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3-奥菲利亚,别爬上那株柳树 ...

  •   在桓峥终于失去所有力气的深夜,姜奇翻了个身,占据了上面的位置,说:“还真是会得有点多。”姜奇说,“现在该我动了。”
      “求求你,”桓峥用恐惧的声音发话,“老板我求求你,我真的不要了。”
      “你觉得徐思明把你送来半天就能接到我的活?”姜奇盯着他问,“那他也想得太便宜了。”
      “明天,明天好不好。”桓峥急切地保证,“不然您让我洗个澡,我现在脏,我太脏了,您让我去洗洗好不好。”
      “求我。”姜奇冷漠地说。
      “我求求你。”
      “你?”姜奇反问。
      “我求求您,姜导,哥哥,老板,老公,爸爸……”桓峥语无伦次,“我求求您。”
      姜奇将他松开,从床上站了起来,冷漠地俯视着这具精致锻炼过的身体,“自己穿上衣服出去,除了我的卧室跟大门,你哪都不准去。”
      “不能让我洗洗吗?”他哀求道。
      姜奇切换到温柔的语气,说:“你自己说的,你太脏了,脏东西不可以碰别的。”他说,“你走吧,回去告诉徐思明,你伺候多久,他接活多久。”姜奇点了跟烟,贴近桓峥的身体,让他瑟瑟发抖,但最终烟雾还是进入了姜奇的肺,他说,“徐思明想占我多大便宜,你就得有多大的本事。”
      他最后强调,“徐思明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赚头。”
      桓峥快速地喘息,尽快地让自己恢复了一丁点力气,他急切地穿上衣服,他终于被允许逃出地狱。
      但姜奇并没有快乐的情绪,这一整个下午,他的大脑都没有分泌多巴胺,他甚至不可以闭上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一旦失去视觉,他就会看到胡安,胡安在一个遥远的距离看着他,藏在铁浆与冰块中,泫然若泣。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他会联想到胡安。这不公平。
      在桓峥走后,姜奇立刻扔掉了所有的床上用品,他甚至厌恶这一张让他翱翔过的床,厌恶自己翱翔过,或者说允许自己去翱翔的自己。他跑到客厅,到墨绿色的沙发上躺着,正对着米莱斯所画的临死前的奥菲利亚,他借用她的姿势,借用酒精与药物,完整地睡了一日。他不可控制地把家里的伏特加,白兰地,朗姆,金酒全部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甚至从书房里杂乱的纸箱中翻出了两瓶别人送他的德国雷司令,他从左到右地喝了一轮,开始感觉到眩晕和与这个世界的脱离,但他还是能够听见桓峥的喘息与哭泣,他从自己双手的痉挛中看到了桓峥的痉挛,于是他翻出了褪黑素,当糖果一般大口咀嚼。此时他脑海中的画面又变成胡安搂住他的腰在舞池里摇摆,就像他此刻眼中摇摆的世界。他跟随着这种幻想中的摇摆,不知何时倒在了沙发上。忽然睁眼后,他发现天色大亮,屋内一片寂静,这种寂静让他觉得他期待有一声呐喊来击破,就像在桓峥贴近他时,他所听到的那样。于是他又从右往左地喝了一轮,这一次无事发生,他终于得到了安静。他睁着眼,像一张毯子,寂静地从沙发飘落到地板上,只能看见茶几的桌沿与每个酒瓶的瓶口。那些玻璃圆孔先是将阳光折射到他的眼睛里,然后它们一一熄灭,姜奇心满意足,跟着它们一起,不再折射任何光亮。
      他陷入了一个梦境。他是如何判断自己陷入了梦境呢?因为他重新接收到了光线与声音,他恢复了触觉和感知。他坐在一个礼拜堂的中央,被一群用绷带包裹住全身的人体包裹住,那些木乃伊不断向他发出信息,可是在他耳朵里这些信息都是奇怪的呓语,他总是无法接收,无法翻译。他撑着下巴,不断地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所看见的是否真实。但它们总在那,信息总在回荡,让他感觉自己被绑在飞机的发动机旁边无法动弹。然后他说:“行了,先安静一下。”
      木乃伊们坐回了竖直的棺材架。
      姜奇说:“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想听。”
      梦境里,他丢出了一本厚厚的亡灵之书,然后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你们先看,等会再叫我。”
      姜奇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拨开一堆站立着的时钟,茶杯,汤匙,玻璃酒杯和餐盘。在一条漫长而透亮的甬道上,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来到他面前,递给他可以变大的药水。他仔细查看了这瓶棕色的液体,神使鬼差地一饮而尽。极度酸涩的苦一瞬间充满了他的身体,但奇妙地,他好像得到了平静。
      Lynn站在他面前,冰冷地说:“您现在清醒了吗?姜奇导演?”在她身后,半个公司的人都望向这里。
      “啥?”姜奇问。
      Lynn拽着姜奇到了茶水间,接了一杯冰水,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重新问到:“您现在清醒了吗?姜奇导演?”
