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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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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这才看到策马而来的一共四人,上前的人,白色的披风,黑色的战马,人影交错,恍惚再世为人。隔得远了连戚少商都有些哑然,顾惜朝看他不说话,抿嘴淡笑,依旧是那抹傲气,晕染得有些跳脱。
当真就是他。
“顾惜朝!”
“原来你们认识!?”树海依仗他嗓门的优势在顾惜朝身后吆喝起来,余下二人没说话,一人面色平平过眼就忘,一人显来是个毛头小子,在马上晃来晃去,想是学会骑马没有多久,只有树海身材魁梧,像极了蒙古勇士。
顾惜朝听见了也没答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天边飞过一行白雁,余晖照尽了天涯。树海警惕,按说草原上出现汉人是很正常的,但怎么看戚少商也不像个普通汉家人,这种数一数二的身手明明是个练家子,却不知是何原委被打发到了这边塞。他自然是知道,刚才那徒手接箭的本领也着实不一般。
他更加清楚顾惜朝的箭法总也不容小觑。
戚少商看了眼子生,那人恨不能奔上去认亲。先深深呼出口气,戚少商拿弓戳了戳他的后背,“愣着干什么,回家了还沉着张脸!”子生啊了一声,看看顾惜朝,又看看戚少商,两人下马牵着来到离四人较近的地方,戚少商这才冲着马上的人开口,“没想到……”
顾惜朝嘴角勾了勾,“没想到什么,”他从马上一跃而下,那神情有些说不出的俊朗不羁,“大当家是想说这广袤无垠的草场,本想处处是康庄大道,却没想仍旧是冤家路窄?”
戚少商一上来就被他堵得喘不上来气,就余下四字“彼此彼此。”
顾惜朝低头笑了笑,这才发现夕阳西下,在远远的天地间洒下了一层夕阳的淡金色,煞是好看。映着这人翻动的墨色卷发,更加不凡。这样的一个人,戚少商不觉心底苦笑,真得如他所说,冤家,路窄。
顾惜朝觉得这个开场戏唱得极好,他心底却是极为平静的,他抖了抖袖子,冲着身旁的蒙古人介绍道,“这位就是跟你们提过的……”
树海三人恍然大悟,“喔,戚大侠。”
戚少商淡定地抱拳回礼,眼神扫过顾惜朝的表情,却真不知该作何回应。往事一幕幕竟没有涌上心头,过去的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戚少商还会清晰地描摹出逆水一路这人的样子,他的狠,他的绝,他的骄傲,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颦一笑,都一般的清晰自然。他觉得和这人的恩怨真就蚀入了骨血里去,本想也许就不要再见了,若要敌对无非是再一场你死我活。如今,故人重逢竟然是在时隔两载之后,怎就这样的人在物在,却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树海大哥!”子生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树海一直注意戚少商还没注意他身后牵马的小子,定睛一看哈哈大笑起来,“子生?你终于回来啦!”
几人寒暄一阵,渐渐声音琐碎进而嘈杂,顾惜朝站在他们旁侧微笑着却没怎么讲话,仿佛见惯了听惯了这些寒暄客套,久别重逢又肝胆相照的承诺一般,戚少商觉得自己有一车的问题要问,终是不知如从何处问起。
“安达!”子生跳过去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许久不见了!戚大侠和我这一路好凄惨,又是被囚,又是被追杀的……一出居庸关我们就策马狂奔,就怕错过了你们,还好还好,戚大侠还说……”顾惜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戚少商,眉间微微皱了皱,子生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的遭遇。
子生待要继续,树海扯过子生一把拽到身后,“回包里再说,这里也不安全,金人辽人还有草原匪盗经常出没,再看天气也快起风了,这一场雪又不知要下到何时才去,还是先回去再说,你说呢,戚大侠……?”
戚少商点头说好。一行人马洋洋洒洒,三三两两并骑往回走。
天空真就开始下雪。
婆婆娑娑,不一会儿便填白了枯草地。
帐外是一声高过一声的篝火宴,蒙古人喜欢这样招待来往的客人。围着火堆烤着羊肉,谈起那些江湖事,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唏嘘不已,戚少商果真是个在哪儿都能潇潇洒洒容易交涉的人,此时旷野间回声嘹亮,与那些蒙古汉子盘膝而坐,讲着自己的陈年旧事,大口饮水酒大块吃膳肉,好不痛快!
