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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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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桃花红,梨花白。
淮山山间小路上水汽缭绕,两旁缀满粉白点点,一直沿着山路往上不断,直到山路的尽头。山路尽头处是个平稳开阔的大平地,打眼儿就是块气势恢宏的大石碑,上书“淮山”两个大字。这儿是淮山派的大本营。
淮山派开山老祖当年相中了淮山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在这扎根布派一过便是百余年,凭着一身凝气造诣,门下子弟余千人,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淮山派现任掌门赵会昌,武林人称淮山公子,更是身怀至阳顶气,能倾万厦于弹指间,一时是风头无量。时值淮山派三百年之际,他宣布要召开一场比武大会,邀请武林各界人士共襄盛举,乃是一呼百应,数不尽的武林中人纷纷往这山上赶。
一顶四人抬着的轿舆缓缓地在山间行进,朱红的通身金漆木雕,颇是富丽堂皇,装饰的穗子随着蜿蜒的山路轻轻摆动,一阵淡淡的香气从舆里飘出散在四周,武林人大多踏云驾雾,这副场景倒是略显笨重。
“停。”
那四人不见累得把轿舆抬到山顶,乍听到舆中传来吩咐声,便依声停了下来。
精致的木门打开,下来一个淡紫色身形的男人,那人轻盈地落到地面后,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笑意却止于嘴角,朝旁边唤了一声。
“徒儿。”
一身黑色的青年迈步上前,“师父。”
淡紫色的衣摆微转略过地面,那人朝前走去,淮山派气势宏大的门柱就立在不远处,待自己的徒弟走到了跟前,才开口问道,“磐石阵知道吗?”
“磐石阵?”
青年停在师父的旁边,抬头望了望那似要高耸入云的门柱。
“看得懂西边那堆乱石吗?”
青年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好奇心,“乱石?”
“东水晶,西玲珑,黑云多禄摆其中,再加上一个紫云石做的八方台,各50斛。”
青年看着师父举起手比了个五,在自己面前晃了晃。
“赵掌门这回为了拦我们,可真是大手笔。”
广开大门迎四海客的淮山山头,在这男人面前布开一个阵,可他脸上不见什么烦恼之色,倒是轻松得很。
“徒儿,为师今日心情不错,给你讲讲课。“
“所谓磐石阵,就跟它的名字一样,硬得很,为的就是让人进不得出不得,然后在上头再拍上一张符,就能像安上了一双眼睛,盯着来往的人群。”
淡紫色的衣袖跟着手腕抬起,一股充沛的真气凝聚在掌心。
“想要毫发无损的过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凝气三个时辰达到虚灵状态可以骗过这个阵法,达到破阵的效果。“
男人一步步往前走去,掌心聚集起的力量,使得他的衣角无风自动起来。
“不过你师父我,平生最烦干磨磨唧唧,掩人耳目的事。“
站定在某个位置后,男人轻巧地拉开架势,“不过是一堆石头罢了。“
霸道的功力瞬间使地面爆起,起龙摆阵势直遁入阵法中心,覆在上方的阵符不堪重压,片刻支离破碎,此时仿佛从虚空中传来岩质碎裂的声音,整个阵轰然倒塌,好似有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赵会昌负手立在院中,眼前的八方台像是遭到了劈斩般,从中间裂出一道缝。
有弟子匆忙地跑进院内,“师父,磐石阵被破了,文、文宗明正往正厅……”
赵会昌回转头盯着那名弟子,眉间皱起一个川字,忽地用力一甩衣袖,边大步往外走边劈头盖脸的数落紧跟在身后的人。
“就跟你们说这阵法对他没用没用,非要试,现在看到了,浪费这么多宝贝石头,你们都给我自己想办法填补上这个损失!”