      姜奇混乱地躲避,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他仰起头,终于分辨出了Lynn的脸,问:“我在干嘛?”
      Lynn冷哼了一声,说:“谁知道你在干嘛。你骂了所有的供应商一通,连会议室的门都不知道关,你把每个竞标稿都贬低得一文不值,然后甩了一本鬼知道是什么的草图出来。哦,您是这么说的:‘看得懂的给我一个执行费报价,看不懂就直接给我出去。’”Lynn重新接了一杯水递给他,“姜奇,你牛逼,你有创意,你带的项目组有的是人找你合作,你要追求艺术,那你自个儿追你的去呗,你进我们公司来祸害我们干嘛?公司不需要赚钱?公司里六百多个人不需要吃饭?公司不需要维护与客户和供应商的关系?你发了疯,我们买了单,然后你继续发疯,我们还要买单。你为什么不自己买?你的骨气呢?你艺术家的骄傲呢?”Lynn蹲了下来,面对面地直视着姜奇,“姜奇,我跟你从高中就认识了。我承认你有点东西,但与此同时,你真的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姜奇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埋着头,重新泼了自己一杯水,等待它们从脸上滴尽。他说:“对不起。”
      “我只是个人事主管,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满会议室的供应商现在全都在发脾气,你去跟他们道歉。老谭不得不亲自去跟他们解释,说你这两天家里死了人心情不好,你去跟他道歉。全公司的人胆颤心惊,不知道你又在发什么疯,以后公司还接不接得到什么活路,你去跟他们道歉。你那个草图谁看不懂,你就去跟谁道歉。”Lynn重新站了起来,“老谭对你已经很不满了,也就是你手里有一堆资源,有一些名气,才能多少忍着你一点。你知道还是不知道?你要是还能不知道,你跟你自己道歉,去跟你的名气道歉,跟那些相信你的人道歉。\"
      姜奇还是坐在地上,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他说:“对不起。”
      “我说了别跟我道歉。”
      “我是说,可以求你把我拉起来吗?”姜奇狼狈地说,“我动不了。”
      Lynn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愿意将他扶起来,还原成稍微像一个人的样子,她说:“你还能回会议室吗?“
      姜奇感受了一下,绝望地说:“我不能。”
      “那我送你回去。”Lynn搀住他,“姜奇,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为你买单。”
      姜奇捂住了眼睛,说:“好,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跟我说没有用,”Lynn再一次强调,“我能做的只有送你回去,给你三天病假,去偷一张正规医院的病假单给你在公司制度上抹平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帮你。从今以后,算我求你,你对自己负点责,对我们负点责。”Lynn带着他绕过人群,从货运电梯下楼,“你不要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败笔。”
      姜奇沉默了很久,以他现在能使用到的,最庄重的语气说:“好,我保证。”
      到了姜奇家门口,Lynn拽着他的手解锁了指纹密码,然后对屋里混乱的一切再次感到震惊。她把姜奇丢了进去,姜奇以为她还会再说些什么,甚至倒在地上等待着,但Lynn什么也没说,怦然一声关上了门。
      姜奇躺在地上大口地呼吸,抖擞着摸出了手机,他浏览了一整圈,最后迫于无奈地将电话打给胡安。等待接通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漫长,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将会被自动挂断的时候,胡安的声音出现在耳里:“怎么了?”
