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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龙侍 ...

  •   “救人!”曼斯大吼。

      “弃锚!启动引擎!开加力!”三副也大吼。

      四条船锚同时切断,引擎瞬间启动。克令吊上拉起的钢缆剧烈摆动,橙红的救生艇重重拍在甲板上,带着失去意识的亚纪冲出五六米远。巨大的加速度使曼斯和三副拥抱着滚倒,便携式AED冲出玻璃,昂贵的医疗器械摔得粉碎。更有甚者一名船医没有站稳,在所有人的目睹下凌空飞起。

      “霍夫曼,你疯了!”一阵兵荒马乱后,曼斯狠狠揪住三副的衣领。

      “我们要为全体船员的利益考虑!现在你还认得清现实吗!”三副的眼角一跳一跳,恨不得把曼斯生吃了。他伤得不轻,领带转到颈后,血顺着下巴淌进衣领,就像刚被恶作剧的孩童泼了一桶鲜红的油漆。

      他是这里资历最深的海员,有超过三十万海里的航行经验,刚刚发生在凛身上的事常理无法解释,螺旋状的水涡像黑洞一样将她“呑”了进去。

      三副曾经在挪威湾观测过世界上最大的萨尔特流漩涡,成因是不同水体之间的平面高度差,这种漩涡一旦形成,直径超过12公尺,甚至能夺走一头虎鲸的生命。三峡水库的水通道非常宽阔,理论上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暗流——除非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水下窥视他们!

      “那是什么!”塞尔玛惊恐地喊道。

      曼斯顺着女孩的手指向后看,氙灯把身后的江面映得雪亮。摩尼亚赫号破开风浪全速行驶,翻涌的白沫掩饰不住那道锋利的水线,似乎有一柄无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

      情与理的抉择总是在某个瞬间突如其来,曼斯的眼里映照着那道水线,也映照着几步开外被围住的亚纪。女孩苍白的小腿垂落在甲板上,很细,很瘦,像花朵枯萎的根茎,现出一种生命力不断流逝的冷光。雨水在甲板上汇成白流,她的身体被除颤仪强大的脉冲电猛地吸起、砸下,荒谬得如同无声默片一般。

      “把应急声呐接上!”曼斯骤然闭眼,扭头撞开驾驶舱门。

      他不是铁石心肠,他比任何人都想冲到自己的学生身边。可与未知交手时的优柔是致命的。他不想、也不能再容许任何牺牲发生,哪怕可能错过与酒德亚纪的最后一面。

      “应急声呐没法精确成像,但水下果然有东西!长度大概十五米,看起来像龙族亚种!”二副扶着耳机。

      “什么高危亚种会在民用航道露头?”三副吃惊,“中国分部提供水体生物报告的是谁?他是被自己兜售的白酒泡发了脑子么?”

      “推卸责任的话等结束后亲自和校长去说,我们只要知道它是活的就好。”曼斯打开舱壁上的武器柜,“只要是活的东西,就一定会死!”

      一架L115.A3狙击步.枪立着放在中央。这种英国造的超级狙击.枪堪称狙击步.枪的皇帝,但是装备部依然不满足于它的性能,进行了弹药优化。曼斯把一枚枚雕刻着炼金花纹的子弹填入弹夹,每一枚子弹的底火都被涂成纯黑,这是汞核心钝金子弹特有的标志。

      曼斯重新登上甲板,把枪架在舱壁和栏杆之间。剧烈的颠簸中依然能看到那道凄厉的白线。与青铜与火之王的特质相似,它的体温远远高过水温,在红外瞄准镜中原形毕现。像长着翅膀的蜥蜴,也像一种已经灭绝的巨蛇。

      曼斯扣动扳机,一道笔直的冷蓝色光射入水中。那是曳光弹头在空气中摩擦升温的结果,枪声如雷鸣,蛇的推进忽然受阻,水面上卷起了漩涡。曼斯连续开枪,数十发大口径子弹一枪一枪钉入江心。

      冷蓝色的弹道自原点散射开来,在这种关头居然有种波平如镜的漂亮,前一道弧线还没有熄灭,后一道已经拉出,就像不断落入黑暗水面的明亮陨星。

      曼斯看着它在水中左冲右突,似乎想要闪避,嘶嘶笑了起来。他要看着这东西的尸体从水里浮上来,让他看清楚,看是什么东西敢在距离几米远的地方夺走他的下属。

      水线忽然剧烈痉挛起来,巨蛇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突破水面。

      三米高的巨浪随着闪电向四面八方炸开,将江面照映成一片狂暴的雷泽。黑色的地平线被冲断,巨蛇拖着巨大的骨翼越空而起,发出足以鼓碎耳膜的震啸。

      它摩天大楼般巍峨的形体猛地一蜷,漆黑的鳞片根根竖立,包裹着一颗妖异的金色竖瞳。哪怕完全不懂它的语言,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压倒的狂怒。

