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暮春小花

29、爸爸的温柔

　　暑假一过就是初二，新增的科目物理成为我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报名我一个人去就搞定了，但是爸爸还得拄着拐杖跑到学校，前两天他补课下班着急回家时在学校楼梯上把脚崴了。妈妈有两个朋友的孩子初一入学，她们希望都能在一个较好的班里上课。当然谢阿姨也已经赶到学校，她还是不放心周力哥哥分班的事情。报名结束后，我在班级负责的公共区域打扫卫生，看到爸爸和谢阿姨在高中楼前聊天。吃午饭时，爸爸提到谢阿姨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她直接说，人与人之间就是互相利用，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我第一次听到这么直接露骨的说法，觉得非常有意思。但是我又觉得妈妈的亲戚里仿佛是我们被利用来帮助他们的更多，然后他们有些东西反正也不用了就转手给我们，妈妈还如获至宝。不过姨妈和三姨的确还是从经济上实实在在的帮助过我们，比如考虑到妈妈骑车上班太远，日晒雨淋冬冷夏热，所以凑钱给妈妈买了一辆摩托车。还有我们家购买一中教师福利房时，每人都慷慨解囊及时借钱给我们，让我们有机会购买。不过，日子都是各过各的，谁都有私心，不愿意帮忙但觉得我们有利用价值的也大有人在。我看在眼里闷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而已。现在谢阿姨说的这么直白，也算是解开了我心里的疑惑。总之，周力哥哥如愿进了高一班，据说班主任也是一位有名的数学老师，但是他前几天出了车祸还在住院中。
　　新增的物理课第一周就给了我下马威，熔点沸点冰点，音调响度频率振幅音色，很快就把我打趴下。我一度怀疑因为爸爸是物理老师，所以他把我所有的物理基因都吸走了。非常不喜欢但是又不得不学的物理，极度压缩了我的课外时间，我非常不开心。这天中午因为几道物理题目依然没有头绪，爸爸讲了我也无法开窍，郁闷中我提早到了教室。通常我都是踩点来学校上课，因为疯狂的同学们总是在教室里呼朋唤友欢度课前时光。教室门虚掩着，只露出一道不宽的缝隙，我想也没有多想就推开教室门走进去，“咣当”一声教室门和门框之间卡着的一个矿泉水瓶直接砸到我头上，而里面的半瓶水直接浇到我的头上脸上还有身上。我怒火中烧的赶紧擦身上的水，然后听到冯立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刘戈和杨典也跟着他乐不可支。没等我开口，冯立就大声说：“哎呀，木清凌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作弄别的同学，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来，替他们挡了第一道关卡。”没有内疚更没有道歉，这相当符合冯立向来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作风。幸亏还是夏末初秋天气不冷，我窘迫地认栽，只冷冷地瞪了冯立一眼没有吭声。陆琪等等从旁边递给我几张卫生纸，我连忙接过来擦身上的水渍。虽然她跟我走了几天夜路后依然又决定跟杨妤她们一起骑车放学，但是我跟她的关系还是比以前进了一步。冯立这样的人，连沈里过生日都没有请他，可想而知并不十分受欢迎。但是碍于他爸的面子，别说同学就连老师都要忌惮三分。当然，或许沈里不请他的原因还在于他和赵雷的关系更好，而那天赵雷和杨妤出双入对，冯立去了场面没准会失控。看来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牵一发动全身。不过，统统都跟我没关系，我只需要好好读书考上一中的高中部，再考一个好大学就可以跟这一切说再见了。
