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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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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店门前有个卖烧鸭的摊点,收拾得很干净,因此我才萌生念头,打算进去坐坐。
掀开门帘,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鲜面汤味、酱料味……热气腾腾,混杂着人声,蒸腾出了一派人间烟火气。
店中客人三三两两,没有拥挤到顶天,也没有萧瑟到凄凉,对我而言就是热闹得刚刚好。我挺满意,决定就是这家了,便择了边角处一张空桌坐下。
不料,这一坐,又出了岔子。
舒映道:“我坐那边。”
他指着另外的桌子。我疑惑道:“这桌子四边有四个凳子呢,我们才三个人,不够吗?”
舒映微微蹙眉:“我和林暄是下人,与夫人同桌而食,不合规矩。”
林暄在我坐下的同时就选好了我旁边一侧的位置,人已经站过去,腿肚子都挨上板凳了,一听这里头还有他的事,“噌”地一下站直了。
我道:“好啦,你看其他桌子基本都有人,还要拼桌。多麻烦啊。”
这人耳朵也不知怎么长的,总能捕捉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关键词。我一看他那霎时冷下去几度的表情,以为是我哪里没留意说错了,赶忙回味了一下我刚才那句话,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啊。再一想,不是吧,难道我那句“麻烦”,让他想到了看杂技表演时林暄的吐槽?
这误会可大了。我连忙补救:“没事,快坐吧,就这一次。”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了。这是,没有下一次,有下一次也不带你的意思?
舒映的表情更冷了。
……不是,兄弟,你跟反派学点啥不好,非得学从人家话里行间挑刺干嘛啊??
林暄倒是没想那么多,闻言欢快地一屁股坐下了。舒映看看我,看看林暄,也终于坐下了。
这下总算都坐好了。除了一人点一碗招牌馄饨外,架不住林暄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又要了些店里的点心;没能忽略掉舒映紧抿的薄唇,我又让伙计从外面摊子上买了半只烧鸭。
总之,这顿饭如此摆出来,我观他们的表情——勉勉强强,还算满意。
这里大概还有诸如主人家不动筷,底下人也不能吃的规矩,我也没客气,说了句“我开动了”,就自顾自地拿起勺子。
先喝了口馄饨的汤。
这汤不知是怎么做的,鲜美十足,而且不是那种调味料堆出来的味道,是真的用心煮出来的食材味道。
我又尝了一只馄饨。
一口咬下去,那肉汁能溢出在嘴巴里。
香而不腻,是和汤不一样的鲜美。
这给我的感觉有点像仙贝,让人忍不住想一直一直吃下去。
不过这么一来,会不会……很贵啊?
这馄饨店可是我选的,别待会付账时,发现把我自己给坑了啊。
我埋头吃了半天,才想起还给他们点了别的。既然是我请客,那蹭一口不过分吧。
饶是这么说,我还是不敢动那盘酱香四溢的酱鸭。我的筷子便朝着林暄那边的点心去。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店里给我们这桌端上来的两盘点心,一盘是咸口,一盘是甜口。
我方才没想那么多,没说具体的点心名,只跟伙计说端两盘店里拿手的点心来。毕竟人家主营的是馄饨,其他的不能要求太多。
这两盘,从外观上看差异不是很明显,都是中规中矩的圆形糕饼模样。
然而,每一盘里,都有一只点心代表被人用筷子从中间毫不留情地戳开,无声地诉说一个惨烈的事实——
这两盘点心,一盘里面的内馅是蜜枣,一盘里面的内馅是咸蛋黄。
这店家真是个鬼才。
对了,方才好像是在听这两人争论来着。
我吃饭时,其他闲杂声音一律都当背景音,也没听太清。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
似乎一个说:“呸,这是什么,咸蛋黄?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把咸蛋黄放进点心里?”
另一个说:“有什么问题?‘贤食记’的招牌,就是咸蛋黄酥饼。”
这个道:“什么玩意?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的多了。”那人话音未落,继而怒道,“这是什么?蜜枣?”
