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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9-普鲁托依然在那里 ...

  •   “我们去旅行吧。”胡安在姜奇醒过来的时候这样说。
      姜奇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翻了个身,声音异常的沙哑,他追悔莫及地说:“我再也不喝酒了。”
      “给你。”胡安端着个托盘站在床边,上面摆了一杯蜂蜜温水,一袋酸奶,还有几片解酒药,“拼酒也不是你那么拼的呀。”
      “他惹我不高兴,”姜奇挑挑拣拣,叼了一袋酸奶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是在拼酒,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弄死他。”
      “他不是你高中同桌吗?”胡安问。
      “那也不代表他有脑子啊。”姜奇说。
      “为什么你的小名叫……”胡安本来想问,看到姜奇骤然锐利的眼神之后,立刻把话咽了回去,“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说回旅行的事情,你怎么突然又想带我去旅行了?”姜奇说,“上次的教训没给够吗?”
      “我们不出国,就在周边逛一逛怎么样?”胡安无奈地说,“你自从接了艺术节的项目,就没看你怎么休息过。”
      “胡少校,你都不用执勤吗?”姜奇问。
      “我刚出完任务回来呀。”
      “那你就再去接个任务。”
      “不要,我要待在你身边。”
      姜奇从床上支起来,揪了揪胡安的脸,说:“人家会说我戏子误国的你知道吗?”
      胡安把托盘放好,顺着姜奇的手倒在床上,去探听他的心跳,说:“你又不是唱戏的。”
      “长叹空随……”姜奇起了个范儿,“一阵风。现在我算唱戏的了吧?”
      “你唱的是什么?”胡安好奇地问。
      “《四郎探母》。”姜奇继续揉搓着他的脸,“人呐,还是多读点书比较好。”
      胡安纵容他把自己当作橡皮泥,抱怨道:“你书房又不让我去。”
      “于、李两位老师又不在我书房里,你去干嘛呀?”
      “去看看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胡安说,“我实在太好奇了。”
      “不准去,里面的东西都金贵着呢。”姜奇说,“你又看不懂。”
      “那你告诉我呀。”胡安说。
      “杨家将的故事听过吗?《四郎探母》讲的就是杨家四郎杨延辉的故事,他被辽国所擒,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耶律琼娥成婚。十五年后,宋辽两军在飞虎峪对垒,宋帝亲征,令佘太君押运粮草,四郎就想回去看看母亲。基本上这就是《四郎探母》的故事。”姜奇把酸奶喝光,把空袋子折好放进胡安的口袋里,“唉,人也!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他咳了起来,懊恼地说,“唉,没开嗓,没唱好。”
      “后来呢?”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是说后来他见到他妈妈了吗?”
      姜奇愣了一下,怔怔地说:“见到了,《四郎探母》的结局是好的。”
      “那就好。”
      “唉。”姜奇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你这个脑子?”
      “什么?”
      “我要是有你这个脑子就好了。”姜奇抓挠着他的头发,“咱们换一换吧。”
      “我知道你在骂我,我有证据。”胡安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你就知道欺负我。”
      “你说得没错,我就欺负你了。”姜奇翻了个身,跨坐在胡安的身上,“你说你拿我怎么办吧。少校同志。”
      “我还能怎么办,”胡安圈住他的脖子,把他搂下来,贴近自己的面颊,“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我饿了,你去做饭。”姜奇说,“今天不想吃外卖了。”话音刚落,他又警惕地问,“你是会做饭的吧?”
      “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吧。”
      “你说反了喂!”姜奇笑得瘫在他身上,“驾!”
      “你又在骂我了,我去还不行吗?”胡安从床上挣了起来,“你要是还不舒服的话就再睡一会,做好了我叫你。”
      “得令。”姜奇说完,又卷进了被子里。
      在隐隐约约的炒菜声音中,姜奇躲在被子里,哑笑了一下,又重新唱起《四郎探母》。杨四郎是个好人,更名改姓十五年后,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又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最后也没有被砍头。说实话,满门忠烈的杨家值得这样的一个好结局。可惜现在的人不爱听戏了,不然这出戏该红遍大江南北,叫人们都记得汉人与辽人的故事。
      等他哼到铁镜公主的那一段时,胡安把门敲开,说:“来吃饭啦。”
      “好。”姜奇光溜溜地爬起来,披了一件披风就出来了,坐到餐桌前。琳琅满目的一桌菜,看起来有滋味极了。
      “怎么样?”胡安一脸期待地问。
      “看起来还可以。”姜奇说,“你是不是把我家冰箱都掏空了?”
