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剑阁阴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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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几户人家听见响动，悄然在门缝窗户缝窥探。
发现老汉抱着冰雪妖怪失声痛哭，还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纷纷不解。然而古怪的场面让他们不得不多想，最终冒着风险走了出来。
“孙叔，你怎么？”那是个高壮的男人，可惜缺了只胳膊，此时另一只手里拿着斧头。
他出门的瞬间，怪物转向他，杂物覆盖下的面容顷刻变换做一张清秀、甚至有些稚气的脸颊。
怪物朝着他低绵绵地呼喊，声音和方才面对老汉又有所不同。
“你——”男人惊疑不定。
怪物却挪动上前，从身体里拽出半片撕碎的纸张给他。
又是一封家书。浑浊的字体凝固在冰冻中，模糊看不太清晰。
识得几个字的男人将冰块捏碎抖落，借着昏暗月光，认出了上面的自称，名字正是他那离家参军的幼弟。
今岁九月末官府征发民兵，派往前线打仗，挨家挨户都要出人，他们整个村子的适龄男丁被编作一支队伍，跟随郎官离开。
现下方去了两三月之余。
家中人不清楚的是，上月末前线大胜，军中郎官书簿大发善心帮忙写信，众人兴高采烈报名，乡兵们一人写了一封，只等着跟攒下来的东西一块儿邮回去。
万万想不到至此即永别。
生死茫茫，无复相见了。
……
一整个夜晚，越来越多的人从家中出来。
往常入夜便漆黑一片的村庄，今夜烛火通明。
一封封书信从怪物身上抽出，它挂满了全身哐哐啷啷叮叮当当的东西，也随着信交给每家每户。
终于再没有什么背负的重物，它彻底显露于人群视线之下。是个皮肤青紫的木甲士兵，冻僵的面容不停地变换。
在最后一样东西卸下来的瞬间，冰凝的脸上拉扯出个极小的笑容。寒风席卷雪花吹拂，支撑它化作怪祟的意志崩塌，身体咔嚓嚓碎裂，落成了一地的透明冰块。
什么都没有了。
老汉和村民们跪倒在地上，捧着冰块声声泣血。
他们不知道这到底是自己孩子化作的，还是什么形成的妖怪。离家数月，如今连个可收敛的尸体都没有，便是立冢也只能放几件衣冠。
然而前线的战争还在继续。
刀兵不息生死无定，每一寸土地下都埋了无数尸骨，无数别人的父亲、丈夫、儿子……要去哪里找寻呢？
作为一个旁观者，宋摇星看完了全程。
回到小屋里，想起了曾经桃花精的姐姐给她们讲的故事。
她说自己在人间长住五百年。
见惯了历史兴衰变迁。
万物生灵的生与死，不过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常景，如同那太阳每日东升西落、河水高流低走，每次的变化是不是也在轮替生与死？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宋摇星静静沉思了许久，被叫出去的老妇人拉着三个孩子，连同老汉一起回来了。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各自回了屋中。
老妇人继续哄睡两个闹腾不知何事的幼童，只是嗓音带了压抑低哑。小姑娘早已懂事，在被窝里蒙着头悄悄啜泣。
她失去了母亲，现在连父亲都没了。
隔壁曹段两人心里同样不是滋味。他们闯荡江湖多年，早已看惯了百态，但人心终归是肉长的，思不得，恨别离。
唯一和幼童一样懵懵懂懂的，要属野猴了。
它如今并不太明晰生与死的概念。
或许当有一天它真正切肤地经历，彻底明白，那将是另一番心境了。
……
巍峨的山脉线连绵起伏，远远观之浩荡壮阔，令人心生敬畏。或许气候差异，即便冬日肃杀，山上仍旧有许多地方青绿一片，在这茫茫深雪中，愈发显得神秘难测。
“这就是姑姑说的藏珑山了。”
山脚下，一对挎双刀的主仆举目眺望。
年轻公子哥对比自己手中姑姑亲自画的地图，再三确认。