　　体育课八百米测试，我如愿及格了。罗倩吃惊地看我跑完，因为她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及格。要知道之前我测试时连八百米都没法跑下来，她问我：“木清凌，你吃了什么？”
　　“我能吃什么，因为喝了啤酒呗，”我跟她打趣，“每天都来操场晨跑，有个差不多2000米的量吧。”
　　“深藏不露啊你，我也得回家练起来。就是家附近都是街道，没有你这么爽有操场跑道。”罗倩叹了一口气。我心想，你家里那么宽的公寓，还有自己独立的卧室摆满了各种公仔，甚至你爸去国外考察带回来的礼物，真是让人羡慕啊！
　　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我问乔希团费收缴的情况：“团费收的怎么样了？校团委限期下周二要收齐呢。”
　　“还差几个人，我再催催，你也帮着催催这样更好。”乔希是个负责的好帮手，按理收团费的事情她可以推给我这个团支书。一年以来班里没有入团的人也没剩几个了。而我也是真不喜欢校团委的黄老师，她说话直接严厉，作为我们家老邻居的她对着爸爸总是笑眯眯，对着我们就板着一副面孔，我极力想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任务，于是我说：“我会去催一次，但是乔希啊，你也要帮帮我，压力山大。”
　　“你木清凌是谁啊？还会有压力？你去催肯定没问题！”
　　“别取笑我了，你的班费收缴以后我也会帮你催的。”
　　“这么好？王班长都没主动说过帮我催呢！”
　　“我说到做到。”
　　“以前在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你很优秀啦，我们老师还把你的作文拿到我们班里当范文读过。”
　　“不敢当不敢当。”
　　“还有军训那天你唱粤语歌，当场一下就把我们震住了。”
　　“不是吧？”
　　“真的喂，没骗你。”
　　“多谢多谢！”
　　说到做到，我这就一个个找还没交团费的同学。踢足球的男生一抓一大把，是我的首要目标。平时找他们总是很难，现在都在一块，正好一网打尽。我不愿意隔着球场喊人，我便趁苏非凡到边场捡球的时候对他说：“你的团费好像还没交哦！”
　　“哦，是的，我又忘记了，”苏非凡倒是很实诚，“上次乔希跟我说时我身上没带钱，我的钱在裤包里等下交。”
　　我迅速扫了一眼球场上的人，赶紧对他说：“还有冯立、沈里、黄智的团费也没交，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好吗？”在班里这些明日之子里，苏非凡算是最好说话和待人有礼的了，我实在不想跟有些同学直接打交道。
　　“非凡哥，你干什么？快点踢一脚过来啊！”冯立等得不耐烦大声催苏非凡。苏非凡冲我点下头示意我走开，随即开大脚猛地一记抽射，球差点砸中冯立的脑袋，看得我心里乐开了花。课后等他们几个踢球的换好衣服回到教室，差不多又该上课了，交团费的事情又化为泡影。放学时，我趁热打铁又跑去找苏非凡，他二话没说掏钱交团费。正碰巧沈里也来找他一道去取车吃晚饭，我严肃认真地对他说：“你的团费还没交，下周我必须要交给学校了。”
　　“哎呀，那点钱的事情，你看你搞得上纲上线。”沈里有点烦躁。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是啊，你家里随便一个东西都不止那点钱，问题是你不交啊，难道还让我帮你交？我盯着他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准备从包里拿钱找补给苏非凡。
　　“沈娃子，这就是你不对了，”苏非凡拍了沈里的肩头，“你支持木支书的工作，人家也好在英语上多帮助你啊！”
　　沈里仿佛开了窍：“我没说不交，但是现在身上没零钱啊。”
　　“我可以找给你。”我掏出包里乔希给我的团费，全是皱皱巴巴的零钱。
　　“你找不开，” 沈里一副嫌弃的表情又冲沈里说，“非凡，你帮我先交了，我下来给你。”