      胡安挠了挠头,说:“下午我就去给你补上。”
      “那么,我开动了噢?”姜奇说,双手合十,捏着筷子,诚恳得像个日本人。
      “快尝尝。”胡安说。
      姜奇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先是嗅了一下,说:“感觉还不错。”然后尝了一口。
      “怎么样?”胡安立刻问。
      “应该是创意料理的思路。”姜奇说。
      “你喜欢就好。”胡安笑着说,“你再尝尝别的。”
      姜奇轻轻叹了一下,再伸出筷子尝了尝别的,吃下半碗饭,说:“啊,好饱。”
      “你吃得好少,是我做得不好吃吗?”
      “好吃!”
      “那你再多吃一点嘛。”
      “怎么说呢?これはちょっと微妙だな。”姜奇选择用日语说这句话。
      “什么意思?”
      “Kole wa chio to bimio da na,”姜奇又重复了一遍,“好吃的意思。”
      “好吃是u mai,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好吗?”胡安无奈地说。
      “胡安,是你自己要问的。”姜奇说,“まずい,ma!zu!i!”
      “真的吗?”胡安的脸像是被冻住了,“我看别人都是这么做的啊。”
      姜奇夹了一筷子牛肉塞到他嘴里,问:“这是什么味道?”
      “甜。”
      “这是咸!”姜奇无奈地喊着,“胡安,你有味蕾吗?”
      胡安不说话了,他埋头沉默了一会,说:“我现在就把它们倒掉。”
      “算了啦,就这样吧。”姜奇拦住胡安,“你第一次给我做饭,我还是觉得挺感动的。”
      “可是你说很难吃。”
      “但我更喜欢你了一点点啊。”姜奇说,“乖,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胡安很明显地没有被安慰到,一整天都神情恹恹的,到最后姜奇实在受不了了,说:“行,我跟你去旅行好了吧。”
      “真的吗?”胡安多少有了点精神,问道。
      “你等我先给Adrian打个电话。”姜奇说。
      说是打电话,但也只是在接通的那一瞬间一口气说:“Adrian啊我家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水管爆掉了我现在要飞去上海买个配套的水管这两天你帮我盯着舞团一下还有他们的作业可以邮件发送给我我爱你哦拜拜。”胡安刚听到电话那头传来Adrian气急败坏的:“你……”之后,姜奇就把电话掐断了,甚至直接关机,把手机卡也拔了出来。姜奇喘了口气,扭过头,炫耀似的对胡安说,“现在我们有两天的时间啦。”
      “我本来想带你去远一点的地方的。”胡安有些失望,“就两天啊。”
      “胡少校,不然你帮我编舞做舞台去?”姜奇拧着他的耳朵,“两天时间还不够,你要带我去南极吗。”
      “还挺接近的,想带你去秘鲁。”胡安说,“你会读心是不是?”
      “明明就是你自己强行改口。”姜奇说,“我们随便找个山里窝两天吧,带温泉的那种,你觉得怎么样?”
      “遵命。”
      “我是在问你意见。”姜奇说。
      “你所有的想法我都听。”胡安这样回答。
      “那你岂不是就是个机器人?”
      “啊?你怎么知道?”胡安立刻这样问。
      “胡计算机,我现在要开始给你输入代码了。”姜奇说,“启动自毁程序。”
      “我才不要。”胡安说,“我要你。”
      “好吧。”姜奇笑着说,然后肚子咕噜一响。
      “我们还是点外卖吧。”姜奇看着胡安的脸色,笑得在沙发上打滚。“我要吃炸鸡。”
      “噢。”胡安又回到恹恹的样子了,但还是听话地掏出手机点外卖,“一只够吗?”