这一个惊喜道:“什么?蜜枣?这才对嘛。若是能再配一碗蜜浆,简直美味。这咸蛋黄怕是厨子手滑放错了吧。”
另一个说:“光听听就感觉牙要倒了。当然还是咸蛋黄要好吃些。”
“蜜枣糕简直治愈一切。”
“咸蛋黄才是人间绝味。”
“难以置信。”
“不可理喻。”
耳边清静下来的原因是,这两人都缄默了。
而他们的目光,此刻,正死死地凝聚在我的筷子尖上。
这应该,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生死关头,我手腕一抖,筷子凌空绕了个圈,伸向我手边的调料区,夹起了一瓣大头蒜。
终于,到了付钱的时候。
我今天本来也没带多少钱,铜钱到了烧鸭摊上已经用得七七八八,现在该我的碎银子发光发热了。
我此前就很好奇,古时候那些碎银子要怎么找零。原著里描述过,但没说得太细。对于小说里那种扔下一锭银子就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土豪,我想说——
若是今后我的小店开张,请务必一定要来光顾,求求了。
就我目前的观察,还没看到有人直接拿元宝来交易,买卖时,大家基本都还是使用铜钱碎银的。
碎银的大小重量并不标准,随意得很。因为中午也没有胡吃海喝,我本来是要挑一块小小的出来,捏着碎银的同时转念一想我还想看老板找零,这块要是给得正好,那我的愿望岂不是就落空了。于是又重新从荷包里挑出一块,递给老板。
在我灼灼的目光里,老板拿来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剪子,一样是这里人叫做戥(音同“等”)子的东西。
那剪子和我们一般的剪子不太一样,剪刀口很短,剪柄却很长很粗。
果然,知道理论是一回事,亲眼去看又是另一回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拿剪子的手似乎抖了一抖。
他拈起我那块碎银,动作极其小心翼翼,仿佛在完成什么传世大作一般,用剪子剪下了一点点。
这下便把这块碎银又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略大一点,一部分略小一点。小的那个,跟我一开始挑出的那块差不多大。
在我专注的目光中,他颤巍巍把小的那部分拈起来,放在了戥子盘上。
这戥子由戥子杆、戥子盘、戥子锤组成。跟后世的杆秤长得很类似。那种杆秤在我小时候挺常见的,后来店家大多用电子秤了,现在在一些地方的菜市场上还能见到。
老板称完那块小的,将剩下那块大的还给了我。
称重的过程我明白,戥子杆上有刻度,要称重的东西放在戥子盘里,那秤铊,或者叫戥子锤,就系在杆上移动。但其中具体的操作我一向不懂,小时候去帮家里买菜,每次都仰起脖子看得一本正经,怕人家欺我。其实我也就看个样子,人家哪怕做做样子敷衍一下,我是并不能看出来的,都是人家最后说称出多少重我就付多少的钱。
可是……
“够了吗?”我忍不住问。
虽然我对重量也没有具体概念,只是单纯凭感觉,这个,会不会,少了点啊?
老板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这家店也太实惠了。我点点头:“谢谢老板了。”
“公子,”出了店门,林暄打了个小饱嗝儿,咂咂嘴,“接下来您还买点什么不?”
他的眼睛还在往周围人头攒动的摊点瞟。现下吃得饱足,我便道:“这会儿也吃不下更多了,逛一逛消消食,之后再看着买点什么吧。”
逛一逛是必须的,我可还要调查市场呢。
现下过了饭点,卖正经吃食的摊子散去一批,又涌出来一批卖零嘴的摊子。
我随机地找了些摊子铺子,不管卖什么的都问一问,询问他们所售商品的价钱。
“老板,请问炸鱼怎么卖?”
“十五文一份,鲜着呢。”
“好,谢谢啊。”
“姑娘,请问花生糖怎么卖?”
“十七……啊,十文一斤。”
“好的,谢谢啊。”
“好香,老板娘,您这是自家酿的米酒吗?”
“是啊,这么个天喝上一口,可美了!”
“怎么卖的?”
“单买是四文一碗,二十八文这么一坛,公子可以去别家打听打听,这条街就属我家卖得最便宜!”
“老板,您这肉脯看着挺好,怎么卖的?”
“嘿,公子好眼力,这是新做的肉脯,不算你贵,三十文一斤!”
“老板娘,您这花茶种类好多呀,都怎么卖的?”
“老板,如果买十斤,是什么价呀?”
“老板娘,这个是……”
这么兜兜转转,林暄在每一家我驻足询价的店铺前都咽了咽口水,舒映则始终跟在我旁边不说话。
又来到一家卖山楂小吃的摊子前。老板是个颇为年轻的白净青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摊子后面,也不吆喝。
我看那山楂球,红色的山楂,包裹一层雪白色的糖霜,圆滚滚的,卖相很不错,指着示意了一下,问:“老板,请问这个怎么卖?”
青年:“……”
我:“老板?”
