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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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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寄尘的碎碎念时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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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山以后,我腿脚更不舒服了些,似乎是在山间行走的时候扯动到了伤口。
我很想在府里休息一下,可是底下一个古玩店掌柜告诉我,有位外地的大主顾托人捎了帖子,已经等了好几天。那时我尚在枳阳养伤,自然是没有回信。这主顾来头不小,他们资格不够,应付不了,还是需要我来。为着这笔生意以及之后的生意能成,我亲自去了主顾所在的临城。
这主顾也不知是闲的还是怎样,听我说起在辰州的生活经历,竟然突发奇想要和我一道来辰州逛逛。
不论如何,他是主顾,他说了算。
好在路途也不算远。
这位主顾倒也有趣,听闻他喜欢书画,我原想带他去祈安街,结果他说随意逛逛就好。我不置可否,他开心最重要。
辰州可逛的挺多,大小商铺一应俱全。主顾对那种庄重的大店铺不怎么感兴趣,偏偏喜欢往小摊子上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理。
逛着逛着,来到一家卖面具的跟前。
主顾要去看看,我也就陪他。
这里的面具,乍然一看还行,细看就会发现用料很糙,完全就是平民百姓“买来玩一玩”的程度,也不知道这位主顾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档次的摊子。
接下来似乎有个什么节,辰州风俗是男女老少戴面具上街游玩。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倒是边上这个卖面具的,我们过来之前,他似乎在玩那只土狗,又是揉它的脑袋,又是捏它的爪子,玩得不亦乐乎。见我们过来,他放下狗爪的时候,还很依依不舍的样子。
再然后……
他看到了我。
他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并飞快地,低下了头。
上上次见他,他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东西,妖孽似的在院子里扭来扭去。
上一次,他换了一身,依旧花里胡哨,在我院子外头晃来晃去。
后来,兴许是祭拜的缘故,终于穿得素净了许多。可一路上也不曾消停——孔雀换了张皮,终究是孔雀。
虽然现在他戴着一张奇奇怪怪的面具,结结实实遮住了大半张脸,穿得竟然也很素,可是我很肯定,那就是他。
他大概忘了自己还戴着面具,低着头拼命想要遮住脸,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趣。
我故意站得离他很近。
果然,他整个人顿时慌得不行,僵硬得不要太明显。
我装作打量摊子上那些面具。而他偷偷地,自以为无人知晓地,打量我。
记忆里,稽南谢家的庶子,是个很……安静的人。
安静到眉目间总带了忧愁阴郁,问他什么也闷不吭声,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我不喜欢。
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男人,虽然我自己也是个男人。
但这人近来的表现……和我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我刻意多看了他几眼。只见主顾向他询价,他答得磕磕巴巴,还努力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这人连声音都不知道掩盖一下,还以为没人发现呢?
就这点子本事,也敢背地里溜出来玩?
主顾去了另一侧,我顺势也跟着去了另一侧。
经过他的时候,突然想到,面具下的那张脸,此时该是怎样惊惶无措的表情。
竟然有点想看。
痴痴鬼。
传说他与一人相爱,可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最后结局并不圆满。他不知怎的一直记得这段记忆,每一世都在寻找爱人,找到后不久两人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原因分离。终于有一世,他不堪这般轮回往复,杀死了爱人以后自杀,不再步入红尘,永远地成为一只鬼。
慢慢地,便演变为即使所爱之人近在咫尺,也爱而不得,痛不欲生的一种象征。
也不知道这摊子上摆这么个面具是何意。能卖掉么?
想着,便又看了眼谢青溪。
他头低得不能再低;我相信此时如果地上有缝,哪怕这缝深不可测,他也一定会迫不及待钻进去。
辰州城这么大,这儿离府上又很有些距离。
这样都能遇到……谢青溪大概已经在怀疑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偷偷溜出门了。
主顾似乎对神鬼传说很有兴趣,而且应该研究过很小众的一些传说,这里的几张不怎么在市面上见过的面具,他都能说出点门道来。他说的有的故事我也没听过,但不妨碍我应和他。
终于挑好了一张。辰州是我的所在,肯定不能让主顾付钱。我便解下自己的钱袋。
我其实可以一下子就拿出刚好的数目,却偏偏一枚枚地数,就是想要看他紧张不知所措的样子。
有些恶劣,但很有趣。
这个人,跑得倒还挺快。
付了钱给一个匆匆赶来的汉子。主顾拿到了喜欢的面具,很满意;我偶然撞破了点意外的状况,这感觉还有点新奇。
我和主顾约好明天在我的古玩店中详谈契约,我便悠哉悠哉地,回了俞府。
这个人跑那么快,应该早就到了,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忐忑不安呢吧。
我不急,让他先慢慢忐忑着。
回头,待我搞明白了,一桩桩一件件,都会与他算清楚。
*
“说吧。”我给自己泡了一壶君山银针。
“之前你说,他去茶馆,是去听书。”我幽幽地撇着茶叶,“这一回呢?听书听得无趣了,改去帮人卖面具?”
