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飞雁》空小城

7、七

　　戚少商根本留不住顾惜朝。子生自然知道。
　　戚少商这边一开始救人，那边顾惜朝转身打了马就奔了出去，马速风一般快，迎着渐渐泛白的朝阳竟然有些飘渺。顾惜朝骑马的样子很好看，是英俊不凡，子生默默地看着那个俊厉的背影在空旷中渐渐消失，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是跟着还是不跟着？”

　　树海凑到他身边接话，“当然是跟着！”子生吓了一跳，“你吓死我了！突然跳出来学诈尸啊？”树海嘿嘿笑笑，“快跟上吧，不然戚大侠一会儿饶不了你!安达这是去斡南河了吧，算一算那承约的日子也近了，完颜宗望送给安达的那封信也是提醒他一下，想来是不是也该说再见了？”这蒙古汉子惆怅起来，“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再不回来，大草原的人会记得他，会想他的！”

　　子生回头看了看他，呵呵笑起来，“树海大哥，你向来是大咧咧的个性怎的今日这般感慨起来了！”
　　树海继续感叹，“想当初那铁汉子带了安达来，是你去斡南河那边踩的药，当年安达的伤太重，心脉几乎尽损，用了斡南河里季节性的草花蜜才保了性命，之后他慢慢好转，不久我们却遇到金人下的屠杀令，那些混账见人就砍，见城就屠，从东北边一路杀过来，我们抵挡不住，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勇士吗？”
　　子生沉默。
　　人见惯了杀戮，听惯了死亡。自己的族人罹难心里仍是撕心裂肺的疼。子生接口道，“听说……安达用斡南河波涛翻涌的河水和一座假桥延迟了金军三十日的进攻，也为援军到来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树海点点头，“我们部落近一年来一直在給他寻治他病根源的老神医，可是寻了这么久仍然找不到，”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子生的肩膀，“快跟上去吧！他至今只能用弓箭应敌，完全动不了内力，虽然完颜宗望没拿到盟约还不会杀他，却也是危险得很。你这就跟去，我等了戚大侠后去迎你们！”
　　子生点头狠狠说声“好”，转身间扛了扛树海的肩膀，真心说道，“大哥，你当真是蒙古第一勇士！”

　　顾惜朝打着马行了一阵，靠近斡南河时已过晌午。口中干渴烧灼一般，取了水囊前去灌水，抬头时正看到宽广的河面，河面极宽，映着日头连河水都晶莹起来，雪化得差不多了，两岸青黄色的草场竟衬得天边都湛蓝开，顾惜朝不自觉地舒爽起来，深深呼吸，空气干爽清洌，胸臆间那口闷气顿时消失。

　　突然，耳边响起的马蹄声渐进，他收起了微笑，换做一副了然的神色，低下身子继续灌水，那边马声停下来，三十六匹，金人派了一个弓箭小队前来。
　　“顾惜朝！”
　　顾惜朝依旧不做回应，捡起水囊喝了口水，一口水直爽进了心底。

　　“将军，这人不吃好歹，兄弟们去教训！”完颜宗望挡住要去寻衅的士兵，低声嘱咐道，“不要轻举妄动！”
　　顾惜朝回头，面无表情间突然一笑，完颜宗望打马上前，“惜朝，你我许久未见了！”顾惜朝点头道，“顾某记性不是很好，也不记得时日了！草原上不用数着日子过，无非黑与白交替，所以还请将军见谅！这“许久”二字自是担当不起！”顾惜朝不想多耽搁时间，索性直接入题，“将军费尽了心思，真是辛苦了！”
　　完颜宗望笑道，“不苦不苦，总算是把你引出来了，怎么也算值得！”

　　顾惜朝抖了抖披风的风摆，继续道，“如今戚少商也成了宋境通捕的要犯，一柄逆水寒，半柄斧，竟能让将军步步为营顺着戚少商的路找到顾某，惜朝真是受宠若惊了！这一招不但让戚少商无法进燕京与赫连春水会合一同抗金，还让顾惜朝不顾死活，日行三十里亲自迎将军！”
　　说着顾惜朝退了一步，道，“没想到将军竟步步为营，环环紧逼，当真是个下棋的好手！”

　　完颜宗望仰头一笑，细细的眼角眯起，手指在剑柄上搓了搓，“不这样怕是再过上十年也找不到你！”
　　顾惜朝的笑容冷得在场人都在心寒，“将军辛苦送信究竟有何贵干！惜朝一身布衣，上不得庙堂，做不成参将，如今连提剑的手都会抖，虽不受他人威胁，却也再威胁不到旁人，将军慢走不送，顾某残命一条，与将军更是一渊之隔，永无交集！”

　　完颜宗望叹口气打马靠前，“当年你斡南河一战损了我四员大将，五千名骑兵全部埋骨他乡，今天是他们的祭日！”完颜宗望眼睛里冒着暗光，连年征战的疲惫之色却没有在他脸上显露，倒是多增了些风霜。“今日我来祭他们！”

　　弓箭手藏着的弓箭握紧在前，各个蓄势待发。
　　顾惜朝冷笑起来，“三十六名弓箭手就想取人性命，将军未免小看了在下！”
　　完颜宗望眯起双眼，心中却暗暗地痛，“我完颜家打了半辈子的仗，只输在过两个人的手里，一个是李纲李将军，一个就是你！”
　　顾惜朝低头一笑，抱拳道，“不敢，将军过奖了！”