      姜奇一时语塞,他胡乱地说:“胡安,有人送了我一把特鲁门琴,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胡安打断,胡安说:“我在出任务。”然后留下来的只有空荡的嘟嘟声。
      姜奇差一点挤出一个笑声。然后认命一般将电话打给徐思明。
      徐思明电话接得很快,开口就说:“听说姜导你今天对那些供应商都不太满意呀?”
      “确实是,”姜奇说,“我想了想,应该只有徐哥你能把这事给办妥当了,这不就立刻给徐哥打电话了嘛。”
      “好说,好说。”徐思明满口答应,“姜导你放心,我老徐办事绝对靠谱。”
      “谭总介绍来的人,能不放心吗?”姜奇说,“徐哥你等我稍微整理一下我这边的材料,你给我邮箱,我尽快发给你。”
      “嗨,还麻烦姜导你做什么,”徐思明说,“姜导的草稿我刚刚还在拜读,确实好看,真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的。”他停顿了一下,“这舞台的施工难度也不小呀。”
      “需要什么资源徐哥您看着安排。”姜奇说,“我肯定是相信你的,这样吧,徐哥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详细聊聊。”
      “没问题。”徐思明直接答应了下来,说,“后天怎么样?”
      “徐哥你时间方便就好。”姜奇说。
      “那咱们就后天下午两点见?到时候我叫司机来接你。”
      “给我个地址就行,哪敢这么麻烦徐哥。”姜奇说。
      对话本来就该在这里客气地结束,但通话的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挂断电话。
      姜奇又说:“还有个事儿得麻烦徐哥,你送我那个特鲁门琴确实有点高档,我不太会调。你看……”
      “这点小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徐思明奸笑道,“我这就叫桓峥过来给你看看。”
      徐思明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姜奇把手机丢到一边,勉强地将自己支撑起来。他扯了一个巨大的垃圾袋,一股脑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都扫了进去。然后瘫软在沙发上,尽量与自己的眩晕和呕吐感对抗。
      没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敲门声就响起,姜奇开门的时候,桓峥露出了一个尽量将他的心有余悸藏起来的微笑,说:“姜导,又见面了。”
      “你进来吧。”姜奇说,“我没什么力气,你扶着我一下,到沙发上就行。”
      桓峥尽量一边扶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当他们共同瘫倒在沙发上时,他已经确保了自己赤身裸体。桓峥试探性地凑了上来,贴住他的耳朵轻柔呼吸,但语气可怜:“姜导,这次能不能求求您,稍微轻一点?”
      姜奇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肩,说:“别怕,这次我们不做那些。”
      桓峥联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他的身体克制不住地发抖,说:“我真的不太行了今天。我刚从……”
      “嘘。”姜奇像安慰婴儿一样,一边拍打,一边轻轻摇晃,“我们今天什么也不做。”
      桓峥松了一大口气,安稳地躺了一会,又问:“那您今天叫我来做什么?”
      “你帮我把衣服脱了。”
      桓峥低眉顺眼地照做,然后轻轻地按摩着姜奇的肩颈:“您脖颈这块有点紧,不然我帮你按一按吧,我学过的。”
      姜奇揽过他,让他躺在自己的身体上,说:“桓峥,我们今天什么也不做。”
      桓峥的眼底几乎有不可置信的情绪在里面,但被他掩藏得很好。他躺在姜奇的大腿上,仰视这个折磨过他的男人,在等待了一会之后,他终于有胆量开始仔细观察这个老板要求他好好伺候的客人。他看到姜奇尖锐的喉结,紧绷的肩膀,平实的胸口,稀疏的腋毛,锻炼过、有明确线条的大臂。他再慢慢向下,感受着他此刻柔软的腹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再往下的部分,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感知:修剪整齐的体毛,伏软的肢体延伸,以及他光滑的皮肤。他从未如此仔细地,像学素描的学生一样观察过姜奇,慢慢地开始赞叹。而姜奇的手不断地轻轻拍打他的背部,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姜奇说:“你怎么哭了?”
      桓峥急忙立了起来,抹开泪水,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姜奇将他拉了回来,延续着他之前的动作,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两天遇到了爱乱玩的人?”
