醉从手心偷递过来的东西。
　　“师父，接下来怎么做？”
　　“且等等。”
　　“这地儿看着蹊跷，莫不是魔教大本营？”云乐凑近了低声在莫听耳边问道。
　　“难说。”
　　秋正语站在饭桌前仔细辨认饭菜是否有问题，转头撞上莫听目光，又阔步走开。
　　“我想，你们先留在这里，保证村民安全，我去周边看看。”
　　“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莫听将那水晶石收入袖中，“这些孩子还需要人照看，能多一人便多一份力，我只是去打探，无妨。”
　　莫听说着要起身，却见门口探进半个男子身影，不住往人堆里张望。
　　“桐儿，桐儿。”那男子还唤起人来。
　　正趴在桌子上啃鸡腿的小女孩听见叫声转过身，忙跳下地开心跑过去，“爹爹！”
　　那男子一把将小女孩抱入怀，掉头便跑。
　　“站住！”
　　莫听眼疾手快飞身出去擒住男子，将人甩进房内，云乐紧随其后将大门一闩。
　　“你是什么人！”
　　这一下动静惹来村人围着看，“阿凯？”“阿凯舅舅？”
　　村人像是认得地上的男子，可男子一言不发，抱着孩子又要往外冲，被元无一脚踹翻在地。
　　“哎哟，可别打，自己人。”村人上前拦着元无，莫听倒是记起阿凯这名字有些耳熟，蹲下身问道：“你和魔教什么关系？”
　　唤作阿凯的男子一听这话神情一凛，旁边的云乐看得清楚，立刻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老实交代，否则要你的命！”
　　“放我走！”
　　“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凯咬牙不肯说，莫听又道：“这样，只要你交代了，我便放你走。”
　　“你们明明知道！”阿凯眼中带着愤恨。
　　“哦，果真如此，那我们倒是同道中人了，你既然有办法，便给大家带个路，一同出去罢。”
　　莫听缓缓起身，那阿凯听完却激动大嚷，“不可以！你们不可以出去！”
　　阿凯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女儿，莫听眉头一皱，“怎么你出得去，我们出不得去？”
　　“不可以的，你们都出去了，大家都没命，得有人留在这儿！”
　　“那你留在这儿。”
　　“不！我不能送死！”
　　死字一出，村人们马上七嘴八舌起来，一群嗡嗡声中，阿凯埋着头再也不肯说话。
　　“云乐。”
　　“师父。”
　　云乐走在莫听身边，“云乐，这个阿凯知道出去的法子，你们抓着他同这些村民尽快一道出去。”
　　“师父你呢？”
　　莫听握拳藏进袖中，“我还有事要去做。”
　　元无这时走到莫听身边，抱拳示意道：“还请别忘了拉我师父一把。”
　　莫听看向元无，点头。

　　水晶石在有光亮的地方有着异样的光彩，莫听走到一处桥边发现了同样的光彩，于是托着手中的小石头，沿路观察是否有相似的异光，来辨别顾沉醉留下的痕迹。
　　石路上有一颗，栏杆边有一颗，甚至埋在草丛间的也被眼尖的莫听翻找出，一路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莫听悄声走至廊下，缓缓靠近窗边，听见房内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公子不想摸一摸？”
　　语气娇得发腻，莫听蹙眉，伸手捅破一小处窗纸往里看去，没想正看到一女子身着内衣香肩半露背对伏在卧榻上，瀑布般的长发蜿蜒在身后，她身下似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任由女子动作着。
　　“别紧张，放松，肉紧了可就不美味了。”
　　女子低低笑着，酥酥麻钻进耳中，令人欲罢不能。
　　莫听心觉不对，即刻破窗而入，那女子猛然一惊望向身后，见莫听滚落入房内，刚要发作，底下的顾沉醉手刀起落，将人劈晕过去。
　　方才像死人般挺尸的顾沉醉恢复了神采，将身上的女子往里边一推。
　　“你来得太快了，我还没套出话来。”
　　莫听收气回身，伫立一旁盯着顾沉醉衣不蔽体，“倒是我坏了顾公子的好事。”
　　顾沉醉笑着摇头，回笼些衣襟，“我看这些人行迹怪诞，跟魔教脱不了干系。”
　　“我们那儿也奇怪得很，有——“
　　莫听猛然收声，只听房外传来隐约谈话声，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两人对视一眼，似是默契地想到了一块，一个顺势拿过床上那女子的外衣，一个爬上床摸到那女子的胳膊。
　　莫听想着把女子重新拉到顾沉醉身上恢复原貌，却在上床那一刻，被顾沉醉轻轻巧解了发带，柔软青丝散下，没等反应过来，顾沉醉又把那外衣披到了他身上。
　　莫听瞪眼出掌，顾沉醉借力化解一把拉倒人伏在自己身上，紧紧扣住人的腰，这下莫听更是恼了，上手掐住顾沉醉脖子，顾沉醉也不管，竟大咳大喊起来，莫听忙松了手，将人嘴捂起来。
　　外头来的人听见这声响，在门外止了步，有压低的说笑声传进来。