　　“好吧，”苏非凡又从包里拿出零钱给我，“你别找我钱了。我帮沈里一起交了，你看我还得再补给你多少？”刚把他们两个的团费搞定，我看到冯立和黄智还在教室里，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只见冯立拿着教鞭在讲台上虚张声势地敲着：“陆琪，别偷懒，抓紧扫起来！”转头又冲黄智喊话：“黄智，你还在磨蹭什么，快点扫完我还在等你呢！”真是奇葩，身为组长的他不以身作则带头打扫卫生，反而趾高气昂地催促其他组员干活，这要是换作是我，杨典之流早就造反走人了。我看着他像马戏团的小丑，不觉好笑，但我依然面无表情地走向黄智：“你的团费赶紧交了。”
　　“冯立交了吗？”黄智还反问我。
　　“没有，但是我也会催他的，你的那份也要交啊。”我没好气地说。
　　“立哥什么时候交，我就什么时候交。”我听了哭笑不得，只好把话马上转述给冯立。他脸上微微有些尴尬：“黄智你娃造反了，赶紧把团费交了，我那份一起垫付了，我晚点还给你。”
　　“但是我身上没钱啊，”黄智双手一摊，“明天再说吧！”我真是服了他们，在操场的小卖部买口乐的时候都不差钱，这会就没钱了。我不快地瞪了黄智一眼转身要走，他拉住我佯装生气：“你什么态度？”
　　“我没有态度，”我甩开他的手，“亏得康虹还在我面前智哥哥前智哥哥后的夸你，在我面前就是另一副嘴脸。”
　　“哈呀，你还反了，”黄智夸张地瞪大眼睛，“我就是有钱也不交，你要怎样？”
　　“也就是从今天起不再给你作业抄咯。”我直接转身走人，黄智却冲上来拦住我：“啊，木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正在这时，何欣忘了东西回教室取，她见状问：“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催黄智交团费。”我赶紧回答撇清关系，生怕何欣误会我和黄智有什么。
　　“差多少？我给他交吧。”何欣打开书包准备掏钱。
　　“不用了，我有钱自己交。”黄智说着就去他书包里拿钱。冯立连忙吩咐：“黄智，别忘了还有我那份！”黄智当然会替他一并交了，毕竟黄智的妈妈还在冯立爸爸的局里工作，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终于收完团费可以交给黄老师了，我第二节课课间操结束的时候赶紧跑去校团委办公室找她求得一身轻松。办公室里除了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爸爸同学的儿子季盛，他现在升高中了，看来果然如愿考入一中高中部。我打了个招呼把钱交给黄老师，转身就急忙往教室赶。他却很快就从后面追过我笑嘻嘻地说：“木老师还是没有教我们，听说又继续教新一轮高三？”
　　“是的，原本都以为让他从高一开始带，没想到又给安排了三个高三班的物理。”我耸了耸肩，表示很无奈。因为工资一毛没涨，教高三可累了，一点可怜的课时补贴打造新床都不够。
　　“好可惜，都知道他教的好，抢着要他，”季盛一副失望的表情，“还想着他能教我们呢！”
　　“不知道学校领导怎么安排的，”我很替爸爸不值，虽然一直安排上高三其实是一种间接的肯定，领导要保学校的重点大学升学率，班主任要保班级的升学率，各方博弈下爸爸很是被动，“他也跨着上课，之前是两个高三班级和一个高二班级，现在高三的毕业了，又给了他两个新的高三班级。”
　　“我们的物理老师新来的，差劲极了，”季盛摇着头，“班主任又还在住院，全班都在骚动。”说着他开始苦笑。上课铃响了，我们分别朝不同教学楼各自的教室跑去。
　　回家午饭的时候，爸爸突然从房间里拿出一套护肤套装把我吓了一跳：“爸爸，这是给我买的？”
　　看我的反应倒让爸爸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给你买的祛痘套装。”
　　“哈哈，不会吧？”我简直要笑出眼泪，“你怎么会懂这些？”