自离开并州府城，他们便赶往藏珑山寻找龙吟剑阁。虽然已经十分努力，奈何路上总能遇见许多状况——不是欺男霸女，就是贼匪劫杀。
萧逐玉又是个热血上头的愣头青。
遇事不平那肯定要拔刀相助的。
确实帮助了许多苦难之人，同样也耽搁了不少时辰。
好在任务不设时间，桩桩件件在毛头小子萧逐玉看来都至关重要。毕竟叫他路过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人遭祸却袖手旁观，那是浑身上下都难以忍受的。
婢女姣虹早知道自家公子什么德行，只在事后催一催，劝一劝。
要不怎么办，难不成你还能拦他？
今次他们昼夜奔袭，早累的不成样子。确定地址没错，二人来到山下小镇打算先修整歇息，等明日天亮再上去。
客栈里住了一宿，第二天牵着马采买吃食的时候，顺便问了问山上情况。
包子铺的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说起八卦唾沫横飞。
“你们要去大山里头？那上头野兽可多着呢！前几天赵老七上去猎山货，遇上了熊瞎子，要不是命大，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
他胆战心惊地唏嘘。
山野猎户最怕遇见熊虎，豺狼稍好些，若是单匹死命搏杀兴许还能活命，真要撞上熊虎，必定死路一条。
要不老板怎么一个劲儿说赵老七命大。
“这么说山上没什么人住？”萧逐玉逮着机会询问。
“还人住，荒山野岭的，鬼才住里头！”
老板啧啧，忽然想起来个事儿，咦了一声。
“不过之前上头好像确实有人住，听说里头有个什么侠阁来着，反正人都死光了。对了，大概半年前吧，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姑娘，也来我们这儿打听过呢。”
“小姑娘？她是打听那个侠阁吗？”萧逐玉追问。
“是啊。”
老板指了指斜对街上的香烛棺材铺：“还去那儿也打听了呢。小姑娘大概十几岁吧，年轻得很，长得如花似玉跟神仙似的。”
“她现在还在这里吗？”萧逐玉急忙道。
龙吟剑阁如此神秘，说不定对方同样是寻仙者后人来追根问源。
“不知道。”老板直摇头，“应该不在了，可能早就走了也说不定，谁能天天盯着人家。”
纵然消息有限，足以让主仆二人心绪激荡。
据姑姑说，寻仙者人数最多时候高达上千。就算经历了后来动荡急剧下降，百十来个总有吧？
这么多人里头，总会出些“不守规矩”的变数。正如他们一样。
若能会面岂不是令人激动！
到时候他们双双联手，共同揭开这隐匿于深山的武林名门神秘的面纱！
上山的路着实不好走。
哪怕两人皆有武力，仍旧免不了疲惫，且途中不少野兽逡巡捕杀猎物，不得不谨慎。借着司南罗盘定位，总算找到目的地。
那是一座隐藏在深林中的宏伟建筑群。
飞檐连绵犹如山鸟振翅，古老而锐利，主门涂了朱漆料，如今已经陈旧剥落，门匾额上四个游龙大字依稀展现当年傲视群雄的风采：
龙吟剑阁。
一股豪气自胸膛澎湃而发，贯穿肺腑，宣吐于口。
萧逐玉目光灼灼地盯着这盘踞的曾经霸主，没落十年过去，仍会被它所震撼，可想而知昔年鼎盛时期该有多么壮阔。
推开沉重的木门。
两扇皆没有上锁，入目陌生的恢弘中夹杂着荒败。
冬日天寒，四下落满了雪，院内枝头上连鸟儿都没有，显得尤其寂静。在他们进门之时，某些将废屋当做窝的小型野兽慌忙藏了起来，不敢露头。
两人一间一间查看。
除了有个屋里存放了口薄皮棺材，里头躺着死了多时的白骨外，没有任何活人气息。
包子铺老板说的小姑娘，压根没有影子。
偌大的龙吟剑阁，空撑着一张膨胀的虚假皮囊，戳破了只剩下虚无的气，空空荡荡，连个完整的货架都少见，更别提传说中的剑谱楼、万剑池等了。
“这就是龙吟剑阁？”
萧逐玉万分失望。姑姑那般心心念念的地方，自己一路上充满了畅想，到头来不过是枯槁残垣。
姣虹叹口气，并不太意外：“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不死心的萧逐玉又翻找了好几遍，仍旧一无所获。
这会儿天色已经开始昏沉，冬日本就天黑得早。姣虹找了间相对来说完好的屋子，简单清扫，从院子里掰了许多干燥枯枝打算生火做饭。