赵掌门中气十足的嗓门一吼,吓得那弟子都没敢抬个头,只连连称是。
淮山派的建筑大多檐高廊深,通往正厅的游廊更是为了意境整得是九曲十八弯,弟子顶着掌门之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好不容易一脚跨过正厅的门踏,只听厅内传来轻轻一声唤,便止住了赵掌门暴躁的话头。
“师兄。”
那声音不高不低,乍听上去不会令人生厌,赵掌门却置若罔闻,步畔生风,直往那上座走,待坐稳后才朝那声音的方向施舍过去一眼。
大名鼎鼎的幽九门门主—文宗明,怀抱一个小手炉正悠然得坐在下方,座位上铺了上好的锦绣丝绸软垫,两个俏丽的女子站在一旁轻轻地给他的肩手按摩。
文宗明似是对赵掌门的冷漠习以为常,神色不动地抱着那个手炉,“师兄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精神,十里开外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赵掌门把弟子递上来的茶杯重重放到桌上砸出一声响,这声响来得太突然,给文宗明上茶的小弟子愣是被吓得停住了脚。
“你!上什么茶!给我撤回去!”
那小弟子微微抬头,才发现赵掌门这手指得就差没戳到自己脸上了,慌忙端着茶水退了下去。
文宗明低头笑了笑,身边的女子即刻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各类茶具依次放好,取出茶笼里收着的上好云雾,慢条斯理地为自家公子泡茶,。
“的确不用麻烦,粗茶淡水的我也喝不惯。”
赵掌门刚端起来的茶杯又一次重重落到了桌上。
文宗明把手里的手炉随手扔给身边的侍女,腰间一块灰青色的佩玉随着起身的动作在赵掌门视线里晃了晃,那佩玉无论质地、色泽都算不上上乘,缀在那雅致锦缎面上颇有些不协调,掩在层层叠叠里隐约能看到刻着一个“九”字。
他迈开腿踢踢那百年紫檀椅。
“这硌得慌的破椅子还不扔吗?”
赵掌门回过神来,从鼻子里哼一声,“淮山派的东西自有淮山派的用法,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老年人都这个习惯么,陈词滥调像车轱辘一样不停转?”
“你不就——”。
赵掌门这茬刚起了个头,就被文宗明打断了。
“别你了,我就是来祭拜师父和几位老祖宗的,有热闹看的话,就顺便参加一下那个比武大会。”
“我不准!”
文宗明本来也不是来听赵会昌意见的,掉头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回了身。
“你家大弟子呢?”
跟着站起身的赵会昌,忽地沉了声,“你别去烦他。”
文宗明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走出了正厅,显然没打算理会。
厅前的院中停着几车货物,幽九门的弟子正守在一旁待命。
“徒儿。”
那一身黑色的青年走到文宗明跟前。
“你把那个红木箱子搬到莫听那儿去,就说是他文师叔给的。”
“是。”
文宗明指挥完自家的,手拐了个方向点了点赵会昌身边的小弟子。
“你,过来,陪我去祭祀堂。”
小弟子特别惶恐地看了看自家掌门,可自家掌门像根定海神针样杵在那儿,不动不摇不表态,小弟子慢腾腾挪出去几步,见没什么事,这才给文宗明带了路。
文宗明没走出多远,门派里管事的人便上前禀报掌门。
“掌门,文宗明这回送来的礼品刚叫人清点过了,礼品单子已经差人送去书房,这里面多是些奇珍异宝和名贵药材,您看这…”
管事犹豫着请示掌门,见掌门单是看着文宗明离开的方向,脸色倒不见得有多坏。
“全收了。”
说罢,赵掌门掉头离开了。
与此同时,山头东边的院子里,莫听披着一件厚厚的白狐裘正靠在躺椅上,这入春的季节,冷暖不定,屋里伺候的人拦不住祖宗坚持要吹风透气,恨不能把十斤八斤的被子往人身上裹,莫听一张脸被埋在一堆毛绒绒里,微微皱起眉。
“可以了。”
他推开了小厮拿来的毯子,小厮是个会看眼色的,倒也不敢坚持。
小徒弟云乐正在跟前刺绣,捣鼓了没几下,把东西往布上一甩,莫听瞧见这动静,也不发表意见,只拿起桌上热茶,缓缓喝了一口。
云乐一脸不乐意地又捡起来,捏着针对着布就是一顿猛戳,“这是女孩子家干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做啊!不就弄坏她一块手帕嘛,我去街上给她买一块不就行了!”