　　“把盟约给我！”完颜宗望突然提高声调，弓箭手备好弓箭，拉弓上弦。
　　顾惜朝旋身上马，扯过缰绳，声音沉稳，他道，“我再提醒将军一句，顾惜朝若是情愿，盟约自然双手呈上，若不是，也最恨受人威胁!”
　　完颜宗望怒吼道，“顾惜朝！你的命要保是不保！”
　　顾惜朝不怒反笑，“顾某的命和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子生终于赶到，一来就看到这么剑拔弩张的画面，不禁吼道，“安达，你没事吧！”说着打马上前，顾惜朝看了他一眼，“子生，给我退！”

　　此时不容半点松懈。
　　子生上前一步，拔了剑对着完颜，“谁敢动他，我让他好看！”
　　顾惜朝横过弓箭，低喝道，“子生，退下！”
　　子生喊道，“安达，你不给他们盟约他们不会放你走！戚大侠交代的事我没做到，最起码就算是拼命也要保你平安！”
　　完颜宗望喝道，“今天谁都别想走！”看着顾惜朝的眼神却暗了暗，“惜朝，交出盟约，”声音沉沉，不似那般咄咄逼人，“不然今日之约是个死劫，有人非死不可！”

　　“将军，下令吧！杀了顾惜朝！”
　　“杀了！”
　　“杀了他！”
　　……
　　一时之间数箭备战，好不惊险。
　　“住口！！！”完颜宗望喝住手下兵将，转头望着顾惜朝，再次劝道，“顾惜朝，最后一次机会，交出盟约！”

　　顾惜朝冷冷的目光射过来，披风在风中抖了抖，“子生，退！”
　　子生反应迅速，只从顾惜朝身前退了一步到了他身后一点，霎那间，寒光一现，顾惜朝突然回马，持弓的左手几乎瞬间出手，顾惜朝拔过身侧的箭，对准完颜身侧的一个兵，嗖的一声，随即连惨叫声都没有，速度快得惊人，一人倒地，身上除了那支箭穿胸而过半点血也没出，此时众人大惊，扬弓之间全部对准顾惜朝和子生，顾惜朝冷笑道，“少废话，要杀人就要像这样痛快些！”

　　完颜宗望手心出汗，低头看着死在地上的士兵，眉头紧紧地皱起来，牙齿咬出声响，他回头看着顾惜朝，那人一副默然桀骜之气，恨恨道，“给我——杀！”

　　数箭满弓，寻准目标。
　　“射！”

　　然而，数人交战的战场中，顾惜朝的眼神如冷光一般直刺对方心脏，那一刹那间，完颜宗望有些恍惚，那边顾惜朝已经出手，身形在交战中略显轻飘，虽不能用内力，但毕竟顾惜朝外加功的功底极好，完颜宗望在人后略显悲哀，他慢慢扯过身侧的箭，拉弓对准那个背影，手指轻轻地颤抖起来，真希望你我不是这般对立……

　　闭眼间，完颜宗望的箭射了过去——

　　“呃！”一声闷哼，完颜宗望睁眼间却看到一人突然跃进重围，顾惜朝转身正看到戚少商徒手接过飞向自己身后的一支羽箭，手心握着剑心，滴滴是血。
　　“你是戚少商？”完颜宗望问道。
　　顾惜朝紧紧锁上眉，看了一眼戚少商，扯过身上的披风刺啦一声撕下一圈一圈缠上他的手心，默不作声，力道很稳手法很快，戚少商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顾惜朝不回应，戚少商回身冲着完颜宗望说道，“不敢当，正是戚某！”
　　“戚大侠好功夫，竟能徒手接住在下的羽箭！”
　　戚少商提剑上前，轻笑道，“不敢，只是看不惯将军只在背后伤人！”顾惜朝愣了愣，轻轻走到戚少商身后低声道，“速战速决！”
　　戚少商微微点头。

　　逆水寒突然出鞘，顾惜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欣慰，扯过最后一只箭对准完颜宗望的手臂在他应敌之际满弓射出，不出意外长箭正直直划过完颜的手臂，一道血红的伤口映在大臂上，这时逆水寒正好在几个回合后指住他咽喉，完颜宗望狠狠望着顾惜朝，那人眼神冷傲不带一点感情，顾惜朝走过去，冲着完颜宗望道，“交出解药！”

　　完颜宗望沉默闭目，戚少商这才发现体内血气乱窜，心口突然一阵刺痛，不好，刚刚接过的箭上有毒！
　　顾惜朝这边说着，手心抵着戚少商背心传入内力，子生看了一眼刚要喊道，“安达，不可！”被顾惜朝瞪了回去。完颜宗望道，“顾惜朝，今日才是真正的你吧！”顾惜朝喘息道，“解药拿来！”

　　戚少商抽回剑，嘴角慢慢渗出血，转身握住顾惜朝继续使力的手低声道，“你，跟我走！”顾惜朝甩开他，自己走上去，“将军，看看你左肩的伤。”
　　低头一看，伤口变成墨黑色，完颜宗望一口血喷出，差点从马上摔下来，“顾惜朝！你……”
　　顾惜朝上前伸手，“给我解药！不然将军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一阵静默。
　　完颜宗望把解药抛了出去，顾惜朝接住，打开闻了闻，这才把自己的解药也给了他。完颜宗望扯过缰绳，冲着顾惜朝道，“把你的命保住，顾惜朝！”说着冷笑，随后又冲着戚少商喊道，“戚大侠，此生得一知己无枉矣！“
　　戚少商沉声道，“戚某从几年前就知此话，不需要将军再说第二遍！”
　　天外惊鸿，惊起一行南飞的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