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75、两小无猜当年诺3

　　马蹄声传来。
　　一队人马从西边策马疾驰而来，二十多人，铁骑良弓，长相颇有异域风情。
　　欧阳盛、燕南警觉，立即上马。

　　欧阳盛皱眉：“这不像益州本地人。”
　　燕南惊骇：“西戎左轮王。”
　　欧阳盛惊诧：“左轮王，乃西戎名将，竟然潜入益州。”
　　燕南：“阿盛，你先走，快！”
　　燕南正要一鞭子抽在欧阳盛的马背上，被欧阳盛紧紧握住鞭子。
　　欧阳盛：“燕南，左轮王应当剿杀，不可放虎归山。”
　　燕南焦急：“阿盛，我们绝不是左轮王对手，你快走！我拖住他。”
　　欧阳盛：“不。他们才二十多人，我们引诱他们深入益州腹地，王爷就有机会围剿他。”
　　燕南咬牙：“你说得对。但我们决不能被俘虏，倘若不敌，你必须先走，我大不了一死。”
　　欧阳盛：“你不会死。”

　　左轮王骑兵二十多人，已经到达二人面前。
　　左轮王探究地打量二人：“前方何人？”
　　欧阳盛：“在下广陵欧阳氏少主，阁下何人？”
　　左轮王眼放亮光：“欧阳诺是你父亲？”
　　欧阳盛：“正是。阁下还未回答，阁下何人？”
　　左轮王哈哈大笑：“想不到，欧阳少主居然是位美人。在下一直建议和燕氏和亲，可惜，燕氏就生不出个女儿。本王突然觉得，和欧阳氏和亲，也很不错。”
　　左轮王近卫大笑：“大王，和亲多麻烦，抢亲多简单。抢了欧阳少主，大王就不愁粮草了，兄弟们再也不用辛苦来益州打草谷。”
　　欧阳盛：“这位是燕大世子燕南，大王想和亲，不如把您的郡主嫁给燕大世子。”
　　左轮王眼神骤冷：“燕回的儿子？很好！本王若俘虏了你，不知燕回舍不舍得割地来换？”
　　燕南冷厉：“燕氏之人，只会战死，不会投降。”
　　欧阳盛：“大王，您不是要与我欧阳氏和亲吗？在下崇尚比武招亲。今日，就让在下和西戎勇士比试一番骑术，如何？”
　　左轮王哈哈大笑：“欧阳少主爽快，本王奉陪！”

　　欧阳盛一箭射向左轮王，左轮王轻蔑一笑，举剑挡落利箭。
　　欧阳盛趁此机会，一鞭子抽在马背上，策马疾驰往东而去。
　　燕南立即策马跟上，却刻意落后欧阳盛一步。
　　欧阳盛利箭不停射向左轮王及其坐骑。她并不指望自己的箭术能够击杀左轮王，只为了给左轮王制造麻烦，拖延时间，争取更多时间将左轮王引入益州腹地。
　　燕南利箭却只专心击杀左轮王的部下，减少左轮王的人手。万一被追上，他至少还能勉力一战，为欧阳盛争取逃跑的时间。

　　二人策马奔逃了半个时辰，已经远离西戎和益州的边界，深入益州腹地。
　　欧阳盛大喝：“燕南，并驾齐驱！”
　　燕南置之不理，依然刻意落后欧阳盛一步。左轮王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燕南决意落后欧阳盛一步，随时为她断后。
　　欧阳盛喝令：“燕南，我们都要活着！”
　　燕南坚持：“你先走！我断后！”
　　欧阳盛：“燕南，下悬崖，走泸水。你敢不敢？”
　　燕南大笑：“阿盛，有你陪，有何不敢？！”

　　燕南策马和欧阳盛并驾齐驱，靠近悬崖。
　　欧阳盛拔出发簪仍在路上，又脱下鞋子仍在路上，作为记号。
　　欧阳盛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信号在空中炸开，同时绽放出红、黄、蓝、紫。这是欧阳氏最高等级的追杀信号，“四面埋伏”。
　　燕南策马靠近欧阳盛：“阿盛，手给我。”
　　欧阳盛大喝：“燕南，拔剑！下悬崖！”
　　欧阳盛左手拔剑，燕南右手拔剑，二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一起跃下高高的悬崖。