      桓峥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泪水,但又被姜奇的手臂环绕,无法动弹。他抽噎着点了点头,像雨夜中的一只流浪猫一般,在人的身体上试探性地磨蹭,他恨人类为什么将尾巴退化了,否则此刻他还可以用他的尾巴来钩住姜奇,或是使劲摇摆,哪怕要它低垂,盖住自己也都可以。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要求更多了。他讨厌自己涌出的泪水打湿了姜奇,这让他看起来跟自己一样有些可怜。
      “没关系的,”姜奇说,“没关系的,我给徐思明打个电话,你在我家多留两天。”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那一刻桓峥的眼睛有多亮,他颤抖着问:“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的。”姜奇俯身,轻轻吻了他的眼睛一下,“都没关系了。”他摸出手机,给徐思明发了个消息,然后把手机丢到一边,“你多陪我两天吧。”
      “好。”桓峥急切地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姜奇继续吮吸着他的眼泪,说:“真的什么都不用做。”
      姜奇无法吮吸完他所有的眼泪,桓峥在这一刻成为了春泉,在冰块碎裂的那一刹那,迫不及待地流淌。因为痛哭,他浑身都汗津津的,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姜奇与他缠绕着,从明亮待到了夜色昏黄。当桓峥终于停止哭泣之后,姜奇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桓峥还是在强调:“真的很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的。”但更准确地来说,他是不被允许这样,除非遇见口味最为独特的客人。
      姜奇问他:“你多大了?”
      “20。”桓峥条件反射式的说到。
      姜奇说:“你可以真实地回答我。”
      “24了。”桓峥说。
      “我还是比你大一些的。”姜奇揉了揉他的头顶,“我允许你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哥。”
      桓峥明白这个词与他平时所说出口的并不一样,他找不到言语回答,只有拼命点头。
      “今天我们都累了,”姜奇说,“晚上吃点清汤挂面吧。”他说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并看到了桓峥身上更多的伤痕,于是他按住想要起身的桓峥,说,“你帮我把沙发茶几收拾一下。”
      桓峥乖巧但是谨慎观察着说:“好的,哥哥。”
      姜奇冲他笑了一下,到厨房准备食材。家里仅有两根快干的黄瓜和满柜子没有拆封的冷冻肉类。他就把那根黄瓜拎了出来,勉强清理出可以食用的部分。烧开水后,他下了两把挂面,仔细地盯着水面,控制着火量,并用筷子不断地撇去浮沫。他格外专注地做着这件事情,这一整天,他好歹要做好一件事。在面条即将到达最佳时刻之前十秒,他丢下了黄瓜,并准确地倒数关火。他将面条分到已经调料完成的两个大碗里:仅用了盐,鸡精,香油和一点点胡椒调味。他把碗放到餐桌上,对桓峥说:“弟,来吃饭了。”
      桓峥不可置信地从客厅探了个头过来,问:“你是在叫我吗哥哥?”
      姜奇摆好筷子:尾部对着桓峥,是他最好取用的方式。说:“弟,快来尝尝。”但是他迅速警告,“你不准再哭了啊,都哭一下午了,家里没冰块了,等会我只能拿培根给你冰敷。”
      桓峥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谨慎地落座,说:“好香啊哥哥。”
      姜奇皱眉,拿自己的筷子打了一下他的头,“你就是蹬鼻子上脸,赶快吃。”
      桓峥依然是极度开心的,他吃了口面,同时说:“好烫,”一边继续夹起下一筷。
      姜奇盯着他,说:“你不会也是猫舌头吧?”
      “啥是猫舌头呀?”
      “就是很怕烫。”
      “对啊,哥哥你也是吗?”
      “所以你看我都没动筷子。”
      桓峥露出幸福的笑容,说:“那你真的应该是我哥哥。”
      这碗面吃得他俩满头大汗,吃得瘫软在椅子上。稍事休息后,桓峥自觉地去洗碗,问到:“哥,我们等会做点什么不?”
      姜奇大脑放空了一会,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说:“还真有可以做的。”
      桓峥大胆地说:“我吗?”