      “我还要炸年糕,可乐,薯饼,重辣!”姜奇说,“你备注一下,叫他们辣死我吧。”
      第二天早上,胡安就开着车,带着姜奇往山里赶。昨晚他们脑袋凑在一起挑了半天,最终找到了一家密林中的温泉酒店。从他们住的地方开过去,大概要花四个小时的时间,姜奇带上了摄影机,在开头的三十分钟里还兴致勃勃地拍着,但很快就觉得眼皮睁不开了,把摄影机往后座上一丢,倒头就睡。胡安把车里的音乐关掉,尽可能地开得平稳。这一天阳光大好,是适合踏青的日子,他们从水泥森林里驶出,路过了大片大片的稻田,油菜籽已经结上,被风一吹,像铃铛花一样,叮铃作响。姜奇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一路上都带着笑,让胡安的心情也异常的明亮了起来。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胡安心里这样想,“姜奇第一次跟我出去玩。”
      姜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酒店的床上,刚苏醒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哪。胡安在榻榻米上看一本从公共休息室里拿来的菜谱,表情严肃得像在看医学论文。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说:“你终于醒啦。”
      “放假就是该睡觉呀,”姜奇理直气壮地说,“不然放假干嘛?”
      “我从老板那里买了点菜,今晚我们自己在屋子里做饭吃好吗?”胡安问。
      姜奇立刻倒回床上:“我觉得我没睡够,今天你别叫我了。”
      “有那么难吃吗?”
      “没有味蕾的人不准发表意见。”姜奇的声音在被子里闷响,所以他没看到胡安的表情。
      隔了一阵,胡安才说:“那我们就去餐厅吃吧。”
      “谢谢您!”姜奇又把被子掀开,“您是一个大好人。”
      这家藏在山里的温泉酒店,有十来栋独立的别墅,环绕着用以公共服务的餐厅、酒吧、娱乐室所修建。从屋子里走到餐厅,需要下两个长长的木质走廊,路过一座拱桥,再从竹林里搜寻到酒店大厅。走在路上的时候显得静谧,等到了餐厅,才能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的声音。有小孩儿嬉笑着跑来跑去,从粉蓝色的滑梯上溜进塑料泡泡池里撒泼打滚。家长们坐在落地窗边的座位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天色染墨。整个餐厅都是以日式的风格修建的,刻意垫高的榻榻米,下沉式的座位,和一个完全开放的,以手作料理为招牌的中台。姜奇温了两壶清酒,点上炙烤牛肉、蔬菜天妇罗、茶泡饭、刺身拼盘和一份地狱拉面,坐到餐厅的最深处。等菜肴上齐,他再一次把筷子夹在拇指与食指间,说:“那么我就开动啦。”
      “你现在跟我在电视剧里见到的日本人一模一样。”胡安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说,“你会因此不再叫我姜奇吗?”
      “不会。”
      “いただきます。”他再度这样说,夹了一大块芥末放在北极贝上,轻轻蘸取了一点溜酱油之后塞入口中,咀嚼片刻,忽然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啊!来感觉了!”
      胡安笑着看他摇头摆尾的样子,说:“你弄那么多干嘛?”
      “这样才算你说的‘像个日本人啊’。”
      因为这句话,隔壁桌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位中年男人对着自己的妻儿说:“我就搞不懂你们为什么非要到这边来,小日本的东西有那么好吃吗?还不都是些鬼子。”
      他的妻说:“好端端的吃着饭,你忽然说这些干什么。”
      “就是瞧不上日本鬼子的东西。”那个男人说。“这么喜欢,去做个日本人啊,当中国人做什么?”
      姜奇放下了筷子,对胡安说:“我好好的放个假,你带我来门槛这么低的地方做什么?”
