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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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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乐调息一个周转,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向前打量,看他师父负手背对着,手执长剑淮雪,心想他师父一定是生气了,淮雪当打狗棒用,小云乐必要挨揍。
云乐在心里计较着,这放再往前的日子里,根本不是这样的,那时,每逢淮雪一出,门派里的小学徒们都得是跑出来目不转睛地看,少年执剑,雪飞云起四无尘,一招聚如急雪舞回风,一式散如春雪满空来,淮雪便是以此而闻名,如果不是后来师父重伤,那么——
“咳咳咳——”
一岔神,云乐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莫听听见动静转身走来,剑鞘粗糙的前端顶住云乐的肩膀,使其直起身。
“被打成这样还不知道收心?”
“……云乐知错。”
“内功心法第二条。”
云乐低着头瓮声道:“气之学,以运使为效,以呼吸为功,以柔而刚为主旨,以刚而柔为极致,形正则气顺,气顺则神清。”
“如蛮牛般横冲直撞,气息混乱作一团,师父是这样教你的?”
“可不正是师父教出来的好徒弟,只是再生气也得有个度,免得气坏了身子。”一只手无声抚上莫听的肩,轻拍两下以示安慰,“消消气。”
淮雪即刻出鞘,自下而上一道剑光闪过,直劈向身后来人,逼得那来人直步后撤。
“如何又恼了呢。”顾沉醉退至廊前立定,看向莫听语带轻笑,若不是他方才躲得及时,怕是整条臂膀都得被卸下来。
“若是不想要这手,帮你砍下便是。”
莫听横长剑于身侧,眉间眼角怫然不悦,身后的云乐急得差点血气倒流,生生憋红了一张脸,再看周围冲出来一院子的小厮小弟子们在旁边围着瞪眼,顾沉醉笑了。
“都说淮山派内功独步武林,可怜关门大弟子舞刀弄枪,缭乱花人眼,却尽是些空招式,如何藏着掖着,不让人瞧瞧?”
莫听的脸色又冷上了三分。
突然,周围的人里响起一声喊,“都怪那魔息石!”身旁的人赶紧按下,“闭嘴,四方。”
顾沉醉看向莫听笑意愈深。
三年前,一条荒唐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淮山。
大弟子莫听入魔了。
那日,一大众弟子慌慌张张簇着莫听往正厅赶,厅前站着掌门赵会昌,眉头紧锁,有人毛手毛脚在身后推搡,一下将莫听推得摔跪在地上,磕出一声闷响。
莫听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
“这是从你的凝神炉里翻出来的东西。”小小的几块石头,看上去与普通的石头并无区别。
“徒儿不知这是什么。”莫听心下茫然。
“你不知,他不知,个个都只摇头,这东西难不成是凭空冒出来的!”赵会昌霎时提高了声音,莫听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自己院子里平日里管凝神炉的两个小弟子在旁边缩成了团,头也不敢抬。
“可是,徒儿真的不知——”
“莫听,你还是如实招了吧,毕竟到时候罚起来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有人从旁劝道,莫听看那两个小弟子一听这话吓得抖成了筛子,回转过来时的神情坦然无畏,“师父,徒儿真的没有任何隐瞒,如若师父执意要罚,便罚莫听一个人好了。”
赵会昌气得在袖中捏紧了拳。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被众人围着跪在堂中,他身上的衣服被人一路拽得变了形,面上却波澜不惊。
“我认了,要罚便罚吧。”
“你在这里装得这般大义凛然,你以为我不罚你!”
赵会昌手起掌出,至阳顶气如排山倒海之势重重击在莫听胸口,莫听只觉全身一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撞在门页上,摔落倒地。
围着的有人惊呼出声,可没有人敢上前查看一步,只有云乐哭喊着冲出去,抱住自己的师父。
“师父…师父…我师父吐血了……呜呜呜……救人啊……”
莫听竟是毫无防备的接下了这一掌,赵会昌咬紧了牙不再看一眼,拂袖而去。
重伤的莫听昏迷醒来后,发现体内经日累月已融入内力的魔息护了自己,留了一息尚存,守在床前哭得不成人样的云乐,抽抽嗒嗒地告诉他,管凝神炉的那名唤作景福的小弟子,前日畏罪跳井自杀了。
“他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师父你指使的他放的那破石头,我才不信,我一把把那纸条抢来吃了,挨了一顿屁股板子。”
莫听坐在床上怔神,难以消化眼前发生的事。
“掌门已经下令了,不准大家再讨论那破石头,我看谁还敢在那儿嚼舌根!”
莫听的事被赵会昌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自那以后,淮山上下再没人提起这事,莫听心有芥蒂从此只当自己是个废人,不调息不运功,身体状况每况日下,魔息石也成了淮山不能言说的字眼。
而时隔多年,这三个字重在莫听面前响起,在场的各位也只有顾沉醉能笑得出来。
“魔息石,这听着倒是不耳生,幽九门多的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可谓是研究颇多,若是大弟子对此有意,顾某倒是可以说道说道。”
“哼,魔教的破烂玩意也值得说道。”云乐缓过气来了,在背后大声嘀咕。
“幽九门还研究魔息石?”