      姜奇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不带色欲。他说:“我去把你带来的特鲁门琴装起来。”走了两步,他再次确认,“里面的确是特鲁门琴吧?”
      “是的,”桓峥稍稍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快乐,“那个箱子特别沉,哥你弄的时候小心一点。”他快速地洗完,跑到姜奇旁边凑热闹。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特鲁门琴,拆开琴盒之后,他们从彼此脸上阅读到“一筹莫展”四个字。
      “这里好像有说明书。”桓峥翻找了一下盒子,拎出一个本子。
      两个人脑袋凑脑袋地看了半天,姜奇恍然大悟地说:“原来这跟天线是用来控制音高的啊!”
      “哥你会了?”桓峥问。
      姜奇扭过头盯着他,说:“‘搞不懂’这三个字你给我写一百遍才准睡觉。”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忽然笑成一团,姜奇把盒子用脚踢到一边,说:“我觉得我就是有毛病。”
      桓峥用双臂环绕住他,说:“哪有,哥最厉害了。”
      他们尝试着把琴组装了起来,插上电源,照着说明书上所说的那样,用右手在弯曲的天线附近找音量,左手贼眉鼠眼地试探音高。这台琴被他们搞生气,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怪叫。有时低沉地“呜”一声,像人皱起了眉头,有时像被踩到脚的女高音演员,发出一声尖锐的“嗷”。或者当他们用手在天线附近上下游移时,他们成为了一个三岁就被逼无奈拉动小提琴的孩子。他们没有创造出任何音乐,但他们都兴致勃勃,乐不可支。直到楼上传来清晰的跺脚和叫骂声才罢手。
      桓峥笑到倒在地上,同时搂住姜奇,让他躺在自己身上。他的手缓慢地从他的胸膛向下揉捏,直到姜奇的手和他叠合在一起。桓峥以为事情终于会走向他所学习过的那样时,他发现姜奇只是把他的手按住,不再动弹。
      “哥?”桓峥问,充满不解,还有些许惶恐,“你不喜欢我了吗?”
      “桓峥,”姜奇扭过头,与他双眼直视,在这样亲密的动作之下,他问,“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啊?”
      在桓峥还在发愣的时间里,他看到姜奇的眼里开始涌上泪水,这让他更为害怕,他紧紧地攥住姜奇,直到姜奇的每一下勃动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才敢说服自己此时的姜奇不会离开他。桓峥说:“哥,是我做错了什么吧,可是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应该喜欢才对啊,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啊?”
      “所以我才问你,”姜奇任由他把控住自己,“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啊?”
      姜奇被桓峥带领着,从地板上,柔缓地滑到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他们的影子刻印在玻璃窗上,再从中消失,在走廊上留下倒影,卫生间的玻璃逐渐被雾气覆盖,再由掌印划开。在这一场缠绵如拉丁舞的过程里,桓峥说:“我从小就爱做这事儿,七八岁就开始了。最开始是自己一个人搞嘛,有天被我爹发现了,就一顿暴打。他是个军人,家里的晾衣棍都被我爹打折了两根,但我还是爱做这种事儿,他越打我就越搞,洗澡也搞,睡觉也搞,写作业也搞,在学校的卫生间里也搞。后来作业也不写了,因为老师给我爹说了这件事,爹就不让我去上学了,每天关在屋子里就是打。打有什么用呀,我这么皮实,贱命一条,打不死的。每天晚上等他睡着了我就偷偷溜出去,在外面跑,到处跑,也不知道该去哪。后来有一天早上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家里门锁换了,换得崭新。”他的呼吸与动作都开始剧烈起来,“然后我就不回家了,就往外头跑,先在酒吧里跑,拿酒吧里赚来的钱去浴室里赚,拿浴室里赚来的钱去旅馆赚,从旅馆出来去酒店赚。”他嗤笑了一下,“徐思明都是我第五个老板了。”但他同样很认真地说,“但是你放心,哥,我虽然啥都碰,啥都玩,但我很干净,你是安全的。”
      姜奇被他的动作或者话语弄得满脸泪水,这是他前所未有的体验。他喘道:“你在我这里绝对是安全的。”