      胡安疑惑地问:“我看这里评分很好的啊。”
      “评分好是一回事,什么人都往里面放是另一回事。”姜奇说,“花钱可以买好评,但总有些东西,还是得靠脑子。”姜奇一边说,一边冲胡安使眼色。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里。”胡安没有看懂,失望地说。
      “这儿挺好的,有点钱就能来,对刚赚了点钱的人来说能不好吗?”姜奇说。
      “你看你这婆娘挑的什么地方,吵死了。”姜奇的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然后是筷子重重砸在桌子上,再三秒,孩子哭了起来。他的妻说:“你在干嘛?吓着孩子了。”
      “不吃了不吃了,就这么点破东西,没盐没味的,吃个屁。”那人说,接下来传来的还有碗和盘子乒乓作响的声音。
      姜奇深呼吸了两下,还是选择转过身,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脑门与头顶一样亮。他说:“这位爷爷,酒店里有专门的值班经理,您要是觉得您的钱花得可怜又冤枉了,您找他去好吗?餐厅和茶馆是有区别的。”
      “老子不跟日本人说话。”
      “您瞧我这不是专门用您听得懂的人话来说嘛。”姜奇笑着说,还冲那个三岁的孩子扮了一个鬼脸,“不哭了啊,乖,要不要玩滑梯呀?”
      小家伙打了个嗝,一边哭,一边盯着他看。
      “老子的儿子要你教?”那个男人也扭过身,瞪着姜奇。
      “确实轮不到我什么事儿,”姜奇瞥了一眼他糊成一片的蘸碟,笑意更浓了,“要不给您打个干碟?我知道一家烧烤摊的配方,特别好吃。”
      “服务员,你们这儿的服务员呢?过来一下。”那个男人喊道,“能不能把他俩调开,烦死了。”
      他的妻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拍着孩子的背,用头发掩住脸。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领班急忙跑了过来,赔笑道。
      那个男人指着姜奇说:“把这个日本人给我弄走。”
      “Je suis Francais,”姜奇立刻说,“Would you mind to tell him we’re just wanna have a chill vacation today, and please don’t make any noise at all from now on particularly in this beautiful restaurant.”
      “他说什么?他在骂我是不是?” 那人立刻问道。
      “没有没有,他完全不是这个意思。”领班说,“我们在前面还有一个小的包间,您介意移驾过去吗?那边能直接看到湖,景色比这边的要漂亮得多。”
      “我不走,要走他走。”那人说。
      “挺好,我们过去。”姜奇立刻这样说道,“I’m so sorry to bother you just because someone’s dumb. He just, you know, serious stereotype and racist.”
      “Oh, racist.”领班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一点,对姜奇说,“您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就帮您挪到小包间里去好吗?”
      “Sure, I’m totally fine with that.”姜奇笑着说。“Please accept my apologize if I’m getting you any trouble.”
      “Not at all,”领班说,“It’s my pleasure.”
      那人又改了主意,说:“凭什么他们就去小包间了?我要去,你把我们换过去。”
      “不好意思,人家已经定下来了。”领班的脸上欠了一点笑,“祝你们用餐愉快。”
      临走前,姜奇对他的妻儿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俩今晚的心情,孩子还小,希望他将来不会记得这一幕。”这句话又引来那人骂骂咧咧,吸引了整个餐厅的目光,他的妻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带着孩子离开了。
      领班带着他们来到了小包间,亲自奉上两份海胆蒸蛋,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了你们的心情。”
      “这又不是你们的问题。”姜奇说,“这两份海胆还请记在账上,我一定会支付它们的。”
      “你干嘛要跟那个人闹?”胡安这时候才问。
      “胡安,我不接受愚蠢。”姜奇说,“而且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愚蠢的范畴,是坏。”
      “是吗?”胡安搭话道,“确实挺坏的。”
      “你是不是还没有理解?”姜奇直白地问。
      胡安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是有一点。”
      “如果这个人的自尊心强到连一句日语都听不得,那他来一个日式餐厅干嘛呢?”姜奇说,“他不过就是想要在自己老婆孩子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雄性激素和身为男性的话语权罢了,你要他去砸一辆丰田车他肯定敢,但真要他上战场,连我都能崩了他。”
      “你怎么拿自己跟他比?”胡安这时候反倒正色问道。
      “嗯,不错,会骂人了。”姜奇欣慰地拍了拍胡安的头。
      领班说得不错,小包间里的风景看起来更好一些,落地窗边就是湖,月色正在上涨,把湖面冻成雪地。姜奇又叫了一瓶三得利的青梅酒,高高兴兴地倚在窗边,半晌,他说:“五百二十八朵!”