      “神...啊!”三副喃喃道。

      早在18世纪,英国美学家爱德蒙·博克便提出过崇高的概念。人类能够学会高山仰止,往往是在面对无法驾驭的自然力量时。这些对象具有庞大的体积、粗犷的形式、强硬的直线、狰狞的形式特征。使主体感到痛苦、危险与恐惧,对主体的生命造成威胁,引起人“自我保全”的本能反应。

      多年以来,他们在教科书上无数次捕捉龙的轨迹,从理论课中得知这个族类的存在,却没有一次亲眼看见他们现身——直到今天。那是神被触犯的声音,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又或者根本是地狱深处传来的鬼啸,贯穿山峦,蒸发海洋,似乎只要发出便能破除一切阻碍,碾灭整个世界。

      不知为何,它没有第一时间攻击摩尼亚赫号,反而扭动身躯,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上甩下去。细密的龙鳞相互嵌动,发出青铜器一般叮叮铛铛的摩擦音。

      作为智慧生物,它的确美得令人惊惧不已:骨骼舒展,带动肌肉和膜翼,一呼一吸犹如神工鬼斧收山的绝笔。惟独尾椎凸起了一大块,像是拖着一根黑漆漆的铁蒺藜。

      “难道它是被饲养...啊!!”

      塞尔玛抑制不住惊呼,面色骤白。

      在某个瞬间,黑影细长婉转的轮廓映入双眼深处,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将她没顶。她用指甲死死嵌入手心,再次确认:那根本不是锁链或者铁刺,而是——一个人!

      她哆嗦着手指摸到夜视望远镜。龙翻动着身躯,在能够甩落重型直升机的离心力中,黑影像是附着在巨鲸上的藤壶,身体牢牢钉进尾骨,丝毫没有摆动。透过镜筒,只能看到一丝极弱的银光闪过,可她立刻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五小时前,那柄斜插在指挥桌上的日本刀!

      -

      曼斯的子弹打在龙的身体上,溅起点点火花。塞尔玛有些反应过来,合身扑上去锁住他的胳膊,“船长!停下!上杉专员可能没有死!”

      “你说什么?”曼斯喘着粗气。

      他已经打空了弹夹,L115.A3被随手掷在地上。从现在开始,这架狙击皇帝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价值还不如驾驶舱垫测深仪的泡面盒可观。

      龙用身体狠狠抽打船的尾舷,尾楼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这是远超过摩尼亚赫号局部载荷设计的强撞击。作为一艘驱逐舰,哪怕是犀牛的脑袋撞上去也早变成一滩血泥了,可甲板上的所有船员同时感觉到了龙骨的剧震。各种仪器的警报蜂鸣响成一片,说明摩尼亚赫号的外结构已经被破坏了。

      这种不可思议的肉.体强度,再来那么几次,完全可以凿穿船体、把军舰拖沉。情况可能比泰坦尼克号撞冰山更凶险——冰山可不会用六十节的超高速精确制导。

      “可以换水下炸弹。”有人淡淡地建议。

      曼斯错愕地回头。

      破损的尾楼上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形。警示灯映亮了她湿漉漉的面孔,雨顺着鼻梁和嘴唇流淌下来,一捧捧在瘦削的肩窝崩碎,宛如被晶莹的冰珠不断冲荡的神像。

      她的左手缠着蛇一样细骨伶仃的残肢,神经还没有完全死亡,骨刺勒进小臂皮肤,不停地做着绞杀的动作。救生索在肘部打了个死结,深银色长刀倒垂,白浪泻地。

      “上杉专员!”塞尔玛惊喜地叫出声来。

      “嗯。”凛用力甩掉那段尾骨,从舰尾跃下,像往常那样走到曼斯身边,“侥幸没有被弄死。我发现,这条龙有更感兴趣的东西。”

      “那个铜罐。”曼斯明白过来。他张了张嘴,其实很想拍拍凛的肩膀说“做得好”,可没有时间为她的存活奇迹庆祝了,摩尼亚赫号跑得像一条发狂的箭鱼,甲板已经成为摇摇欲堕的危城,所有船员命悬一线。

      “汞核心钝金弹作用不大,它的血脉来自于青铜与火之王,对重金属有天然抗性。”凛嗓音沙哑,“我记得我们挂载了十枚微型炸弹对吧?可以穿透尼米兹级航母的装甲,不妨试试。”

      “那么就发射它。”曼斯说,“你在导水部轮过岗吧?现在回舰桥负责这件事。”

      “明白。”凛颔首道。忽然苦笑了一声。

      “只是,我...可以先休息半分钟么?”