      “那哥就让我做我擅长的事情吧,”桓峥说,“我啥都不懂,没读过什么书,全身上下就只会这个了。保准让你舒舒服服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在走廊上,从客厅到走廊有一个两三级的小台阶,姜奇就仰着头,看着倒转过来的世界,看着地板上的射灯,和天花板上的书架。他看着墙上倒转过来的画,而米莱所绘的奥菲利亚从天空中准备缓缓浸入这个世界,她睁大的双眼仿佛斜斜地撇着他们,双唇快要说出话语,可惜还未组成音节。奥菲利亚带来了花瓣:粉红色的玫瑰,三色紫罗兰,洁白的雏菊,以及绣线菊,勿忘我,罂粟,它们或许将从天空中被知更鸟带着一起沉落。那是一片由金银线与薄纱编织而成的云朵,被风吹展,即将显现。因为姜奇的眼里还有泪水,所以这一切都显得扭曲而摇晃,是真实的感触或他曾经学习时所记忆的画面,而不是现实一刻的纯粹呈现。他的大脑正在快速地分泌让人欣悦的内啡肽和多巴胺,他一时半会也回不到现实里来。在海面下的巨鲸即将露出水面喷出水花进行换气的瞬间,姜奇呢喃道:“答应我,你永远不要爬上那株柳树。”
      桓峥将那些柔滑而雀跃的液体缓慢地在姜奇身上涂抹开,顺便帮他放松紧绷的肌肉,然后轻轻舔舐干净。说:“什么柳树啊哥?”
      姜奇没有进行更多的解释,而是紧紧地拥抱住他,这是姜奇独特而奇怪的癖好,他喜欢与人拥抱,最好肌肤相亲地贴合在一起,盛夏的汗或冷锋过境带来的鸡皮疙瘩都没有关系。当人既然为人,而皮肤既然为皮肤,他们就不应该单独地存在着。这不是摩西分海时人们才意识到的事情,这不是当伽利略发现地球不再是宇宙中心时人们才意识到的事情,这不是瓦特发明蒸汽机后人们面对器械自主扭动发出惊叹时人们才意识到的事情,这不是当我们开始使用键盘,鼠标,屏幕,网络时人们才意识到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是当人们学会放逐,发明禁闭,创造出铁处女,开始习惯性拉黑与删除时早就在潜意识里明确地知道但又无法描述的事情:当一个人产生了意识,他就渴望与另一个人贴紧。所以当婴儿拽紧一根手指或者将母亲的□□吮吸到红肿时,你不要怪罪他,他无法抗拒这种贪婪的罪恶。
      桓峥将耳朵贴紧姜奇的胸膛,听到海面下传来的震动,他像移动的冰山终于抵达极地,或者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也没有关系,因为当姜奇紧紧地搂住他时,他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最后一个抵达目的地的疲惫旅人。他说:“哥,你对我真好。”
      “没有,我残忍地伤害过你。”姜奇坦然地承认,“我曾经在你面前是最卑劣的客人。”
      “我都忘了。”桓峥说,“你现在是我哥哥。”
      姜奇无法告诉他,此刻桓峥所释放的善意,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卑劣了。他只能紧紧地抱住这具躯体,并且希望,奥菲利亚永远不要爬上那株柳树。
      他们终于休息够了之后,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们一起去洗澡,桓峥充满好奇地看着他所有的洗浴用品,去嗅每一瓶的味道,甚至全部都想要尝试一遍。他们的指尖互相抚摸过对方的身体每一处,差一点再来一次。要不是姜奇还有一丝理智,为迷蒙的桓峥抹上洗发水,他还将看到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桓峥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触碰到姜奇的身体,像是怕他忽然之间消失,而这个情绪被姜奇敏锐地捕捉到,于是他任由了桓峥做这件事。但最后他还是无可奈何地说:“桓峥,你一直抱着我我俩胸口都是湿的,怎么擦呀?”
      桓峥换成用手去环住姜奇的腰。
      姜奇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一样,将桓峥清理干净,然后他牵着桓峥站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愣住了,不想打开这扇门。
      “怎么啦哥哥?”桓峥的发梢还微微凝结了一点水珠,他正在试图把它们抖落,没有注意到姜奇的表情。
      姜奇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就在沙发上睡?”