温暖的火光映在脸上。
萧逐玉托着下巴愁眉苦脸。
姣虹也不安慰，待饭煮熟了舀一碗给他，再给自己盛一碗。公子接过饭，暂时放下千般思绪，两人一起热气腾腾地吃。
月上三竿。
窗外寒风凛冽呼啸，透着些荒凉的凄厉，吹得老旧窗纸砰砰震动，随时都要破掉似的心惊。
“少主……”
“少主……”
门外传来幽怨的呼喊，冷冷清清凄凄长长，立即惊醒了床上的萧逐玉和榻上闭目的姣虹。
姣虹睁开眼睛，眸中清明锐利，手掌按向腰间并未卸掉的双刀。
萧逐玉跟着起身，他衣裳穿得完好，刀却是放在床头的，“姣虹，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是的公子。”姣虹抽出雪白的刀，打开屋门，压低脚步悄无声息走出去。
连忙穿好靴子的萧逐玉抓住自己的刀，紧跟而上。
循着声音来到雪花飞卷的院子里。
水泽干枯的荷花池旁，风雪中站着个体型削瘦、青色单衣的中年男人。对方正负手仰望天上明月，一边看，一边发出凄婉的呼喊。
“这人哪儿冒出来的？大冬天穿这么薄？”萧逐玉纳闷。
正要上前问问，被绷紧成弦的姣虹拉住胳膊。
“公子，你再仔细看看。”
“看什么？”萧逐玉不解，从上到下把那青衣人仔细看了个遍，眼睛瞪大，“他、他……”
听见两人的声响，青衣中年男人转过身。
身形朦胧，面容亦模糊不清，只有幽幽的声音能传入耳中，光听着便让人骨头缝儿发冷： “*%**&**？”
十七年人生中，头一次撞见这种奇诡场面的萧逐玉冷汗淋漓。对方好似在讲什么，但他一句没听懂，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
杨士康不高兴地盯着这两个闯入剑阁的外来人。一点礼数都没有，问了半天不吭声。
再三问了几句，对面男女仍旧紧紧闭嘴，只瞪大眼睛盯着他。
生气的他就要将二人赶出去，撸起袖子推搡，双手赫然穿过他们的身体。
“嘶！”
刺骨的冰痛让萧逐玉倒抽一口气，姣虹面色也不好，飞快挡在他面前横刀。
杨士康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少主告诉过我的，我现在是鬼魂。”
他抬头看看天上混沌的月亮，冬日不如夏日清晰强盛，借不到太多力量。
张开手臂沐浴月光，凝聚自己以往的积存，身体终于清晰起来，再回头，面容甚至声音都能依稀分辨。
“尔等何人？”
萧逐玉惊呆地看着他一寸寸变化，原先怪异的语调居然能听清了，嘴巴先一步开口了：“你是鬼吗？”
“……”姣虹本就紧绷的身体愈发紧张了，生怕对方暴起伤人。
杨士康并不生气，点点头，“我已经死了很久了。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萧逐玉想了一下，如实相告：“我姑姑是龙吟剑阁的寻仙者，代号天鼎葵酉，她临终前嘱咐我来的。”
天鼎代表地域，葵酉代表身份。
“你是寻仙者的后人？”
杨士康激动地往前迈出一步，复又叹息：“时过境迁，剑阁早已荒败。”
萧逐玉落寞点头，不料又听见他道：“但少主回来了，只要有少主在，剑阁总有复辟的那天！”
“少主？”萧逐玉讶异万分。
姣虹亦十分惊讶。
外面传闻龙吟剑阁无后人，断了传承，怎么还有个少主？主人也没提说有个少主？
杨士康一点都不意外他们的反应，前主母白映波怀孕之事本就机密，非核心弟子不知晓，寻仙者常年在外不清楚十分正常。
剑阁已经沉寂太久了。
久到或许世人都快忘了它的名头。
杨士康幽异的眼中亮起莹莹光芒，泛着和月光相同的银，激情澎湃地说道：“少主乃是龙吟剑阁百年苦寻的仙果，只要少主在，剑阁一定会重塑辉煌，不，不止于此，不止于此！哈哈哈哈哈！”
他兴奋地大笑起来，似疯似癫，身形都开始明明灭灭涣散。
周边雪花被阴风带动得狂卷，呼呼大作，吹得萧逐玉睁不开眼。
属实觉得阴魂之辈果然阴晴不定、起起伏伏，什么“仙果”之言，疯疯癫癫。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剑阁阴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