      她慢慢滑倒在地上,好像被人抽走了骨头。

      曼斯这才注意到,凛的脸色竟然比尸体还要可怕。她的波游兼光插在甲板上,刚刚就是拄着刀镡才勉强立住,上半身极其不自然地弓着,右手压住腹部,而腰间破损了一个窟窿,血正在从里面汩汩流出来,像断开丝线的红绸,顺着雨水染红了甲板。

      “塞尔玛!叫医务组!”曼斯的脸色变了。

      他飞快地蹲下检查凛的伤势。下腹部的伤口深可见骨,附着点点银斑,破溃的血肉往外翻,形状无比狰狞,好像被卷进过屠宰场的绞肉机,这是汞核心钝金弹才有的特性。

      混血种的肌体强度和龙类差距实在太大了,L115.A3数十发精准排列的破甲弹都没能穿透龙的防御,仅仅被流弹碰了一下,凛就被打出了开放贯穿伤。

      “流弹从骶髂关节穿入了盆腔,弹片还在里面,要做手术...”凛断断续续地说,“别管我了。那条龙的尾巴刚被切断...现在就是发射炸弹的好时机。”

      为了甩开龙,摩尼亚赫号在30秒内从完全静止飙到了全速。凛在水下被拖行了五公里,能依靠的只有一根纤细的救生索。没有人想象出这是何等恐怖的意志力,这个年轻女孩没有失能,没有被肢解,甚至在遭遇战里用危险的冷兵器斩断了龙尾。

      感觉到曼斯的注目,她费劲地动了动脑袋,冲着他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蒙着一层迷离的金雾,让人疑心刚才的若无其事是否根本是回光返照。乍一松懈,连黄金瞳都维持不住了。

      上杉凛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下属,曼斯是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还很有些真心实意地认同。他不明白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是怎么染上那么多职场恶习的,凛的做派总让他想起那些工龄好几十年的老油条,报告中译中、带薪上厕所、开例会和叶胜亚纪桌下斗地主、手指被铅笔刀划了一下就借故请病假...

      可就是这么个让他头疼的下属,抢回了他的学生,击伤了极度危险的敌人,还带着足以致命的伤,一声不吭地说了那么多话。

      曼斯忽然有些浅浅的触动。她是任务组最年轻的成员,今年二十一岁。普通女孩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读大学,事实上,她也正在卡塞尔读进修生课程而已。

      细说起来,可能不过是“移情”或者“恻隐”之类的触动,像一片毫无重量的雪花。但就是这种很轻、很轻的东西,促使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在这个瞬间,他的角色好像脱离了任务长官,退回成一位风度宽和的师长。

      “你救了亚纪,可我不知道亚纪还能不能活下来。”曼斯轻声说,他用匕首割断救生索,让她的头部枕在自己腿上,用身体搭了个雨棚,“我们不能再失去学生了。”

      医疗小组一拥而上。由于缺氧和大量失血,凛出现了休克合并早期ARDS症状,凶险异常。这时候也没条件慢慢输血了,开放四条静脉通路同时注射羟乙基淀粉制剂,流量全部推到顶。

      “怎么样?”曼斯急切地问。

      “她自己的判断很准确。”船医欲言又止,“盆腔里全都是弹片,主要脏器受损,髂总静脉可能撕裂了,万幸没有动脉受到波及。最麻烦的是水银。我们还以为汞核心弹是为杀伤龙类准备的,所以没备重金属解毒剂。”

      他想问到底是不幸到什么程度才会被被队友痛击...可接触到曼斯的目光就沉默了。丧家之犬一样地被夹道追赶着,后者的烦躁已经快要从眉心爆发出来了。

      “请不要怀疑。您在当时的确做出了最优判断。”大量血容扩充剂流入身体,凛张着嘴喘气,感觉稍稍能够发出声音了。

      “追我们的是次代种。”她又说,冷冰冰的眼神在角落的铜罐上游离,“他是为了守护诺顿的骨殖瓶,或者说,卵。”

      像是应和凛的解答,舰尾的波浪越来越高,浓雾中再度出现一条像栅栏的东西。那是龙侍漆黑的背脊,礁石般嶙峋。

      它又追来了。像刽子手阴魂不散的铁锯——身长超过十五米的凶兽,本该生长尾部的位置却拖着一道血痕,宛如战机飞行表演时曳出的尾烟。

      忽然间,曼斯领会了凛的意思,感到冷汗浸透了后背:龙侍确实已处于负伤状态。丢失一节尾骨对这种古老的爬行动物来说远不足以致命,曳光弹和冷兵器,反而是这种刚刚感到疼痛的挑衅完全激怒了它。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就要进厂拧螺丝了,生活稳定下来后会继续更新。很感谢大家的支持!万望人生新阶段不要损伤写作的热情(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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