      “什么?”胡安问。
      姜奇指给他看湖面上粼粼波光,“刚才有五百二十八朵。”
      “你数这个干嘛?”胡安问,“数得清吗?”
      “就是因为数不清才有意思呀,”姜奇说,特意指了指包厢外,“一眼就能瞧明白的东西,就没意思了。”
      “嗯,不错,骂人很难听。”胡安也鼓励似的拍了拍姜奇的头。
      “而且你猜小包厢还有一个什么好处吗?”姜奇问。
      “我肯定猜不到。”胡安直接说。
      “明明这么好猜的,”姜奇凑了过来,给胡安轻轻一吻,“可以亲你呀。”
      胡安舔了舔嘴唇,说:“我要去跟那个人说声谢谢。”
      “行了,泡汤去吧,你知道以前在日本泡汤有什么规矩吗?”姜奇坏笑着问,“不准穿衣服。”
      “我们现在就出发。”胡安立刻站了起来,抓住姜奇的手。
      “但还有一条规矩,有纹身的人不能去,你……”话还没说完,姜奇就被胡安拖走了。
      本来没喝多少酒,但是被温泉一熏,姜奇整个人都迷蒙了起来。他靠在胡安的身上,让他揉着自己的头,指着天空说:“刚才那人让我想起一件事。”
      “还头晕吗?”胡安只是这样问。
      “你知道现在教科书上都只说太阳系八大行星了吗?”
      “是吗?”
      “因为老九被一群傻不啦叽的科学家认为它太小了,不属于行星,就把它开除掉了。”姜奇说,“你知道老九是谁吧?”
      “冥王星?”
      “人家的名字叫普鲁托。克莱德·汤博先生在1930年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找到他,结果现在的科学家们说开除就开除了。这群科学家,也不想想自己以后见了冥神怎么办,‘不好意思啊冥神,咱们觉得你不配’,冥神听了点点头,转个身就把他们做成天妇罗。”
      “我每次听你说话都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你考一考我免疫学,我肯定不会。”姜奇说,“虽然每天我的身体里面都有一大堆忙得要死的巨噬细胞被树状细胞指挥着吞这个吞那个。”
      “你这也叫不会?”胡安问。
      “当然了,我只是知道它们在那里而已,又不知道它们具体在干嘛,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人们很容易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觉得重新定义一下成为行星的条件没什么大不了,但结果呢?说得好像冥王星真的就被抹了一样。人家还不是在那里好好地绕着太阳转着。而且人家是绕着太阳转,关地球什么事?”
      胡安怔怔地望着一盈满月,说:“绕着地球的也就月亮了。”
      “说到月亮,你知道月亮叫什么吗?”
      “它也有名字?”
      “对啊,她叫Luna,而且更有趣的事情是,韩国的男孩子叫比自己年长的女生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发音。所以对韩国的男孩子们来说,姐姐就在天上呢。欸,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姜奇愣了一下。
      胡安哑然失笑,说:“遇见你真好。”
      “为什么?”
      “因为你,我看许多东西的眼光都不再和以前一样了。”胡安诚恳地说。
      “嗯,你说了一句浪漫的话。”姜奇说,“我困了,走,睡觉。”
      第二天把姜奇催醒的,是一阵又一阵的食物香味。他从二楼的栏杆往下探头,看到桌子上又摆了一堆食物。意大利式的油醋沙拉,煎牛排上撒了新鲜的迷迭香,清酒煮的新鲜蛏子,还有一些墨西哥Tacos。他夸张地说:“好香啊,餐厅这么早就做大菜了?”
      “是我做的。”胡安仰头看着他,“快来尝尝。”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姜奇愁眉苦脸,“你要害我!”
      “这一次请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看了菜谱的。”胡安说。
      当姜奇谨慎地咬下一小口Tacos的时候,他囫囵着发出了一声惊叹,说:“怎么这么好吃!”
      “我说了我认真看了菜谱。”胡安说。
      “那怎么都是西餐?”
