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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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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上午。
起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虚的。浑身的肌肉好似拥有自己的意识,若是它们能说话,那么千言万语,就汇成一个字——
酸。
好好睡了一觉之后,喉头恶心的感觉总算是好了不少,头也不痛了。
我慢慢起身。这边一有动静,那边林暄就在门外小心翼翼唤了声:“公子?”
“嗯。”我应了声。
洗漱完后,我把毛巾搭在盆边,看着他整理那些用品,突然道:“林暄,你好像……长高了啊。”
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吃早饭太晚,吃午饭又太早。我随便用了半碗粥,稍微垫垫肚子,便让人撤下去了。
“公子这趟出门玩得还好吗?”林暄问。
“还可以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了洞明帮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威胁的言行,混了老鼠的酒,以及……
以及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火。
看那个火势,还有众人救火的态度,就算地窖里有什么,大火灭去以后,也该毁了七七八八了。
“真的吗?”
我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微笑道:“当然。”
林暄撇撇嘴:“那公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啧,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
“毕竟离得远嘛,在外奔波,不比府里,难免的。”我见他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只好又补了一句,“有老爷跟我在一块呢。怎么会不好。”
果然,这句一出,林暄的表情立刻释然不少。
唉,孩子还是年轻。
……就是因为有俞寄尘在,我才累成这个鬼样子啊。
我不欲在这事上说太多,这趟到底不是去旅游,真说起来怕吓着他,便赶紧转移话题:“近来咱们院子里还好吗,府里有没有什么事情?”
“都挺好的,”林暄想了想,“子苓教了我编绳子,有天老爷手下的什么掌柜给厨房送了一只小羊,软乎乎的,我们都去看,现在养在马厩里……啊,对了,我们还放纸鸢了呢!管家要我学些功课,布置了几本书让我读,有时候也练几个字……”
……感觉这孩子过得比我滋润多了。
“公子,先前您带我们在院子里种的树,上头都长了新叶子,还有地上洒的种子,四散地冒了些芽儿出来,”林暄还在絮絮地说,“隔几天就是一个样儿,我天天都留意着呢。”
“嗯……毕竟是春天啊。”我道。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般大好的春光,我却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在船上,不是在犯晕就是在犯恶心,好不容易落地吃个饭,还是场闹剧似的鸿门宴。意料之外来到了座颇有名气的古城,都没逛一下就打道回府。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的嘴还在叭叭地动,我看着他的嘴唇开合,思绪却已经飘远,想着要不去院子里转转,看院子里还有没有什么花,剩那么一两朵的,让我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
都怪俞寄尘,好好的春光,折腾个什么鬼啊。我这花神节没赶上不说,连花都没看见几朵。
“公子?……公子?”
“嗯?”我回神。
“您在想什么呀?”林暄问。
我没好气道:“想老爷呢。”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院子里,又隐约嗅到了昨晚伴我入眠的花香。
四下望望,排除掉那些只有叶子的树,我慢慢地,来到卧房外面,一棵开了白花的树前。
说是开了满树,也不确切——只能说曾经确实是满树的。地上已落了一地的白色花瓣,现下树上挂着的,肉眼可见不是很密。
至于香气……
我凑近嗅了嗅。
鼻间萦绕着一种十分清淡,似有若无的花香。闭上眼,像是在品一杯温凉的果酒。
它旁边的大约是一棵桃树,枝叶繁茂,只剩了一点残花花蕊在上头,诉说曾经的满树艳红。
林暄在一旁问我:“公子,这个是什么花?梨花吗?”
“嗯?”我看向他,笑起来,“开白花的,一定是梨花吗?”
“这是海棠啊。”我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半空中悠悠飘落的花瓣。
春色十分。付与海棠枝上满。
良辰,怀旧事,海棠花下,笑摘垂丝。
它开得刚刚好,稍稍弥补了一点我对花神节的遗憾。
我把花瓣握在手里,心道:“谢了。”
我在林暄叽叽喳喳的介绍下,又随他去看了长了新叶的树和地上星星点点的新芽。欣赏了会儿院子里这些新奇的变化,忽的一个小厮过来找我。
是俞寄尘院子里的,说是昨天匆忙,我们带回来的行李现下还堆做一堆,他们分不出谁的是谁的,不敢擅动,希望我能去指挥着把行李分一下。
林暄立马窜起来:“嗐,我知道!公子,我去吧!”
我没急着应下,疑惑道:“舒映应该知道吧?”
小厮恭敬答话:“舒护卫的和车夫的,都已经收拾出来了。只是老爷和夫人的,都收在了一处,还没有分清楚。”
他又补充道:“箱子和包裹只从外面看,看不出来是什么,奴婢们不太方便动。”
我忽然回忆起俞寄尘行李里还有本辰州三人组的话本,心说确实不太方便,道:“算了,林暄你去厨房看看午饭,行李这边,我自己去一趟吧。”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俞寄尘的院子。
上一次过来,我琢磨着跟他商量过节,他直接把我拉下了水。
这一次来,他的院子依旧那样。安静,精美,井然有序。路边的花开了满枝,红红粉粉的一片,我看到几名侍女正在清扫地上的花瓣。
也不知道他那小花园里会是什么盛景。
小厮说行李就放在西边的一间暖阁。我还没进去,便在走廊的一个拐角,迎面遇到了俞寄尘。
看方向,他也是朝那暖阁去的。
他穿着神态都与往常并无二致。但他眼睛下面,明晃晃挂了两只黑眼圈。他皮肤白,此刻这乌青的眼圈就格外明显。
几个眨眼间,我大概捋清了这事儿。
一路奔波,没有只我一个人难受的道理。这人大约也累得够呛,只是憋着不说,还硬要憋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这不,看他这样子才刚刚起床,比我起得都晚。
看来下人们是先找俞寄尘不成,才又找了我。好巧不巧,我过来的时候,俞寄尘也起了。
“老爷。”他站在原地,半天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其他动作,我只好先开口唤了声。
这人都来了,把自己的行李挑出来就好,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了?