莫听放了杯子,靠在躺椅上开始闭目养神,不气馁的云乐拖着个小板凳,凑到师父旁边碰碰他的手。
“师父,我今天还没练气呢,我还是去练气吧。”
莫听睁开了眼,直盯着眼前的徒弟,云乐赶紧拖着个小板凳挪开一点。
“我绣我绣,师父你不要生气,小心伤了身体。”
“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你还有脸在我这说。”
“我太冤了我,明明是她在那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我才去抢,一时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
云乐话没完就“哎哟”一声被莫听一脚踹翻在地,莫听直起身倚在扶手上,冷冷地看着他。
“还有理由了,我看你是半桶水晃荡着要上天。”
“师父,我没有——”
“绣不好就别出这个门了。”
云乐憋屈十分地回去继续跟那块布大眼瞪小眼,忽地听见院外隐隐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文师叔的礼到了。
幽九门一众人从门口鱼贯而入,分立两旁,院内的三两小厮直接被挤兑到了角落里,云乐还没点就要炸,莫听示意无妨按下了。
两个幽九门弟子抬着一个红木箱子步入院中,郑重其事地放下,紧接着两人快速退下,让出了主道给人群后缓缓踱步而来的人。
莫听扶着扶手站起身,只懒懒一抬眼皮,“顾沉醉。”
那一身黑色的青年用微笑表示回应,命人打开箱盖,露出了里面各色各样的滋补药材并一叠煎药单子。
“师父惜才,想着这山头也没什么好东西给莫大弟子养养身体,便特意准备了命我们送来。”
莫听见了箱子里的东西,只微微点头,“费心,谢过门主。”
“哪里的话,我师父好歹也是你师叔,有好东西当然不能少了你一份。”
顾沉醉背着手客套一番,相当自然地拣了一处干净的石凳坐下来,抬眼看到了那展开来的刺绣,笑意愈浓,语气中透出一丝熟稔。
“真是好兴致啊,大弟子当厌了改做女红了?”
相比之下,莫听脸上可没有什么笑意,“比不上顾大弟子寻欢作乐的兴致,我本就是个半身药罐子,近来身体又多有不适,如没什么事的话,就不留客了。”
莫听站在那裹得像个人形雪团子似的,脸色苍白不见血色,说得倒不似假话。
被下了逐客令的顾沉醉只是看着莫听,却不见有什么表示,倒是莫听说走就真走,随即转身回屋,不想一只手突然无声地从后方探来扣住了他的肩膀,瞬息间又从肩滑到了手腕处。
“你敢动手!”
云乐心急地大喊一声,飞快提气冲过去,可连顾沉醉的袖子都没碰到,就直接被震飞了出去,莫听倒是够快,格挡的手还是被顾沉醉抓在了手里。
触手冰凉,这份凉一直蔓延到了莫听眼底,顾沉醉盯着莫听山风雨来的神色,轻轻地笑了一声,一手却依然牢牢扣住莫听的手腕,两指摸索着切脉,“这么紧张作什么,你说不适,我关心一下而已。”
没一会儿,就真的把手松开了,转个方向帮莫听紧了紧大衣。
“这院子是连个像样服侍的人都没有,就让大弟子在风口吹着?”
顾沉醉提高了声音质问,目光还紧紧盯着莫听。
莫听拍开顾沉醉的手,“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说罢却没有等待回复的意思,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内。
云乐见莫听进了屋,跑过来堵在门口,头一梗手一指,示意门在那儿好走不送。
顾沉醉跟随进屋内的视线转了回来,抬手隔空一拍,云乐顿觉千斤重袭来,一个踉跄摔了个屁股墩,待云乐缓过气来骂骂咧咧,顾沉醉一群人早已出了院门。
“这什么人啊!师父你就不应该放这种人进来,他摆明就是来挑事的,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云乐恼火地拍着屁股上的灰,没听师父回应自己,便又往屋内走近了一步。
莫听沉默地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云乐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到莫听身边。
“师父,顾沉醉那就是个小人,要是师父愿意,那还不是一根手指头就把他弹到天边去了。”
云乐乖巧地在莫听脚边蹲下,拿手在莫听面前晃晃,“师父,师父。”
莫听低下头看过来一眼,云乐立马笑得像朵太阳花似的。
“云乐。”
“是,师父,我在!”