　　二人利剑插入悬崖峭壁，用利剑和峭壁摩擦的阻力，缓冲下坠的速度。
　　二人即将到达江面时，全力将利剑插入崖壁，悬吊在江面的崖壁上，脚下就是江涛汹涌。
　　二人吁出一口气，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合作默契。”

　　欧阳盛：“燕南，你熟悉泸水吗？”
　　燕南：“这一段河道，水流湍急，水下有岩石，很危险。过了前面三十丈远，水流就会逐渐平缓。”
　　欧阳盛：“我们爬不上去了。要么等待救援，要么冒险下水。”
　　燕南：“等下去，只会耗尽力气，更加危险。而且，天快黑了，若天黑后再下泸水，死路一条。”
　　欧阳盛：“听你的。下泸水。”
　　燕南：“阿盛，得罪了。”
　　燕南突然扑向欧阳盛，抱住她，将她的头部紧紧护在自己怀中，跳入泸水之中。

　　江水汹涌澎湃，浪涛下乱石嶙峋。
　　燕南将欧阳盛紧紧抱在怀中，将她的头护在自己胸口。
　　欧阳盛立即举起双手，紧紧护住燕南的头部，避免他的头部直接撞到岩石。
　　二人屏息闭气，任由惊涛骇浪将自己裹挟着，滚滚向前。
　　突然一道巨浪将二人抛起，狠狠撞击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咔嚓”一声响，是燕南右腿撞击在岩石上，骨折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袭来，燕南一阵晕眩，松开双臂，沉入水中。
　　欧阳盛立即抱住燕南的腰，护住他，顺流而下。
　　幸好，河道逐渐平缓，不再有乱石嶙峋。

　　“燕南，醒醒！”欧阳盛在他耳边呼唤，拍打他的脸。
　　燕南逐渐清醒，但右腿骨折，无法使力，身体沉重。
　　燕南：“阿盛，我右腿骨折了，这样只会拖累你。你放开我吧。我顺着河流漂到下游，不会死的，你让父王派人来找我就好。”
　　欧阳盛：“燕南，说什么丧气话！”
　　欧阳盛扯下燕南的腰带，让他仰面倚靠在自己怀里，用腰带将二人紧紧绑住。
　　欧阳盛以仰泳的姿势，艰难地往岸边游。

　　欧阳盛力气几乎耗尽之时，终于靠近岸边。
　　燕南右腿骨折，无法行走，欧阳盛只能抱住他肩膀，拼命往岸上拖。
　　突然，一阵剧痛从脚底传来，欧阳盛猛抽一口冷气，直接将燕南摔在地上，自己也又痛又累倒在地上。
　　燕南焦急爬到她身边：“阿盛，你怎么样？”
　　欧阳盛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没事，脚受了点小伤，先歇一会再处理。”

　　欧阳盛当时把鞋子留在悬崖上作为记号，袜子又被江浪卷走，刚刚光着脚走路，只顾着拖燕南，没留意脚下，左脚被锋利的贝壳深深扎入脚掌。
　　燕南用湿透的衣服擦净她双脚上的泥巴，才找到左脚处的伤口，拔出贝壳，鲜血涌出。
　　燕南仔细用衣服擦拭，她脚底伤口内仍然有细微的泥沙，若不清理干净，容易感染。但他右腿骨折，无法行走，无法到河里取到干净的河水为她冲洗伤口。

　　燕南深深看着欧阳盛：“阿盛，我，我若作出冒犯之事，你，你不会杀我吧？”
　　欧阳盛躺在地上，累得只想闭上眼睛：“我现在没力气杀你。”
　　燕南扣住她的左脚腕，心跳如擂鼓，用舌尖轻轻舔舐她脚掌的伤口，将伤口内细微的泥沙舔舐干净。
　　欧阳盛突然脚底奇痒无比，猛抽回脚，却被他紧紧扣住脚腕。
　　她睁大眼睛盯着他，不敢置信。
　　燕南抱着她的脚丫子，脸红如血，耳根滚烫，不敢看她。
　　他默默撕下衣角，为她包扎伤口，又扯下自己的鞋袜，穿在她的脚上。
　　二人尴尬无比，只好躺在地上休息，沉默无话。

