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飞雁》空小城

6、六

　　夜间风起。
　　帐内的灯火忽悠几下，灭了，漆黑一片。
　　适合肃杀的夜晚往往都是风声鹤唳。

　　顾惜朝披上披风踏出帐外，远远看到天边似乎燃起一团火，紧紧锁上眉，扯过缰绳跃上马背，他回头看着这片草场，心思却流转开来，两年前重伤后醒来见到的第一批人便是这些蒙古人，起初铁手还会左右他身边，到了后来，索性随着蒙古牧民迁徙，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直到去年年关铁手接到调令去了山东，顾惜朝曾想，说到厌，他是真的就厌透了这个人。可是大草原的日子本就过得简单如一，如他这般潇洒狂傲的个性倒也落得个开怀。隔了这许久，前年的伤痛再鲜少复发过，只是再遇到戚少商，看到那柄逆水寒，却说真得是个意外。

　　毕竟那海上之盟的合约还和顾惜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宋，蒙古，还有金人无一不想得到这份合约。
　　那可是十六个州郡，八座城池。数千万的身家性命。
　　云云海河，燕云十六州。

　　曾经有个人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你来了，要带大家保卫大宋江山，收复燕云十六州。
　　大帐之前，他只信了他的承诺，有人就是蠢到会相信一诺千金。
　　伸出手，披风在夜风中被吹起，西北风。风向有变。顾惜朝默然一笑，戚少商，如今你的燕云之地就在我的手里。
　　这又能怪到谁的头上。
　　你又当如何。
　　是巧合，还是不幸。

　　夜路打马先行。
　　刚要驾走，有人拽住他的脚踝不让他踢马肚，他低头看了眼，“子生，当年救命的恩情，顾某记下了！”

　　“可是，安达，你和大家在一起有个照应，自己走很危险，那个完颜宗望不见到你的东西是绝不会罢休的。况且他们找了你近一年多，你这样走了万一遇到了他们怎么办？还有，他们要你那东西，你留着也无用就交给他们，也好过这样躲躲藏藏！？”

　　顾惜朝顿了顿，深深呼出一口气，眉间的傲气更甚，“他们要，我偏不给。他们抢，那就来抢好了。自讨苦吃？谁说顾惜朝担不起杀伐，谁说我就会怕了他们！”一段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子生叹了口气，知道再说无用，顾惜朝决不是那种能随意说动的人，于是伸手拍了拍马背，“安达好走！”

　　天边映起红光。
　　在天壤相接之处慢慢扩大。
　　马蹄声排山倒海而来，在黑夜里显得肃穆。
　　那是一幅绝杀的好画，扬笔之间便走失了形态，图添了血腥。

　　轰轰隆隆的声响从天边传来，“不好，安达，快走！”
　　顾惜朝横过弓箭，“怕是走不成了！”
　　“我去叫戚大侠！”
　　“喊他也没用！”

　　“什么叫没用！”戚少商踏马而来，身影沉着有力，看到顾惜朝一副要走人的行头打扮，“你这是不告而别？”
　　“错了，我昨晚告诉你了，也都跟你道过别了！”
　　戚少商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转了马头看着远处，空旷的草原上一点动静都会慢慢扩大，奔来的马匹有数十匹之多，“是金人的战马！”戚少商耳听答道，顾惜朝看了他一眼，“不错。我说大当家耳力不错。”
　　“冲你来的？”
　　顾惜朝不语算是默认。

　　戚少商从怀里掏出那被砍成半截的小斧，抛了过去，“你这是又招惹了谁，把你吃饭的家伙都劈了送我！”
　　顾惜朝抬手接住，姿势煞是随意，就这一抛一接之间也施了力道，斧子搁在手心里掂了掂，“戚少商，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多管闲事！”

　　戚少商摇摇头，“有些事想管不能管，有些事我管不着，可有些事我管定了！”打了马凑近看了看他，“再说什么叫做我多管闲事，有人跟我借剑劈东西，送回来一看是神哭小斧！然后……”

　　“然后戚大侠就策马狂奔了数日过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这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
　　戚少商回他说不牵强，我乐意。

　　突然间前方马群改了个方向向着西南方奔去，顾惜朝在争取时间，戚少商嗔怪，“他们怎么突然转了方向？”
　　顾惜朝暗道不妙，“子生！”
　　“在！！”子生一个箭步飞过来闪到顾惜朝马前，“带着树海他们去看看！快！”

　　“唉，这就去！”子生唤了树海和其余功夫较好的几人跟着马蹄印寻去，戚少商抚了抚额头，“你和子生怎么认识的？”

　　“两年前我葬了晚晴后，”声音有些黯淡，却不再隐瞒，冷冷的寒风中顾惜朝的背影有些凄凉，“新伤旧伤，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说着看了看戚少商，“我自知时日不多，铁手正巧应了去蒙古，带了我同去。一路上昏迷多清醒少，颠簸半载终是到了这里，然后遇到了子生，他拿着蒙古草药救了我，就这样。”

　　顾惜朝说得很轻松，仿佛故事就是那么简单，但戚少商也想得出那一路的艰辛何人能说。先不提金人为什么找他，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被六扇门革职的替罪羔羊，又是谁派了郭药师来取他的剑斩了神哭小斧。

　　戚少商不傻。顾惜朝当然知道。顾惜朝也自然知道这样的解释太过轻飘，怎么可能信服。
　　戚少商也没再问。他了解顾惜朝，只是还没到该摊牌的时候这人半字也不会多提。

　　豁然间，子生带着众人从远处飘回来，马背上多了一个人。
　　子生脸色煞白，口中连喊救命，戚少商忙打马上去一看，竟是陈垣那小子，“怎么回事？”
　　子生结结巴巴，说不出整话，“他……他们撂下陈垣就转了方向，把陈垣丢在那边的季节河的河床上，陈垣……他……他……死了！”显然已经泣不成声。

　　顾惜朝掉转了马头赶上，伸手探了探陈垣的脉，微弱却还气息尚存，“没死，你哭什么哭！”子生控制不住哇哇哭起来，一听说陈垣没死又破涕为笑，递上来一张被水打花了的白布，上面的字迹虽已模糊却清晰可见，“是在陈垣怀里发现的，”顾惜朝接过去看了看冷笑起来，戚少商拿过来，上面的话半点也不文诹，倒像极了老友寒暄：惜朝，你我许久未见——宗望字。
　　皱眉，这个称呼，倒像是认识许久的老友重逢。

　　下马将陈垣架起来往大帐拖去，顾惜朝拦住戚少商，“你干什么！”
　　戚少商看了他一眼，“救他。你旧伤未好，自然是我去救。”顾惜朝眼光突然闪了闪，“人被击中手足三阳，督脉交汇之时便会不省人事，你打通他的百会穴时切忌不要分心。”

　　戚少商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嘱咐道，“顾惜朝，我要用三个时辰救这小子，我也知道你要趁着这三个时辰去找完颜宗望，”戚少商冲着子生低声喝了一句，“子生！”
　　“在，戚大侠！”
　　“看着他，三个时辰内顾惜朝哪儿也不能去。”

　　顾惜朝冷笑，“戚少商，你当真觉得能留得住我。”
　　戚少商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能。但我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