“绣你的花去。”
“师父!”
云乐被莫听赶回院中绣花,看见那红木箱子还在原地放着,气地上去就是一脚。
“顾沉醉,别让小爷再碰到你,我一定给你打成大猪头。”
至于顾沉醉,心气不顺地领着众人走出院门不远,就被阻了去路。
“顾师弟,这么巧,在这碰上了。”
顾沉醉停了脚步,冷眼看着眼前说话的人,此人着水青色长袍,腰间挂灰青色佩玉,端得一副公子做派,倒是顾沉醉认识的人,他是淮山派的弟子李雨,李雨身边站着他的师兄计白,身后还跟着一些随从。
李雨顶着冷眼也不慌,自顾拍了下脑门,笑了一声。
“哎哟,没有顾师弟了,哪来的师弟呀,应该是幽九门大弟子,顾大弟子,顾大侠,我刚在祭祀堂看文宗明磕头磕得起劲,一下竟给忘了。”
顾沉醉毫无波动地转回眼,抬步要继续往前走,没想一只手横出挡在了前面。
“看你这方向,是从莫听那儿出来的吧。”
刚才并没有开口的计白突然拦住了顾沉醉,“最近春寒不断,莫听这身体是愈见虚弱,之前煮了一锅人参喂下去,还足足躺了好几日。”
计白慢慢地把手放下来,不见顾沉醉有所行动,心下了然一笑。
“你既然关心,便也知道,莫听现在是凡事不能操劳,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如今大弟子的诸多事物都是由我处理的。”
顾沉醉听到这,才回头看向计白,开口语气毫无感情可言,“你太丑了,我不乐意看到你。”
说完大步往前走去,尾随离开的一众人也都是目不斜视,视计白等人为无物。
李雨气得咬牙,要追上去理论,而计白只是沉着脸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李雨看剩下自己一个人,只得作罢,忙去追赶计白一行人。
顾沉醉头也不回地一路到了西边的客房,门童引着他们进屋,屋内已经摆好了生活用品,随行的行李正整齐地摆在屋中央。
顾沉醉跨进屋内找了位子坐下,跟着的众人自觉散开各回各屋,小徒弟元无率先整理了行李,从行李中拿出了清心降火菊花茶,泡了一壶放在桌边。
顾沉醉看一眼菊花茶看一眼元无,“你觉得我需要降火?”
元无只是沉默地守在一旁。
顾沉醉摆了摆手按下此话不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此时元无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叠成三角的纸,展开后,共有三张,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元无上前一步递到顾沉醉手中,顾沉醉接过便细细地翻看起来。
“王总管那事,掐头去尾,把中间那段整理着抄了给人送去。”
元无在一旁点头称是,冷静地看这价值千两的密文情报,在顾沉醉手里轻飘飘的翻了篇。
文宗明进屋的时候,顾沉醉正蹲在火盆前看灰烬飞舞。
两个侍女先一步走到座位前,利落地往上面铺上软垫,摆上脚踏,而后文宗明施施然落座,斜倚在桌边。
“那两个堵你的是卜楼尘的人吧。”
顾沉醉冲文宗明点点头,拿过那壶菊花茶,给师父倒了一杯,原本已凉了的茶拿到手心里冒出了袅袅热气。
文宗明放松身体靠倒在椅背上,按在扶手上的手指愉快地打着节奏。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徒弟,既然他们这么急着到我们面前献丑,那就让人出出风头。”
“师父有什么安排?”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明日一早,带上你那小哑巴徒弟,到正厅门口等我。”
文宗明说完拿起手边的茶杯,刚凑到嘴边便皱起了眉,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
“以后这种漱口茶水就不用拿给师父喝了,自己留着喝吧。”
文宗明放下茶杯,起身便走,走出门外没两步,只听他在那低声嘱咐身边的侍女。
“等会儿送点茶去给沉醉,别让他丢幽九门的脸。”
顾沉醉送出门的步子僵硬在原地,回转头大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尝了一下,不解地歪头看了元无一眼。
“这真有这么难喝?”