      胡安有点泄气,说:“中餐的菜谱太不靠谱了,全都是‘少许’,‘适量’,‘若干’这种字眼,我搞不懂。”
      “这就是中国菜最妙的地方呀!”姜奇说,“虽然是同一道菜,但各家有各家的味道,这才叫中华料理。”
      胡安愁眉苦脸:“连菜谱都写得不清楚,还说是精髓。”
      “这叫‘妈妈的味道’知道吗?”姜奇说,“每个家里的妈妈都有一手秘诀,哦,在四川的话多半是在爸爸手里,四川男生不准老婆累着。”他带有一点憧憬的神色,“不过我妈做饭比我爸做得好吃多了,我会做菜全都是我妈教我的。”
      “我没有妈妈。”胡安有些低落地说,“我父亲也从来不会这些东西。”
      “那我以后教你?”
      “我还是自己看菜谱吧。”
      “干嘛不让我教?”
      “你自己说的,不准老婆累着。”
      “喂!我们结婚了吗?”
      “在我心里是。”
      这时候,别墅的门被人敲响,姜奇捏着一块蛏子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昨晚那个男人的妻。这个年轻的姑娘带着一脸的歉意,拎了一个礼袋,说:“昨晚的事情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是来道歉的。”
      “又不是你做的,你道什么歉?”姜奇看着这个异常年轻的女孩,认真地说,“你不需要跟我们道歉。”
      “但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女生说。“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就在酒店里买了一点山茶,还请你务必收下。”
      姜奇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阵,接过袋子的同时安慰她说:“唉,是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我习惯了。”女生有一些错愕,但依旧黯然地说。
      “我们正好在吃早饭,要进来尝一点吗?”姜奇说,“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女生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姜奇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姜奇。”
      “徐无忧。”女生说,然后埋头快步离开。
      “你有一个很漂亮的名字。我昨晚说的话是真心的,对不起,我希望你的孩子不要记得这件事情。”姜奇在她离开的时候还在这样说着。
      “怎么了?”胡安这时候才发问。
      “就……”姜奇想了想,“我们遇见了一个有故事的‘月亮’。”
      “你又不是她弟弟,为什么要叫她Luna?”
      “我乐意怎么了?”姜奇瞪大了眼睛,“而且谁说得准呢?万一哪天我高兴了,你就有一个老婆了。”
      胡安因为这句话,脸上展开了一个巨大的笑容,说:“那我还蛮期待的。”
      姜奇用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去捏他的鼻子,说:“你想得倒美。”
      “做个梦都不行吗?”胡安狼狈地擦脸,“你好凶。”
      “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胡计算机。”
      “会的,肯定会。”胡安说。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姜奇说。
      “因为机器人要是不能做梦,得多无趣啊。”胡安说,“它们就只是关机了再重启,好可怜。”
      姜奇又凑上去,啄了他刚擦干净的脸一口:“你又说了一句我喜欢听的话。”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胡安无奈地又抽出一张纸。
      “今天我对你的喜欢到达顶峰了,你最好保持住啊。”姜奇鼓励了他一句。
      “わかったよ。”胡安说。
      “为什么不说敬语?”
      “分かりました。”胡安又说了一遍。
      “嗯,乖。”姜奇把自己嘴上的油全部蹭到他的脸上,“奖励你一下。”
      “我其实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有个梦想,”胡安放弃挣扎,任由他随意作画。
      “你说。”姜奇堵住他的嘴,“快说呀。”
      胡安还是挣着说了出来,他说:“我希望我可以接住你说的每一句话,听懂你说的每一个故事。”
      姜奇愣了一下,说:“我怎么觉得我听过这句话?”
      “是吗?”胡安也愣住了,“我说过吗?”
      “我不记得了,就是觉得有点耳熟。”姜奇说。
      胡安转了一个话题,说:“那你把你书房开放给我怎么样?”
      “我觉得你应该会吃很大的苦头。”姜奇说,“你最好还是别去了,我在里面养了一只鳄鱼,叫阿米特。”
      “这肯定又是一个典故对吗?”胡安问。
      “对的。”
      “是什么?”