“十文一斤。”他的声音细如蚊讷。
我又指了指山楂条:“老板,这个呢?”
“……十二文一斤。”
不是,我就正常问个价,他脸红什么啊!
这该不会是个社恐,被家里逼着出来做生意的吧。我点点头,道了谢,赶紧溜了。
林暄对着方才那个摊子依依不舍,再三回头,忍不住问:“公子,您为什么不买呀?”
我随口道:“货比三家。”
其实根本就是没钱。
我知道像我这种只打听不买的行为挺招人嫌的。奈何我现下身家拢共就那么些,得用在刀刃上,只好问完之后在心底默默道一句抱歉,之后有钱了,一定来捧场。
若是碰到有人在交易,我就凑上去,安静地站在一边,佯装在看商品的样子,听他们的对话。
如此,一路下来,确实得到不少信息。而且我发现,有美女或帅哥坐镇的店铺,生意还要格外好些。
不过很奇怪的是,这里的货币购买力,似乎有些飘忽不定的样子。譬如同是卖枣子的,我在一家问和在另一家问,同等重量的枣子,两边给我报的价格,差得有点大。
明明产地是一样的,肉眼看着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情况,其他商品也有出现。
这在原著里没提过。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正思索间,不远处传来几声吵闹。
我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小孩,被似乎是家长的妇人摁着脑袋,向另一个小孩道歉。
道歉的那个,衣饰虽不名贵,全身上下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脸上脏了一块,所以脏的地方就分外明显。被道歉的那个看起来就不是很好了,身上穿得破破烂烂,东一块补丁西一块破洞,头发直接散下来,脸也脏兮兮的,就没几块干净的地方。
他们周围的地上,散落着零零星星的花生壳、稻草什么的。
“怎么回事?”我喃喃。
舒映瞥了一眼:“抢东西打起来了吧。有的摊子没收拾干净,就会有拾荒的小孩子来捡。”
我走近看了看:“这也没什么好抢的吧……”
舒映道:“地上看着都是花生壳,其实也有个别是整个的花生。主人收得匆忙,一般不会看那么细。估计是捡这个的。”
那小孩不情不愿地道了歉。妇人道:“好了,我家的也道歉了。那我们就走了。”
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很无所适从的样子,低着头,也不吭声,脚边是几块碎掉的花生壳,还有些别的什么碎片。
妇人说完,便牵着孩子扭头离开。
我眯了眯眼。那个碎片的形态和颜色……看起来有点像纸。
直到那两人走开很远,背影隐没在人群里,他才如梦方醒,慢慢蹲下,颤抖着摸向那些几乎碎成渣的纸片。
边上几个摊主自以为小声道:
“嗨……到底也没捡着。”
“本来么……他一个小乞丐,书都没得读,学什么画画呀……”
“不过那个小孩也是,丢了的东西,人家要捡,就给人家捡呗,又给弄坏了……还动手……”
我本来也打算离开,听了这七嘴八舌的一番话,脚底下的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舒映道:“这种事情,可以不管。”
我道:“确实。但是既然遇上了……不好不管吧。”
舒映就不再说话了。
说起来,从刚才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这会儿耳边太安静了。再一看,旁边林暄抿着嘴唇,看着那个孩子,眼圈都红了。
那孩子看着比林暄还要小一点。他低着脑袋,慢慢地去捡那些稀碎的纸片,收进怀里,肩膀不时微微耸动。
我们走近时,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
接着依旧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往旁边挪了挪,给我们让了让地儿。
我:“……”
我也没解释,顺着他让开的那块地方,在花生壳里挑拣起来。
林暄也跟着蹲在一边,看看小孩,又看看我,问我:“公子,要帮忙吗?”
我道:“帮我找找,大一点的,完整一点的壳儿。”
花生壳挑好以后,我又捡了根稻草,折出我需要的长度。
“大作”完成以后,我瞅着还挺满意,就喊了那孩子过来。
“来,你看,这是什么?”我指了指地上新鲜出炉的作品,温声问。
他抹了把眼睛,低低道:“好像……是个驴。”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驴好像不能用“个”吧……还有我做的其实是头鹿来着。
用稻草做了鹿角,花生壳做鹿头,我觉得还挺像的啊……
“行吧。这头鹿……哦,这头驴,送给你了。”我又放了一样东西在他手心,笑道,“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你可以的。”
他摊开手。掌心里的,是我从那些散了一地的壳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颗完整的花生。
“……嗯。”他看看我摆出的东西,又看看手心,轻轻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