元无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第二日一早,顾沉醉穿戴整齐,带着元无出现在正厅前的空地上。
跟昨日的一身黑不同,今日顾沉醉换上了一身火的颜色,华贵的锦缎上针针细密,风流气韵满溢,当嘴角上扬笑开来时,那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但凡事皆有例外。
莫听刚到正厅门口,便迎上了顾沉醉那满脸的笑意,可他没有过多理会,连给个眼神都嫌累般,脚步不停地走入正厅。
云乐不解地一步三回头,扯扯莫听的袖子,压着声在耳边问,“师父,顾沉醉他们怎么也会来啊,不是说没有请他们吗?”
莫听没有回答,只领着云乐往正厅里走。
正厅里站满了各门派人士,人声嚷嚷,赵会昌早前已派人通知下去,说是今日将在此宣布比武大会对阵名单。
掌门到这会儿还没有出现,莫听只是走到掌门右下首位的位置,静静地等待。
云乐站在莫听身后却是闲不下来,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他还是头回看到这么多门派的人,按耐不住在莫听耳边叽叽喳喳。
“哇啊,那个人背着好大一个斧头,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斧头。”
“师父,快看,那个是北阳的人,什么嘛,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听说他们门下弟子每日要用十六种鲜花花瓣伴浴,矜贵得很,我还以为都是仙子呢。”
“咦,那是哪个门派的人,没有什么特征啊?”
莫听抬手掩住口鼻,眼睛不显痕迹地往云乐说的方向转去,看清楚样子后,无奈地放下手,目视前方。
“那是我们自己人,负责杂事的小弟子,没看到他腰间的玉吗?”
“自己人?!他身上穿的那是什么,新衣裳?!为什么我们没有?!”
“那我把你派去端茶倒水,你也会有的。”
“啊?”
云乐忙收回一只脚,乖乖站定在莫听身后,“那就算了,我身上这身就挺好看的。”
话音刚落,一众淮山弟子抬着一个丈一米有余的架子步入正厅,将其置于正厅中心,周边嘈杂的交流声渐渐低下去,大家都等着淮山掌门的出现。
“赵某来晚了,各位都快请入座。”
赵会昌疾步步入厅内,落座前看向早就在此等候的各门各派人士,忙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淮山弟子们紧接着纷纷上前斟茶倒水。
莫听跟着入座,稍后一位坐下的是计白,近些日子他行的是代理大弟子事务一职,故安坐于此,云乐斜眼看向计白以及他身后的李雨,倏地挺直了腰背,拿鼻子哼气。
“今日便是那武林大会对阵名单一事,特邀各位在此一聚,赵某也不爱说些旁的,此次各位赏脸来参加此次大会,是给淮山派面子,赵某感激不尽,望各派以友好切磋为旨,切不可伤了和气。”
说完赵会昌便安排门下弟子上前,几名弟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各大门派的名牌,各个字面朝下,赵会昌果真不再多言,只伸手将其打乱放置,由两弟子依次排出对阵名单。
一名弟子走向厅中,往架子上挂牌子,一名弟子则在一旁朗读。
“淮山派计白对巨斧帮承天浩。”
莫听抬头见对面站起一高大壮汉,身后背一巨斧,那斧比其人还要高出许多,壮汉似浑然不觉其重,起手就将这巨斧舞起一招向下,至虚空嗡嗡作响,上前自报家门,“巨斧承天浩,不知哪位是计白兄弟?“
话落掷地有声,厅内一片安静,竟是半天没有人回应。