　　燕南打破沉默：“阿盛，我留在这里。你先回去，通知父王，围剿左轮王。”
　　欧阳盛：“不必。下悬崖之前，我释放了欧阳氏的追杀信号。父亲会明白，这里有必须斩杀的劲敌，父亲会通知王爷。”
　　燕南皱眉：“阿盛，这里离王府太远，欧阳宗主看不到信号的。”
　　欧阳盛看向燕南，笑靥如花：“燕南，你忘记了吗？我安插在你军营的两个眼线，被你们调离了岗位，调到了泸水码头。他们能看到信号，会通知父亲。”
　　燕南怔住：“阿盛，你笑起来，真好看。”
　　欧阳盛立即恢复清冷面容。
　　燕南：“阿盛，我说错话了吗？”
　　欧阳盛：“我不喜欢笑。”
　　燕南：“为何？”
　　欧阳盛：“我十岁接手广陵、江南的事务。那时，我经常笑，却总是被人质疑刁难。从此以后，我就效仿父亲，再也不笑。果然，事情变得顺利多了。”
　　燕南：“我父王也总是不笑。不过，父王收到你们的拜帖后，这三个月经常笑，我从未见过父王这么多笑容。”
　　二人沉湎于记忆，再次沉默。

　　平盛别苑。
　　木梧桐正在练剑。
　　陆一一端着一碗药过来：“姐姐，该吃药了。”
　　木梧桐端起来，一口喝光，很苦，却早已习惯，味觉早已对这药味麻木。
　　喝完，继续练剑。
　　无影说，练剑这项运动，很适合她，有助于身体恢复。

　　三年前，她已怀孕四个月，整个欧阳府喜气洋洋。
　　这个孩子，特别折腾人，她特别烦躁、挑食，一刻也坐不住。
　　阿诺把所有公务都交给了阿盛和无踪，每日陪着她，在广陵到处闲逛，尝遍广陵吃食，看遍广陵歌舞。
　　突然间，阿诺一反常态，再也不带她出门，找各种借口将她留在欧阳府。
　　她这次孕期本就烦躁，被变相软禁，满腔怒火。
　　她悄悄翻.墙出了欧阳府，跑去茶楼听人说书。
　　那天，说书先生痛哭流涕：西戎攻打益州，西戎将益州骑兵引至雪山之下，制造雪崩，那支益州骑兵全军覆没，定南王燕回被雪崩掩埋，战死沙场，天妒英才，举世哀痛！
　　她头昏目眩、天旋地转，突然腹痛，鲜血染红了衣裙，昏厥在地。
　　等她醒来，只见到阿诺悲痛欲绝的眼神。
　　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说对燕回战死的悲伤，还是该说对阿诺痛失爱子的愧疚。她仿佛对不起所有人。
　　整整三个月，她不说话，不喝药，不吃饭，不睡觉，全靠无影针灸、强行灌药吊着一条命。
　　无影说，她存了死志，却不能自杀，只能耗死自己。
　　第四个月，阿诺用她的凤血剑，划破手腕动脉，躺在她身边，告诉她：她若想死，不必如此痛苦，简单一点，他陪她一起。
　　她终于嚎啕大哭，拼命按住他的伤口，求无影救他。
　　她开始愿意吃药，愿意吃饭，愿意睡觉，只是，依然不愿意说话。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是，“对不起”是那么苍白无力，她说不出口。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无影说，她有油尽灯枯之兆，恐怕活不了多少年。
　　第六个月，新的消息传来：定南王燕回没死，西戎战败。
　　她一开始不相信，以为是阿诺为了安慰她，制造的假消息。阿盛将一封燕氏的公文交给她，上面有燕回的亲笔字迹和定南王印。她才终于相信。
　　她的身体终于慢慢好转，却终究元气大伤。
　　三个月前，阿诺告诉她，他已经给燕氏发了拜帖，带她和阿盛去益州，解决当年定下的儿女婚约。