      桓峥说:“沙发上睡你多不舒服呀,”然后他回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画面,开玩笑地说,“哥哥不是说我可以进卧室吗?”
      姜奇还没来得及解释,桓峥就打开了卧室的门,他还在说:“进来嘛哥哥,我们……”
      他看到了空荡荡的床,和丢在地上的杂乱的床单被套,羽绒被芯可怜巴巴地挤在床头柜上,枕头因为开门的动作,已经被挤到了门背后。桓峥看到的一瞬间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再动,不敢再发出声音。他需要进一步的指令,才能知道究竟会走到何方。但他已经想好了退路,说:“不然我去睡沙发吧。”
      “对不起,”姜奇说,“我只是当时心情不好。”
      桓峥埋下头,说:“应该的,应该的。”他转身想走,但被姜奇拽住。桓峥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都憋着呼吸,而姜奇的这个动作把绑在他头上的塑料袋撕开了。
      姜奇说:“我一个人套不来这么大的被子,你愿不愿意帮我?”
      “当然啦!”桓峥立刻切换到雀跃的语气,主动地走进房间,问,“还有别的四件套吗?”
      第二天早上十点过,姜奇再次接到徐思明的电话,他迷迷糊糊地发出声音,说:“徐老师,咱们不是约后天下午见面吗?”
      “姜导,琴你还满意吗?”徐思明谄媚地说。
      “感觉还得再熟悉几天呢。”姜奇说道,桓峥这时候也醒了,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姜奇的身体上轻轻弹奏。
      “唉,这可有点不巧了,”徐思明故作遗憾地说到,“我最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也是个搞音乐的,他家那台钢琴,好像叫斯坦威什么的?好像有几个音不太准。这不正好知道桓峥是音乐学院的嘛,就想让他过去调一下。”徐思明继续表态,“主要这个朋友的钢琴是打算买给儿子的,不要礼还没送出去东西就坏了,是这个理儿吧。您看,要不让桓峥下午就去一趟看看?”
      桓峥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色变得苍白。
      “可是我这儿也想赶紧把琴给弄会了,能不能稍微缓缓?”姜奇说。
      徐思明沉吟了一下,笑着说:“姜奇导演,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边还有一个朋友也是会弹特鲁门的,不然我让他也上门来给你看看?都是一样的嘛。”徐思明既显得不在意,又有些不容置疑的味道在里面,“我那朋友点名道姓地叫桓峥去帮他调,你不知道,桓峥其实是钢琴系的,特鲁门琴这玩意啊,还不一定有我新介绍给你的这个靠谱。”
      姜奇和桓峥对视着,他看到桓峥含着笑,重新紧紧地抱了自己一下,那个吻落在了侧胸的位置上。桓峥自顾自地爬了起来,冲他摇了摇头。
      姜奇只好说:“嗨,还麻烦徐老师再操劳做什么,我多等两天就是了。我这就给桓峥说一下,你看午饭后我把他送出来怎么样?”
      徐思明连连说好,又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还又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他介绍新的特鲁门琴老师。两人又互相打了打圆场,才挂了电话。
      姜奇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桓峥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试图挽留,说:“吃了午饭再走吧。”
      “谢谢哥哥,”桓峥重新退缩到礼貌的距离上,“但我真的得走了,再晚一点会更惨的。”
      “那我送你。”
      “千万不要,”桓峥说,“就让我像第一天那样走吧,”接着他立刻摇了摇头,“不对,已经好很多了,好了特别特别多。哥哥,你不要起来了,你让我走吧。”
      姜奇看着他哀求的眼神,说:“你一有空就告诉我,早点回来。”
      “好。”
      桓峥礼貌地退出了卧室,帮姜奇带上了房门。在他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听到卧室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那声音绝对不会让他害怕,恰恰相反,他现在感觉自己充满了力气,穿戴好了盔甲。不管前方是什么,命运要递给他什么,他都会记得,他刚叫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哥哥,叫他早点回家。
      他义无反顾地踏出了姜奇的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23-奥菲利亚,别爬上那株柳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