莫听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注意坐于一旁的计白,只见他眉头紧锁,额头直冒虚汗。
“计白!“
赵会昌对计白的无礼颇是不满,沉声喊道,计白无法,很是吃力地接道:“是我。“
承天浩却是不甚在意,大步走到计白面前,抱拳朗声道:“巨斧承天浩,久闻淮山内功独步江湖,得以赐教,荣幸之至。”
计白紧咬着牙抿紧了嘴,额前的虚汗貌似又浮起一层,莫听觉出古怪,转过头伸手想要探查他的身体情况,可还未等触及,计白猛地起身,不言不语埋头就向外走去,掀起的裤脚下脚步虚浮,没走几步竟软倒扑地,重重摔在厅前。
紧跟着跑来的李雨吓得忙上前搀扶,计白恨得攥紧了拳头,踉跄着要起身,却见一双绢白的鞋堪堪踩在自己的袖摆上。
鞋的主人一衣雪白晃人眼,似水无情一双目掩在纸扇后,投来的目光带着难以言说的厌恶。
“晦气,踩到脏东西了。”
文宗明轻抬脚挪开步,轻蹙的眉才舒展开,转头带着身后一众幽九门弟子朝正厅径直走去,门口守着的小弟子一见如此阵仗,忙上去拦阻,无奈轻轻巧被人卸了力拖到一边。
“来晚了,各位。”
赵会昌正憋着火,只见文宗明无视厅中神色各异的审视,缓步走来,跟在身侧的顾沉醉从袖中取出一块与那托盘上别无二致的名牌,上书幽九门,字面朝下放入盘中。
“赵掌门年事虽高,忘了东西可不好。”文宗明拿着纸扇轻摇慢扇 ,笑得人畜无害。
赵会昌死盯着那不怀好意的身影,半晌才应道:“这天儿还扇风,门主不怕把脑袋给扇坏了?”
文宗明收起纸扇哈哈大笑,敛目回视,“淮山派立派余百年,在武林享誉已久,恰逢如此盛事,吾等小辈自是欣喜不已,怎么着也得前来沾沾光。”
“这话听着可乐,从门主口中说出来,那更是乐上加乐。”一名中年男子转着手中麻核桃朗声道,他身着法天蓝袍,是天一道的青葛道长。
“淮山派曾出过一个叛徒,人称文九公子,因醉心旁门左道被逐出师门,模样落魄仓皇而逃,蝇营狗苟至如今竟也登台装出个人样,不知门主可有印象?”
文宗明拿着纸扇在掌心一点一点,笑得不为所动。
武林传说当年,淮山派的文九公子擅自钻研邪道之术,且不悔姿态,状似痴狂,疑有走火入魔之迹,在漫天飞雪的山头跪足三天三夜,仍不肯低头,遂逐出师门。
文九公子带着自己的小徒弟毅然决然出走淮山,掌门盛怒之下,令其不得再踏入淮山半步。
“那人唤作文宗明,执掌幽九门,成不成人样不说,不过有些散碎银两,今日便添点彩头,给各位助助兴。”
文宗明回头示意,顾沉醉便招呼人把一大铁箱子搬上厅中,箱盖一打开,满满当当全是白银。
“大会夺魁之人全拿走。”
此举一出,四下无声,青葛道长愤而拍案叱道:“恶俗至极,市井之辈果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文宗明终是露出不耐之意,纸扇一端轻轻点住额侧,“各位如此遮遮掩掩见不得日光,莫不是怕了,亦或是这所谓正道之人无非是狺狺狂吠的缩头乌龟?”
“胡闹!”
赵会昌振声而起,对着厅内的各位抱拳示意。
“我淮山今日有幸能集各路英侠于一堂,本的便是以武会友之意,来者是友,我淮山自当款待,绝无二视,各位若是有兴致,不如就让我淮山先出来献个丑,与幽九门比上一比,全当抛砖引玉了,如何?”
有人在下面叫好,“我看好啊,到时候文九公子别哭着喊大伙儿欺负人就行哈哈哈。”
文宗明在哄堂大笑中竖起手中的纸扇,掩去大半张脸。
——哼。
比武广场设在淮山的南边,周围一圈布置好了酒水雅座,方便各门派人士观看比武。
开场擂鼓一出,一道身影便纵身跃上擂台,他并没有拿台上任何一样武器,只是闭眼静静等待。
云乐站在莫听身旁,一看那台上的人是顾沉醉的徒弟元无,一时急得直跺脚,撸起袖子就要往台上冲。
“我去我去,看小爷我不给他打成猪头!!”