　　“妖姐姐总是快一步把最好的挑走自己用，你们看，这不就是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外头的人还想着偷看一眼，床上的两人自是知道，莫听在想该怎么办，顾沉醉却对他展颜笑开，托着他的腰往上颠了颠。
　　距离又进一分，暧昧的气氛这下更是浓得化不开，莫听躲无可躲，偏头埋首，试图隐藏热得发烫的耳朵。
　　过了一会儿，顾沉醉贴近莫听耳边，“人走了。”
　　莫听坐起身跳下床，将那女子的外衣兜头扔在顾沉醉脸上，深呼吸后转过身，“走罢。”
　　顾沉醉慢条斯理扣衣扣，“春宵苦短啊。”

　　两人顺着原路想返回庙中，不想那六角小门已无处可寻，莫听想着有进必有出，无奈兜完一圈后，发现这园子竟是无边无际。
　　“两位公子在找什么？”
　　两人皆是一悚，转身看到方才被劈晕的女子正站在跟前笼发，身后还跟着几位姑娘，凑在一起讲小话。
　　顾沉醉跨出一步，挡在莫听身前，“你们是人是魔？”
　　女子转而揉起自己肩膀，叹气道：“哎，还以为你们能整出什么新鲜玩意呢，无趣得很，两位这是想着要跑出去搬救兵？”
　　“你们果真是魔教的人。”
　　这时，外边跑来一个人打断了对话，他跑到那女子身边耳语几句，女子的脸色立刻变得阴郁十分，死盯住莫听和顾沉醉两人。
　　“看来你们就是来惹事的，放跑药引子就等着死罢。”
　　话毕女子便抬手攻来，直取顾沉醉要害，顾沉醉将莫听往后一推，自己提气迎上，全力向前出掌，那现在眼前的身影却忽地一散，化为虚缈，打了个空，顾沉醉即刻收手，警然四顾。
　　莫听在后面觉出不妙也跟着查看，不想那鬼魅般身形霎时闪到他面前，莫听心下一惊，瞬时抬手与之交锋。
　　“妖姐姐，可别坏了他们的皮，好生留心。”
　　几位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可那笑声一转眼又变成了惊呼声，几人慌乱上前接住那摔飞倒地的妖姐姐。
　　“妖姐姐！”
　　顾沉醉与莫听并肩，调息稳住身形，方才两三下摸清此女招式套路，两人配合一前一后夹击即刻将人重创。
　　“既到了如此地步，那免不了要问姑娘几句话，此地蹊跷有何，出口在何处？”
　　顾沉醉故作姿态，拍着手中尘灰，瞧着倒在地上似是有进气无出气的妖姐姐。
　　“哼，快扶着我点。”
　　妖姐姐并不答话，只吩咐身后人扶起她，一晃眼，方才那虚弱的模样好似消散了三分，等完全立起，又添至五分。
　　莫听察觉事情古怪，悄悄拉住顾沉醉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魔教到底是何用意？”
　　那妖姐姐活动脖颈，衰败之气缓慢从她身上褪去，直至全然无事，她抬眼露出笑容，“与你何干？”
　　话音未落，迥异的铃铛声挟风而来，那妖姐姐和身后一众人闻之脸色大变，即刻低眉顺眼朝身后方跪下施礼。
　　“恭迎教主大人。”
　　一双赤足缓缓踏来，每踏一步，那脚踝上的红铃便会跟着响一声，莫听打量着想要将那魔教教主的模样看清，可不知是背光还是有雾，总像隔着一层纱般朦胧不清。
　　顾沉醉抓住莫听的手提醒道：“别看他的眼睛。”
　　魔教教主明灭在妖姐姐前方停下脚步，他半蹲下身，问话的语气轻柔不已，“我的药呢？”
　　妖姐姐却止不住轻微颤抖，低头回道：“回教主大人，正是这两人从中作梗放跑了药引子，还待审问。”
　　明灭只缓缓起身，摇头，“诸多借口。”
　　妖姐姐听之不妙，情急之下大喊道：“教主大人，请听我解释——”
　　“嘘。”明灭手起，妖姐姐即刻身首异处。
　　眼看着面前发生如此一幕，莫听倒吸一口冷气，捏紧拳正犹豫是否要正面冲突，身体却被一股大力吸往前，顾沉醉根本来不及伸手去抓，只见人飞速荡去直到明灭面前才止住势头。
　　“魔息……”
　　明灭打量眼前的莫听，看人痛苦皱眉四肢疯狂摆动却是无动于衷，只疑惑，“吾之信徒，缘何挣扎？”
　　莫听勉强睁开眼，这魔教教主内力之浑厚超乎想象，他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来，“魔…头…”
　　明灭似是听不明白意思，正在思考，却有一股锐利之气从侧面直冲而来，飞身跃至半空的顾沉醉提气全力向前，瞅准位置奋力出掌，眼前却一闪扑空栽地，顾沉醉顺势往前一滚，再抬头时，哪还有什么魔教教主，什么亭台楼阁，他慌忙四顾，发现自己竟是身处山下树丛中。
　　“莫听！”
　　顾沉醉急忙起身往山上跑，可怎么跑都是在树丛中，根本找不到那园子的影子，他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劈断挡在前路的树木，一排排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巨大的声响中顾沉醉停住脚冷静片刻，几番挣扎后，他终是咬牙决定往山下跑。
　　得去找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