“去暖阁?”他终于开口了。
“嗯。”我道。
他:“走吧。”
我:“哦。”
……还是得去。
暖阁内,靠墙的一张小榻上整整齐齐排了一溜的箱子包裹。
我的行李一开始是林暄收拾的,后来经由下人帮我弄到马车上,之后便一直装在马车后面,基本都没过我的手。我做的,也就是收拾了几样轻便的随身带着。我们四人的行李都在一处,自然看着很多。
我一直以为我自己的没有多少,这么一看……确实不少。
说是分行李,其实也就是把它们打开,看一眼,确认一下归属的事。
我们几人的箱子、包裹全都分得清清楚楚。以俞寄尘的洁癖,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东西在别人的箱子里,或者别人的什么东西在他行囊里这种事情的。
下人不敢擅动,大概也是怕俞寄尘的洁癖发作,犯他忌讳吧。
我的行李,大都是些衣服袜子这样的东西,还有什么跌打的药膏、香丸、雨伞之类……我记得林暄还说他给我带了个九连环给我路上解闷,但我一路上晕得,那九连环压根都没拿出来过。
下人怕犯忌讳,其实我也怕。
所以我就只是打开,然后观察,尽可能不触碰到里面的内容物。
“嗯……”前几个还好,现下这个包裹,最上面是件墨绿的披风,我一时看不出是谁的东西,有些纠结。
包裹被我打开,里面有样东西没裹严实,“啪”地掉在了地上。
我看过去。
是把木梳。上面还刻了兰草的图案。
刚好落的地方离俞寄尘比较近。他顿了一顿,还是捡起来了。
“你的。”俞寄尘递过来。
“啊?……哦。”我伸手接过。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手伸过来时,手腕漏出了一小节。
虽然他下一秒就抽回了手,但……
红色的。
似乎,确实是一把刀的形状。
那个胎记。
他平时一直都把袖子拉得很低,快要盖住手掌,再要不就是在手腕那里绑一条带子。他今天大约确实是没睡好,不在状态,连遮掩都忘记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这间暖阁的温度霎时下降了很多。
我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把行李分完,又是怎么出去的。俞寄尘把手抽回去之后,一个字都没有说,也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我估摸着这人是生气了。
可是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到的啊?
而且其实……也并没有看清楚。
完了,他会不会又因此记我一笔?一笔一笔又一笔,待哪天他的小本本上凑出了个正字,就是我绝命之时?
这事我连补救的空间都没有。不说尴尬,说多错多。总之怎么办都不妥。
真难。
没想到,才回到我院子里不久,林暄告诉我,俞寄尘要我去他院子里一起吃饭。
俞寄尘喊我吃饭?
怕不是找我算账来的。我问:“还有谁?”
林暄道:“不清楚……好像还有管家吧。”
唔,还有管家?那大约就是补了他的生辰宴吧。
我稍稍放下心来:“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然而林暄的消息终于不那么灵通了一回。我环顾了整间饭厅,都没见着管家。俞寄尘坐在主位,舒映侍立他身侧。还有几名侍女站在更远一点的位置。
桌边还有三把空椅子。我挑了俞寄尘对面的那个——没办法,虽然这么坐,一抬头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可另外两个离他太近,有点不自在。
这般肯定就不是生辰宴了。可是舒映也在,倒也不太像是专程找我算账的鸿门宴。我琢磨着是这人想要有始有终,如今折腾一大圈从怀谷回来,吃完顿饭,这事算是了了。
我坐稳后,俞寄尘微微颔首。后面那些侍女得到命令,便开始给我们将菜一样样端上来。
肉末豆腐、当归醉鸡、清蒸鱼、冬瓜煲鸭汤、上汤青菜……
错错落落摆了满桌。有荤有素,有淡有浓,色香俱全。
这才像话嘛。那洞明帮拿来待客的都是什么啊。
侍女给我们倒茶的时候,我心里略略一激灵。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表态度的机会。
今日事今日毕。当下有可能解决的,就不要拖。省得夜长梦多。
俞寄尘的饭桌上倒不讲究食不言。这人讲究起来讲究得要死,不讲究的时候就给人一种随和的错觉。
他夹豆腐的时候,我道:“老爷,这豆腐的颜色做得甚好。仿佛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他夹青菜的时候,我道:“这菜盈盈带水,好像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他盛汤的时候,我道:“这汤里好像还有碎花瓣啊?让我想到了花自飘零水自流……”
他夹清蒸鱼的时候,我道:“老爷,这鲈鱼当真不错。所谓鸿雁在云鱼在水……”
俞寄尘淡淡道:“这是桂鱼。”
我:“哦。”
不论怎样,他总算搭理我了。
那先前的事,应该就不会同我计较了吧。
这顿饭吃得,虽然过程有些费脑子,不过总体还是不错的。正经饱餐一顿不说,同时也算是达到了我的目的。
我现下开始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的茶馆。
上一次见到茶馆的各位,还是孟雪尽跟我说花神节的事情……
现如今,桃花的叶子都绿油油的了。
但我依旧不敢在俞寄尘在家的时候出去。好在这人是个工作狂,刚歇了没两天,就又出去捣鼓他的生意,我瞅了个机会,赶紧从侧门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