“戚大侠和安达怎么认识的!?”戚少商正讲着讲着,被什么人这么一问突然像卡住一般,是说错信了人,被逼得寨破人亡,身边的兄弟死的死,逃的逃,逼得自己走了千里,从边塞到皇城,到头来虽是沉冤得雪,却失了一帮兄弟,失了能在篝火旁斗酒的朋友,失了自己的家业,最后失了一个知己,一卷断弦之音。
戚少商看着这些蒙古人一张张真诚好奇的脸,突然就有些不忍心说,仰头埋了口酒,驱了驱体内的寒气,“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和他怎么认识的?”
树海寻思着怎么回答,子生继续啃他的羊肉,有人就试探道,“戚大侠是安达的朋友是不是!”
戚少商愣了愣,“……算,是吧!”
“顾某谢过戚大侠!”顾惜朝不知何时走来也坐在旁边,树海递过去一壶酒,顾惜朝笑着接过,看了看戚少商,“如他说的,我们曾经是朋友!”
树海顿了顿,气氛稍显尴尬,戚少商默默地注视着噼里啪啦的的火苗,有人不停往里加柴把柴火烧的更旺,众人不敢接口,顾惜朝笑了笑继续道,“嗯,现在也是!”
众人笑开,树海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膀恍然道,“你吓死我了,要是你们不是朋友,我的刀就这样劈过去了,好在戚大侠是你的朋友,不会泄露了半句你的行踪。”
顾惜朝跟着笑了笑,那笑容里藏了多少东西,只有戚少商明白。听了这番话,不禁皱眉道,“什么你的我的他的行踪,谁能把事情讲清楚!”
顾惜朝拿起酒囊冲着戚少商举杯,“不然,你我干一杯如何,之后你再问!”
戚少商拿起酒囊与他碰了碰,“你当真肯讲?”
顾惜朝始终微笑,抬起手弹了弹肩上的灰,“那要看大当家你问的是什么了!”
这时雪稍停了停,树海他们迎着篝火展着旌旗雪地里赛马,输了的人早起放马,顾惜朝借着火光饮了口酒,火光中他的脸很俊俏,戚少商一直知道他好看,却没想到退却青衫换了一身白色披风也是一样,火星噼里啪啦蹦出来溅在枯草上,他们坐过的地方雪都化了化,顾惜朝紧了紧披风,“大当家的是喝不惯这里的酒吧!”他注视着戚少商拿酒的手一直在晃,却不曾往口里送。
戚少商将酒送到唇边,一口闷灌下去,酒劲儿不大,却冲得很,“哪有的事,我什么酒没喝过,再烈的酒也不在话下!”话说至此他嘴角隐隐扯了扯,“杯也干了,你该说了!”
顾惜朝哈哈笑起来,笑声爽朗干脆,调侃道,“不喜欢喝也不用勉强,看看这么好的一壶酒就那么被你当成水不品味吞下去,不是很浪费。”他看戚少商看着他,继续道,“常人喝这酒是三杯醉,没想到……嗯,知道戚大侠你酒量好,这点水酒姑且不在话下。”
戚少商心道,这说话的语气,腔调,顾惜朝,你果然没变。
“我问你,你怎么到了这里?为什么会和蒙古人称兄道弟?铁手呢?他们说不能透露你的行踪,为什么?还有那个子生,你们也会认识?还有……”戚少商想了想,呼出口气,说道,“没了,暂时这么多。”
顾惜朝笑道,“真是难为大当家还这么惦念着在下!不过你这些疑问我暂且不答,当知时便知,何必多次一问?”
那火光中半截的人影被射成了一个弧度,他握拳的手指骨节分明,苍白却有力,戚少商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夜琴剑和鸣,一本书,一个人,琴不再,剑仍在,然而他们,都是经历了生死一路走过来的,不管有多少恩和怨,毕竟曾经受过的痛苦你增我减,都好不到哪儿去,火光中顾惜朝的眼神晃了一下,眼光中有些捉摸不出的深邃,“不早了,戚大侠还是进账歇着吧!明早还要上路!”说着拍了拍袍子起身,戚少商跟着坐起,“上路?”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真没想到这里也能遇上故人,却说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况且你我也并非朋友,”他望了望天空,说道,“明天该是个晴天!没有风的日子可是稀有得很,大当家看那西北边的河,逆流而上便是燕京。你我,”他转身间笑得很潇洒,“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