　　“我看你开始长青春痘，便让一个我教的男学生帮我买了一套。”
　　“你太逗了吧，你怎么知道他懂这些？”
　　“我看他脸上之前长得挺多，后来恢复得不错就问他哪里买的，他说了一些我觉得挺复杂，干脆给他钱让他帮我买好了。”
　　“哇，谢谢你哦！我也才开始长一两颗而已嘛…”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今天我碰到季盛哥哥，他说他们的物理老师是新来的教的不怎么好，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都是我们教研组的嘛。新老师的教学经验肯定要少一些，这很正常。前两天他还来家里跟我探讨问题，询问教学方法，我还让他去我班里听了几次我的讲课。”
　　“季盛哥哥跟周力哥哥同班，听说他们班主任还在住院，班里的学生很放飞。”
　　“你想想没有班主任管理，早晚自习、班会还有数学课，这些都是真空地带，好像听说班风是有点差。”
　　“那当初还那么多人要挤进这个班，为的是啥啊。”
　　转天张老师安排写主题抒情作文，我和何佳的作文被选出来又让我们在办公室当着他和另一个语文老师赖老师的面朗读，之后我被留下来单独谈话。这时我才知道崖城妇联要积极响应省城平城妇联的号召，参加主题演讲比赛歌颂母亲。崖城妇联自己找不出像样的人选，又为了在区市县里独占鳌头，便到一中来借人。后来定下我去参加，稿子改了一遍又一遍，演讲练了一遍又一遍，我有些想放弃了。但是又怕拂了两位老师的好意，张老师一直对我是关心鼓励的，赖老师以前跟爸爸是同办公室的同事，也有照拂的意思。当然，我知道我还是喜欢这种抒情表演的，只不过到了后面越发有一种变味的感觉。妇联的老师觉得我的马尾发型不好，服装也没有合适的，就先带我去某发廊理发。我从小到大的马尾啊，都不问下我的意见直接给我剪成蘑菇头，我难受到无力反抗。买衣服走遍了崖城的几条主街，也没有看到能穿在我身上让老师满意的裙子，只好暂时作罢。
　　回到家里，我看着镜子里盯着陌生发型的自己，哭得死去活来。妈妈说：“你丢人不丢人，剪短头发而已，又不是掉脑袋。”我哭得更厉害了，好半天奶奶和爸爸才把我劝停下来，清凌别哭了，赶紧吃饭还得去上晚自习呐。我的新发型并没有引起班上同学的注意，效果比起那件名牌T恤真的差远了。妈妈虽然嘴上说着难听的话，但是她积极帮我找朋友和亲戚借合适的裙子。最后借了几条又让我穿给妇联的老师看，让她们决定是否可以。
　　演讲比赛在周四下午，妇联特别派车让主任和副主任及其老公同行，不出意外地我又晕车吐了两次。主任挺担心我的状态会影响下午的比赛发挥，毕竟名词关系着她在更高领导面前的成绩，关系着平城在许多区市县里竞争的排名和脸面。中午在城里的一个小饭店吃了饭，我基本没什么胃口，除了紧张还有心里很多的不舒服。
　　正式比赛前，副主任亲自给我化妆，她本人和她的妆扮以及给我化的妆果然很妖艳，正如妈妈看到她第一眼之后的评价。我的抽签顺序比较靠前，这样也好，早完早轻松。我的演讲没什么太大波澜，中间有一处忘词算是基本遮掩过去了，结束后我也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轮到平城妇联选送的姐姐上台，我一下就被震惊了。她穿着职业套裙，画着淡妆，优雅地站在台上，用近似专业播音员的发音和语气、语速，不知不觉间让我们崖城的妇联主任也擦起了眼角的泪水。但她与报幕员擦肩而过时，我能看到报幕员已经在恭喜她了。不用等到公布名次，我都能预想到这位姐姐或者阿姨肯定是压倒性的第一名，如果不是的话，那一定有黑幕。果然最后比赛结果，这位台风惊人的姐姐获得唯一的一等奖，其余的参赛选手均获得二等奖。我听着主任喃喃自语说，这样也好，而且我们的成绩高过了旧城、盐城等几个市县，还是可以了。奖品是一本相册和一张奖状，我也没多想就揣进自己的书包里。回家的路上，两位主任还去了一家面包连锁店买了好些糕点回崖城，看我在场便给我也买了一个菠萝包，我连连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