莫听还皱着眉,只是底下的神情确是在思考,顾沉醉抓到了这丝变化,悄无声息又近一步。
“魔息石仅仅是个小玩意儿罢了,我门早就摸透了,该说如何用如何解,易如反掌——”他来到了莫听不过一臂之距,嘴角上扬,“莫大弟子可想听听?”
莫听看向顾沉醉的眼睛等他一表高论,可没想对方在等他说一个想字,等了片刻两相无言,莫听转而哼笑出声,“顾大侠可是要斟茶送水,软香温玉在怀,方能开口?”
“今夜戌时,算来是聊魔息石的好时辰,如何?”
莫听歪着头沉思片刻,“可是与魔息石的调息周转有关?”
顾沉醉故作高深地摇头,“月下黄昏后,宜,会佳人。”
戌时。
屋内昏黄的光映得莫听出神的表情朦胧迷离,突然门外传来两下叩,他起身开门,门外的人裹在月光里,彬彬有礼。
“顾某前来赴约。”
莫听退后一步让出走的道,可顾沉醉还是定定站在原处,脸上挂着让莫听心生厌烦的笑,“不请我进去?”
莫听上前用力把门往回推,顾沉醉灵活地闪进屋内,嘴里自问自答道,“请进。”
他顾自信步慢看,一水儿的白瓷,磕了边儿的案几,这屋子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手中的扇子略点过案面,转头撞见莫听透着古怪的神情。
“不叙叙旧?”
“叙旧?叙你练水上漂掉池塘里喂鱼的旧?”
顾沉醉愣了一瞬,没成想自己幼时的糗事在这个时刻从莫听的口中冒出来,轻咳两声含糊过去。
“魔息石只在一个魔字。”顾沉醉找了位子坐下身,“它自然源自魔教,乃增进内功功力之利器,师父当年机缘巧合得了个——”
“魔息石?”
“是,魔息石非日光底下流通之物,知者畏避,不知者不识,而我师父通达睿智,潜心钻研,如今自是对其了如指掌。”
莫听有些惊讶,然而又很快把这份惊讶收回进肚子里,顾沉醉展开他手里的扇子,轻轻晃。
“你若是想知道更多,不妨上幽九门看一看,或是待上一待,想必会收获不菲。”
莫听算是听懂了顾沉醉的意思,他侧身支着自己脑袋,“不上幽九门,看来是什么都知晓不了了。”
“不巧,门派机密。”顾沉醉绕了半天,竟是没想告知魔息石的事。
莫听不作理睬,干脆放松了身体坐那儿上下打量顾沉醉,顾沉醉也丝毫不怵,回望过去,“不过,堂堂淮山派大弟子为什么想知道魔息石的事?”
“不巧,门派机密。”莫听也学顾沉醉含着笑,下移的视线堪堪落到他手中扇子上,那扇子正是文宗明之前拿的那把。
“你偷你师父的扇子?”
“一把扇子我有必要偷?”
“我看你师父扇子不离身,你怎么偷到的?”
“是师父给我的!”
这一来一往似扯闲话拌嘴,竟让莫听一晃神,依稀间想起,眼前这人曾经也是自己的小师弟,时常跟在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尖着嗓子不断叫喊。
“这是师父给我的!”小不点急得都快哭了,当时也不过屁点大的莫听抢过那个精美的纸鸢,故意架在高一点的树杈上。
“你说是师父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啊,我还说是师父给我的呢!”
“你、还我,就是我的!师父给我的!臭师兄、臭烂泥!臭石头!呜呜呜啊啊啊啊——”
小顾沉醉哭得鼻涕口水糊满脸,小莫听却趁机爬上树,把纸鸢往更高的地方带。
莫听按住额边灵穴,打断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回忆。
“你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讲,便请回吧。”
“行。”顾沉醉掸袖起身,“来日莫大弟子若是想通了,幽九门恭候大驾。”
莫听抬眼看着顾沉醉转身出门,陷入深深的沉思。
隔日,云乐起个大早,蹑手蹑脚蹿到莫听房门口,探听屋里头的动静,偷开一条缝使劲往里面望,一抬头却和莫听来了个四眼相对,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师、师父?”
莫听衣衫整齐地坐在桌边,看云乐一跳一跳蹦到自己身边卖乖,“师父,你怎么起那么早?”
“……顾沉醉说魔息石非日光底下流通之物,那当年我炉子里的魔息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啊?”
莫听抵住眉心,使眉头舒展开,“这些年我尽顾着自怨自艾,竟没细想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师父,魔息石这事儿吧——”云乐朝外面张望,回过头特意压低了声音,“这事儿当时计白那帮人的确是要求彻查,可掌门硬是压了下来,要求大伙儿都不许再讨论这事,这才留了这个结果,虽说,景福留纸条嫁祸有些蹊跷,但如今也死无对证了。”
“景福?”
“是啊,就是管凝神炉的小弟子。”
莫听努力回想,抓到几个当年跪在自己身边缩成团的身影,“不是有两个人吗?”
“是有两个,可跳井的只有一个啊。”
“还有一个是谁?”
“四方。”
“四方?”
脑中陡然响起一声喊,那日人群里有个小弟子迫切的仰着头。
“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