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妖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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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段秀才下意识觉得荒诞。随即想起什么，看向了宋摇星。
和坐在宋摇星旁边的野猴子。
荒诞感顿时消散了。
认真来说的话，这家伙也算妖怪吧？
野猴正伸出一双毛毛手烤火，时不时翘起它穿了棉靴的小脚在火上撩一撩，姿态已经很娴熟了。
“唉，先生不要不信。”
老汉长长叹息，娓娓道来：“最近村子里一入夜，就会有个浑身冰雪的妖怪挨家挨户敲门，可怕得很。好在神仙庇佑，妖怪进不来。所以天黑之后，你们千万不要出去。”
段秀才想起了方才进门之前，看见外面悬挂的桃符，和门上左右两张门神画。
崭新的和老房子格格不入。
当即明白了什么。
若放在以前，他自当遵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现在……
吃了一顿两位老人做的豆饭窝窝头，曹段二人连同野猴和老汉睡一个屋，宋摇星和老妇人以及三个孩子睡一个屋。
她们的屋子里有两张床。
老妇人和两个幼童一张，宋摇星和小女孩一张。
说是床，其实就是破木板钉起来的活络架子，吱吱扭扭晃晃荡荡。不过没人嫌弃，小女孩从小就住这样的环境，早习惯了。
宋摇星于外物上不过多讲究，有好的可以用，没有也无所谓。
冬日天黑的早，油烛金贵，若非必要不舍得使用。
几人脱了鞋子上床，在昏暗的光线里，小女孩望着她盘膝而坐的身影，既羡慕又疑惑。
羡慕她容貌超凡，出尘惊艳。疑惑她为什么大晚上不钻进被窝睡觉，在外头摆姿势？
“姐姐，你怎么不睡？”她询问道。
自下应卯山以来，宋摇星收敛了外放的灵性，遮蔽了泛青的眼眸，外表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只是过度不凡的外貌和天人般的气质，仍旧让她收获不少关注。
比如白天时候，老汉一家子就频频看她。
碍于她模样贵气逼人，连养个猴子都穿得那么精细全乎，不敢开口罢了。
这会儿晚上在同一张床上，小姑娘便没忍住。
“我在内省灵气。”宋摇星回答。
小姑娘满脸迷茫，干脆转换了话题，艳羡地赞美：“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五心向天、盘膝而坐的宋摇星转头看她，端详孩子的眉眼轮廓。精气饱满、面容端正、目清如泉，确定道：“你也好看。”
小姑娘十分开心，却又低垂下眉眼，失落开口。
“我长得不好看，有一次我见过去镇上老爷家当婢子的小翠姐姐，穿着没有补丁的新裙子，脸上有胭脂红，她才好看。”
宋摇星淡淡的目光俯视她。
转回头继续修炼自己的。
不作回应。
没得到回答，小姑娘更失落了。或许她其实想听到更多来自别人的赞美和确认。
但显然宋摇星不是正确对象。
不远处另一张床上，老妇人哄睡两个一岁多的幼童。俩孩子晚饭吃了点炖烂的豆粥，这会儿正精力十足地爬来叫去。
许久之后，闭目的宋摇星周边的一切声音渐小。小姑娘缩在温暖的被窝中熟睡了，老妇人拥着两个安静下来的孩子进入梦乡。
外面的雪花扑簌簌落在房檐白雪上，层层堆叠。
发出极轻、极轻的声音。
更遥远的地方，有个“哐哐啷啷、叮叮当当”的混乱响动声，一点点靠近村庄。
宋摇星睁开眼眸，淡青色一闪而逝。她听那响动距离此地还有些路程，于是掏出袖子里的纺锤，将环绕在周边的、别人看不见的金丝捋出个头，寸寸缠上去。
孙宝泉一家人十分守信，每天都会敬香上拜。
是以每日她周身都会缭绕些金丝。
得闲时候就缠一缠，没空便置之不理。
金丝轻薄没多少，很快全部缠完。又等了一小会儿，老汉口中那“妖怪”总算走到了第一户人家门口，“铛铛铛铛”的敲门声随之响起。
“……”
没有任何回应。
妖怪敲了四巡，停下动作，走到下一家门口继续敲。
寂静的冬夜里，只有这突兀的声音持续响起，稀稀拉拉夹杂几声畏惧的狗叫。
村庄里的人醒了大半，她明显听到许多起伏不定的呼吸。躺在被窝里的小姑娘瑟瑟发抖，抓紧旧棉被。另一张床上的老妇人，搂紧怀里的两个孩子。
曹啸虎和段秀才也醒了。
胆大的他们不顾老汉小声焦急劝诫，穿上鞋来到外屋门口，加上野猴三个，一起趴在门缝上，往外头看。
没多时妖怪敲到了老汉家，三者得以看清它臃肿的外貌。
——是个包裹在厚厚冰冻中，浑身上下挂满了东西的庞然大物。
那些东西乱七八糟，有半扇血糊糊的羔羊、有缝制金线的昂贵靴子、有粗布的钱袋子、有皮质的厚帽子、有锋利的砍刀、有小巧的弹弓和鲁班锁玩具……
林林总总。
不尽相同。
在这些混乱物件之中，更多的却夹杂着各类纸张，上面模糊写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字。只是全被冰冻起来，无法看清。