      “A:秘鲁;B:希腊;C:北欧神话;D:埃及。”姜奇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口诀:三长一短选一短,三短一长选一长,遇事不决就选C,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肯定不是北欧神话。”胡安说。“你心眼那么多。”
      “唉,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这样的人,我好伤心。”姜奇可怜巴巴地说,“都把答案塞到你面前了,你居然不信我。”
      “姜奇,我好歹还是知道双重肯定表否定的好吗?”胡安说。
      “啧。”姜奇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怪我太心急了。”
      “所以正确答案是什么?”
      “阿米特是埃及神话里太阳神‘拉’的女儿玛娅特的宠物,专门用来吞掉有罪之人,鳄鱼头,狮子身,就在我书房里面。”
      “玛娅特又是做什么的?”
      “玛娅特是代表正义与真理的女神,负责审判死后的人有没有罪。她会在天平的一端放上你的心脏,另一端放着她的鸵鸟羽毛。要是你的心脏比鸵鸟羽毛重的话,阿米特就该登场了。记住了吗?我的维纳斯。”
      胡安被姜奇弄得头疼,追问到:“为什么又跟维纳斯产生关系了?”
      姜奇因为自己发明的游戏玩得乐不可支,他说:“A:希腊神话,B:天文学家。你猜是哪个?”
      “都不是?”胡安谨慎地问。
      “错啦,都是!”姜奇说,“金星上第二高的山就叫玛娅特山。”
      “好,我认输。”胡安这样说,“我再也不问你问题了,人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长成现在这样的。”姜奇说,“你要加油啊。”
      “好,我加油。”胡安说。
      “啊,在山里面真好。”姜奇又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外的草坪上,展臂呼吸,望着几只雀,“感觉在山里面会忘记时间。”
      “那我们再多待几天?”胡安立刻问道,“据说酒店后面还有专门用来徒步的山涧走道,会遇见瀑布。”
      “如果可以一直住在山里面就好了。”姜奇说,“人类太多的地方我都不太喜欢。”
      “说得你好像一只兔子一样。”胡安说,“就喜欢藏在山里面。”
      “我如果是兔子也很好啊,每年都生几大窝,要不了几年,这片山就都是我的了。”姜奇说,“你知道兔子的繁殖能力有多强吗?澳大利亚人都快哭了,‘老子祖先们辛辛苦苦殖民下来的地盘,结果人还没兔子多’,太平洋的这边,中国人馋得流口水,‘傻呀你们,吃啊!没有吃不光的动物!’。”
      “你又说了一件我不知道的事。”胡安也跟着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今天的天气格外晴爽,当风灵巧地绕过他们,奔向叶尖时,你能听见莽撞的孩子发出最愉快的笑声。于是,姜奇这样唱了起来:
      “像孩子那样哭着闹着,像大人那样安静沉稳的。”
      “活得高亢,低落,高亢,低落。”
      “有个沙漏,在心中荡呀。”
      “默许时间让皱纹蔓延了,对在意的事手也握紧了。”
      “不愿得过且过,可无可有。”
      “不是命运,这是我最深爱的。”
      “时间啊,来吧。”
      “再重来一次我都会,没有明天般挥霍着,找到你。”
      时间啊,走吧。
      “我依然还是那个她,没有明天地去爱着……”
      然后他不再唱歌词了,只是轻轻地哼着,闭上了眼睛,手臂像翅膀。
      “后面的歌词呢?”胡安问。
      “记不清了,就只记得一句话,‘你该那样爱上’。”姜奇不好意思地说,然后继续哼着这首歌,他慢慢地踮起脚尖,动作温柔,如燕筑巢。他将山里的风,天上的云,脚下的草,身边的竹,脑中的记忆,眼前的胡安轻轻衔住,在绝壁之上,搭成一个窝。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他忽然有一点想哭,可是眼泪只是在泪腺里积蓄着,成为一种冲动,却害羞到不愿意露头。但这都没有关系,风轻轻地拍打着他,如是安慰。
      “没有关系的,”风说,“我们都会被原谅的。不管是心比天高的科学家,还是命如草芥的兔子,或者一言不发的冥王星,哪怕是血泪交加的历史与明天。终有一日,所有事物会原谅所有事物,重新拥抱在一起。”
      在回家的路上,姜奇一直哼着那首歌,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19-普鲁托依然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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