　　陆一一通报：“姐姐，王爷来访。”
　　木梧桐惊讶，收起剑。
　　燕回站在院中，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
　　他定定注视着她，不再掩饰眼中汹涌的思念。
　　他走向她，紧紧抱住她，滚烫的泪水滴落，湿了她的发丝和肩膀。

　　木梧桐惊诧：“王爷，发生何事？”
　　他不说话，只沉默地抱着她。
　　过了许久，他哽咽的声音传来：“十六年了，你不来看我，也不给我传信，我常常怨你残忍、薄情，把我遗忘得这么彻底。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其实这么在意。”
　　木梧桐：“王爷，究竟发生何事？”
　　燕回：“我不喜欢你叫我王爷，自从当了这劳什子王爷，我就没几天开心日子。”
　　木梧桐：“燕大哥，你怎么啦？”

　　燕回打开紫檀木盒，是二十支小小的药瓶，递给她。
　　燕回：“这是雪莲丹。是用西戎雪山上的雪莲炼制而成，对女子小产后的病症，有奇效。可惜只有二十颗。以后，我会每年让人送药去广陵给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回来。”
　　木梧桐惊诧：“你，你怎么知道的？”
　　燕回：“梧桐，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一辈子？”
　　木梧桐：“事已至此，告诉你，只会多一个人伤心罢了。知道你还活着，我已经安心了。”
　　燕回：“梧桐，三年前，那场雪崩，我只是将计就计，我没死，也没受伤，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的死讯，只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用来迷惑西戎，迷惑政敌，迷惑军中的奸细。”
　　木梧桐震惊地瞪着他。
　　燕回泪流满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如果知道，你还念着我，还在意我，我一定会派人提前通知你。对不起……梧桐，你的孩子，对不起……”
　　木梧桐头昏目眩，软倒在地，呼吸困难，大口喘息。
　　燕回惊诧，紧紧抱住她，焦急呼唤她的名字。
　　陆一一立即取出一支药瓶，打开，放在木梧桐的鼻息下，木梧桐的喘息才逐渐平顺。

　　陆一一哀求：“王爷，您别说了，姐姐身体才刚有起色，受不了刺激。”
　　燕回：“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小产，难道无影治不了吗？何至于此？”
　　陆一一：“三年前，姐姐以为王爷死了，不肯吃药，不肯吃饭，不肯睡觉。无影说，姐姐存了死志，又不能自杀，有意耗死自己。半年后，王爷活着的消息才传来，却已经太迟了。”
　　燕回浑身颤抖：“梧桐，你为什么这样做？我还值得你这样做吗？”
　　木梧桐：“燕大哥，不要难过。我以为，你在雪崩中侥幸活了下来，一直担心你身受重伤，却还要上战场。原来，你一直好好的。这是好事，我们都应该高兴才对。”
　　燕回紧紧抱住她：“梧桐，原来，你还记着我。我，我很高兴。”
　　木梧桐欲言又止，只能沉默。

　　周副将闯进来：“王爷！”
　　燕回：“何事？”
　　周副将：“欧阳宗主派人来报，欧阳少主在泸水释放了追杀信号‘四面埋伏’，意思是，在泸水发现重大敌人，让王爷出兵围剿。”
　　燕回：“阿盛怎么会在泸水？”
　　周副将：“今日午时，南世子和欧阳少主骑马闯过多处防线，往南边去了，估计到了泸水。”
　　木梧桐：“燕大哥，‘四面埋伏’，是欧阳氏最高等级的追杀信号。阿盛和小南遇到危险，而且敌人来头不小，阿盛意思是此人非杀不可。”
　　燕回：“老周，下令封锁益州和西戎边境线，任何人不得出入。泸水附近的边境线，重兵拦截。召集王府骑兵，去泸水。”
　　周副将：“是。”
　　木梧桐：“燕大哥，你带上我，我也去。”
　　燕回：“梧桐，你的身体……”
　　木梧桐：“阿盛在那边，我必须去。”
　　燕回：“好，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