莫听眼疾手快扯住人一点衣角,硬是把人拉回来,“轮得到你!”
赵会昌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放下手中的茶杯,“听儿,让他去,我也看看你这个当师父的有没有偷懒。”
莫听无法只能松开,眨眼间,云乐便提气飞去落到了擂台上。
站在台上的元无如一棵挺直的大树,身体线条结实无比,他感受到对面的气息睁开眼,对着云乐抬手抱拳,“请赐教。”
“呵,原来你还会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云乐聚气于周身,竖起的发尾随之流动飘起几根头毛,他在其中朝对面放话道:“不过,我很快就会让你再也说不出话!”
话音未落,云乐已抬起右拳胁裹着一股疾风急速向前冲去,直击元无颜面,元无身形未动意先动,一眼找到来招破绽,擦着拳风同时劈掌为刃,力取云乐无防备的中段,没成想,这厢云乐也是早有准备,顺势蹬脚离地,避开一击,转瞬翻身落于元无后方。
呼吸间,云乐已抓地俯身,伸腿横扫直取元无下盘,元无一个前翻轻盈跃起,倒挂至空中出掌,重击云乐后背心,云乐只觉后心挨了一记,直接被摁倒在地面,落在其后背上的手改掌为抓,抓着他直往空中甩。
滞空的云乐赶紧凝神提气想稳住身形,不料元无下一刻便如鬼魅般迫至身前,抬手起势竟是直取要害,掌中浑厚的内力轰得云乐全身震颤,瞬间体内气息倒流乱成一团。
嘭的一声巨响,云乐被重重砸到了地面上,胸口血气翻涌,一时无法动弹。
元无点地疾冲,正要给云乐最后一击,忽感前方有剑气飞来,急退数步拉开距离,站定在不远处看向闯入擂台的来人。
“可以了,到此为止。”
莫听手执长剑,快步走到云乐身边。
台下一脸兴味索然的文宗明看到这一幕,忽然来了精神,他坐直身体看向前,像是在等一出好戏上演。
元无看清来人后,方才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欣喜,像看到了真正的对手般跃跃欲试,他深吸一口气聚神调息,松肩,松腰,松胯,从头向下节节垂直放松,重心放低,勾手成爪,姿态较之前全然不同。
元无再睁眼时,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他盯着视线里的那个身影,飞速冲去,将半身的内力汇聚在前,这一爪下去,命中之人非死即伤。
可元无在飞尘中眯起眼,面前爆裂的地面上并无一人,他扑了个空。
莫听翻滚着跌到边上,一臂挡在人前,那些正要上前抬走云乐的小弟子们被莫听拦在了身后。
“先别上去。”
莫听抵着长剑起身,面露不快,“说了,到此为止。”
元无充耳不闻,起手极快,竟又全力朝莫听冲来,莫听皱眉侧身朝另一个方向跃去,与云乐躺着的地方拉开距离,刚一点地,元无的脸已送到眼前,莫听转力翻腕,荡剑在前,倒逼元无收力后撤半步。
可依然是太近了,莫听顶着对面肆意发散的内力激荡,倒吸一口气,剑锋直指元无,向前刺去,同时,元无迎着这一招也动了,他不退反进,竟擦着剑锋径直逼向前,悍然出手,直把莫听执剑的手腕死死扣住。
不带片刻停顿,元无另一爪即要扣上莫听脆弱的脖颈,这时,指尖触到细微不同的气流,从眼前这人的身上不断向外,元无心一惊继而狂喜,这是终于要出真招了,可不知莫听眼底已盛满怒气。
“顾——沉——醉——!!”
一抹红色飞速掠过半空,飞至台上,抓过元无的后领随手一甩,将人甩至空中,元无一个腾翻稳稳落地,敛息直立,在师父身后回到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顾沉醉在台上对着莫听微笑,而莫听早已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