监视谢青溪只是我给舒映的任务之一。其实连正经任务都算不上,不过是那天临走前,我想起他头天晚上的抽风,顺带提了一句。
却没曾想,反而是这个,成为了舒映近来工作量最大的一件。
上次回来,管家向我汇报我这段时间府里发生的一些事,并着重强调多亏有谢青溪救了他。
我有点惊奇,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而且老管家又告诉我,收到我的信,谢青溪发现信里面从头至尾没提到他,似乎很难过。
管家说,他或许,很喜欢我。
我觉得很荒谬。
管家可能真是年纪大了。
若说谢青溪喜欢我,如果是成婚前我“追求”他的那段时间,或许还有点可能。
婚后,我目的达成,就没再管他。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他没有半点喜欢我的理由。
不过不论如何,他确实救了老管家不假,他时不时溜去各个茶馆的事,以及那诡异曲折的出行路线,我也就都没和他计较。
舒映有些犹豫。
记得上一回这么问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犹豫。
我慢悠悠喝下一口茶,道:“上一次……小吃、求医、梁宵街。”
“我倒是不曾想到,原来我不在家的期间,他能做这么多事情。”
也着实没有想到,原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他过得这般精彩。
“这一次,又是什么?”
舒映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原来那面具摊确实不是谢青溪的。
可面具摊所在的那条街,有一家茶馆是他的。
哦?
“有了解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吗?”我问。
“这个……舒映失职,未曾了解到。”
我轻晃茶杯,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不语。
我本以为,有意无意地冷落他,不和他产生交集,他也就会慢慢习惯这种生活。
我知道老管家不会不管他。他在府里不会过得多差。
结果他怎么竟像是……有些乐在其中?生意都做起来了,很滋润嘛。
“你觉得他是不是,跟以前不太一样?”沉默了一会,我突然开口。
谢青溪跟狗玩的时候,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年轻人的活力……仿佛连他衣角上绣的燕纹都熠熠生辉,令人移不开眼。
“嗯……”舒映沉吟片刻,“夫人原先是个怎样的人,舒映并不清楚。不过。”
他斟酌道:“这段时间,夫人的表现确与刚来府里的时候不同。”
我道:“哦?”
“那时候,夫人似乎行事比较小心,也很少同下人交谈。”舒映回忆着,“现在依然很少,不过,好像……开朗了一些。”
我在家的时候,他郁郁寡欢,心思重重。
我不在的时候,他倒比原来开朗了。
想到老管家先前还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他喜欢我,……我嘴角慢慢地,扬起了一个讽刺的笑。
*
“等夫人院子里都睡下以后,把林暄叫过来。”我吩咐道。
舒映不好打探的方面,林暄肯定清楚。
林暄见了我,十分忐忑。
这大半夜的,他衣服倒是穿得齐整,估计是舒映让他收拾一下再来见我的吧。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合上手里的账册,道:“只是问你一点事情。不必惊慌。”
“哦……是。”他支支吾吾道。
林暄,当时他作为谢青溪的贴身小厮过来,我一看就知道是个藏不住事成不了气候的,所以也就任由他继续做谢青溪的小厮。
谢青溪手里大概是真的没有人可以用了。林暄这样的人,做个普通侍从还行,无论如何不适合做关系密切的心腹。
不过倒是很方便我问话。
“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们那院子可有发生什么事?”
林暄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
我在心里冷笑,你们没有,侧门的守卫倒是很有。面上继续不动声色:“那便好。夫人可一切都好?”
“嗯……挺好的。”
我没多看他,似乎很随意地说道:“那好。我平时忙生意,不怎么顾得上府里。你跟夫人接触得多,如果夫人那里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要添置的,一定要开口。”
果然,话音一落,林暄肉眼可见地开始有点犹豫。
我继续作不经意的样子道:“半夜把你喊来,辛苦你了。我找你的事情,你自己明白就好。夫人心思敏感,别让他知道我找过你,万一他又多想。”
我和蔼道:“你们现下一切都好就行。时候也不早了……”
林暄道:“那……那个……”
我:“嗯?”
林暄闭了闭眼:“公子……夫人他……他其实,不是很好。”
我微愣得十分自然,原本堪堪要起身的动作,一下子又坐了回去,继而道:“怎么?”
“他……”林暄面露纠结,口中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便静静地听。
听着听着,我的表情,开始有些变幻莫测。
什么叫没见过世面,差距会拉大?
什么叫我回来的那天,没迎着我很难过,后来在风雨里等我想见我?
什么叫同我搭话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在那自顾自地说?
什么叫家书抵万金,信中也没提过他?
什么叫……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很在意我喜不喜欢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惊诧道:“……这都是,夫人的原话?”
林暄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更惊诧了。
……这鬼话也就林暄会信吧。
林暄见我不语,小声道:“夫人……知道您回来……昨天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那就对了。因为他捣鼓的那点子事儿被我当场撞破,正心虚呢。
我原还想从林暄这里套出谢青溪开茶馆的原因,然而直觉林暄大概会给我一个比刚刚那些还要荒谬的答案,便又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我看林暄这里也问不出更多了,三言两语把他哄走之后,夜已经很深了。
四周清静下来。屋中只有我一个人以后,我重新恢复到没有表情。收拾了一下还没看完的这阵子积累的账册,洗漱,回卧房。
将脱下的衣物折好,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搭在床边的衣架上。
林暄说的那些,我一个字也不信。
但这小子又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这些,大概当真是谢青溪的原话。
也不知道谢青溪说这些是个什么居心……算准了我会私下里找林暄?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是……他真的喜欢我?我不由得冷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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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