妖怪的身形淹没在诸多杂物下，完全看不出相貌。雪花飘落在它身上，很快和坚冰融为一体。
它背负的所有东西都被冻结，难以想象居然能动得起来。
每走一步，浑身上下便窸窸窣窣掉落碎冰块，而破裂的地方下一瞬又被快速冻上。因此一步步挪移得很是艰难。
老汉家门外。
它似乎看见了门板里头上下趴伏的几双眼珠，发出低绵的怪叫，伸出一条青紫的人类手臂哐哐哐用力敲门，每次敲四下。
“嘎吱！”一声木门大开。
曹啸虎段秀才和野猴各站一边，中间正是宋摇星。
风雪卷在她头发上，她朝着妖怪伸出手。
妖怪低绵的叫声越发密集，隐藏在杂物下一双快速转动的眼睛，贪婪地打量门内景色。然后从自己身体中拽出一张破纸，放在宋摇星手上。
白皙的手掌之上。
包裹破纸的冻冰快速融化，只剩下蜷曲的纸张。
扭曲的墨写字一笔一划：
十一月廿二日。离日久，思恋尤深，爹娘毋恙也？妻子毋恙也？前日得一顶皮帽，今日百夫长分散钱少许，欲寄家中，归期未知……
妖怪将身上挂着的皮帽和钱袋子拔拽掉，哗啦啦掉落一地碎冰，把两件东西一并递给宋摇星后，挪动巨大的体型，哐哐啷啷朝着下一户走去。
“……”
野猴稀奇地目送它。
曹啸虎和段秀才两人则惊呆地望向宋摇星。方才他们趴在门缝上往外看，是她走过来将几人拨开，取了门栓打开大门。
“你怎么知道它会给你东西？”他们实在不理解。难不成是她那神异本事看穿了些什么？
事实确实差不多。
几人肉眼凡胎目力有限，宋摇星的眼眸却能穿过破裂的冰冻层，在乱七八糟的杂物缝隙中，窥探到妖怪遮挡下的样子。
或者说，不是妖。
而是怪祟。
——因为它真实的模样，是个穿着破烂木甲，皮肤青紫的阵亡士兵。
它的面容不停地变幻，每到一户就变成一张陌生的脸，多是力壮青年。
桃符和门神画都是寻常物件，没有任何灵法异效，按理说压根无法阻拦。可它却每每止步于门口，只是固执地敲门，等待主人应允。
想到老汉说他儿子前段时间去打仗，宋摇星就有了猜测。
“它是专门来送书信和东西的。”
她说完，几人视线落纷纷在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除了不认识字儿的野猴，曹啸虎和段秀才已然分辨出那是一封前线家书。
一时间沉默无言。
此时，瑟缩在屋里的一家人听到妖怪远去，老汉这才壮着胆子出来。
惊恐地瞅了眼外头吓人的巨大背影，连忙关上自家门，正要谴责宋摇星等人，先被她放了张纸在手里。
“这是啥？”老汉疑惑地拿起，一个字都不认识。
“一封信。”宋摇星念给他听。
书信挺长的，正反两面都有。
大致意思是问爹娘妻子孩子的情况，又说自己在广平这边驻扎，没有受伤，因为前段时间大胜奖励了些东西，于是让人帮忙写了封家书，打算和东西一起稍带回家。
信中有提及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加之熟悉的口吻，老汉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去打仗的儿子。
颤抖着手捏紧信纸，“你说，这信是妖怪给的？”
“是。”宋摇星点头。
不仅如此，它走到你家门口时候所变换出的那张脸，应该就是你心心念念记挂之人。
——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
可老汉已经猜到了什么，忽然冲出家门，不顾外面漫天寒风大雪，冲着往日恐惧的“妖怪”庞大的背影大喊：“站住！站住！”
哐哐啷啷、叮叮当当的怪物停住脚步。
回头看见老汉的瞬间，它的面容变换成了一张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庞。
那脸庞无任何表情，双眼紧闭，睫毛静止，青紫的面颊裹在冰冻中寂静沉睡。纷乱的杂物完全遮挡住了样子，它朝着老汉发出低绵的叫声。
一句又一句不停歇。
“你、我儿子、我儿子还活着吗？”老汉老泪纵横，问它。
怪物缓慢地挪动靠近。
老汉强忍着恐惧没有逃避。
它最终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住了。静静面对老汉，不发出任何人类语言，只是低低地持续性呼喊。
忽然一道惊雷批中脑海，老汉全身上下剧烈哆嗦起来，脚步发软地走过去，不顾寒冰用力掰开那些阻挡它面容的杂物。
一阵阵冰层碎裂的声音响起，又很快自动修复。
然而短短瞬间，足以让老汉看清了。
他绷直的身体瞬间似被抽走了灵魂，几欲摔倒，嚎啕大哭：“我儿！”
老汉紧紧抓着外貌恐怖的怪物不松手，浑身的血液倒逆剧痛，几乎和它冻结在一起。他终于明白了这妖怪为什么日复一日地来敲门。
他在外征战的儿子，想家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妖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