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酆都城.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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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死了真好，不怕冷，肚子也不饿。”
通往城隍庙的捷径幽深小路上，小女孩忽然对拉着自己小手的王婆婆道。
王婆婆错愕地看向孙女。
随即湿润了眼眶。
枯槁的手慈爱地帮她梳理了虚幻的发丝，却无法附和“死了真好”的话。久经风霜的她更清楚，活人跟死人要面对的完全是两个世界。
所谓的城隍庙和幽冥鬼国皆充满了未知。
而未知，往往蕴含危险。
小女孩天真的话语让其中一个皂隸扭头，瞅了她一眼。他正是那个苦笑脸。
小丫睁着大眼睛跟他对视上，骤然说了一句：“我以前好像见过你们。”
皂隸们悉数茫然。苦笑脸摇头：“不可能，人只有在死的时候才会见到我们。”没有人会死两次。
“我见过你们。”这一回小丫反而肯定了。
小脑袋瓜认真点点头，似乎在认证自己话。
领头的怪笑脸回身询问：“嘻嘻嘻，你在哪里见过我们？”他压根不相信一个小鬼头的话。
小丫迷茫地想了想，断断续续道：“一个，长满了拳头大绿色稻子的地方，有一条黄色的河水，看不见尽头……”
“……”
三皂隸皆扭头看她。
只因小女孩描述的地方，正是酆都鬼国。
……
并州。
应卯山。
屋中修行的宋摇星再次感受到一丝极其微薄的灵性气息，从某处飘飘悠悠，缭绕至她周围。淡青色的法眼凝视过去，能清晰看见这缕气息悠远绵长，仿若飘拂在空中的金色丝带。
这是香火愿力。
又称众念信仰之力。
灵修者修行法门众多，除了借助自身，还可以借助外物。譬如丹药灵宝、法器符箓、星图阵法、天象地脉，亦或者门众眷属的供奉。
香火越旺，灵性越强。
一些民间野祠淫祀，甚至能造就厉害的邪神。
当然，自上古万灵凋敝后世界上就没有神仙了，所以此处的“神”不过是强大妖魅精怪的狂悖自称罢了。
但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能反应出它们的强大。
宋摇星自下山而来，一路上就有听过类似的故事。说的是某地三叉蛇口，供奉着一位蛇神娘娘。蛇神娘娘喜食人头，且吃的很有讲究。
需要十七往上，三十四朝下年岁的人，提前将头颅割好，盛以金盘，每年五月五日供奉至娘娘庙。
五月乃暖春梅雨季，湿热滋生，毒虫横行，时疫频发，最是山精野怪到人间肆意猖狂的时候。
虽说人间有广为流传的“雄黄酒”，可实际上只能驱灭普通毒物。
对成了气候的邪祟根本没作用。
百姓们恐惧其兴风作浪的妖法，又贪谗其对愿望百许百灵的手段，年年准时供奉，据说已经有了几十年岁月。
这个故事只是宋摇星从一个过路行人嘴里听到的。
具体地址不祥、真假不祥。
总归她听了百千个故事，多是稀奇古怪，这个没什么出彩的。
从袖中掏出个纺锤，稀松常见的杉木质地，山野林间到处都是，两边锥状中间细，正好用来缠纺线。
仿若白玉雕刻的手指，在空中捏住金丝带的一头，原本如一缕气息般飘逸灵动的金丝带，经过她两指揉搓，成了一道细如蜘蛛丝的线。
在照明的烛火下，反射着晶莹的金光。
宋摇星一边捋线，一边绕上纺锤。
这是她当初去百煅门，在家眷居住的南苑里，看见几个年轻女人做的事情。前不久小泉家的巧婶同样做过。尽管眼盲，她的手十分灵巧。
当时巧婶还给宋摇星讲了个乞巧节故事。
说故事中有个“七姐”，又名“巧姐、织女”，最擅长纺织，甚至能织出星云天河。
缠啊缠，没多久空中的金丝便缠完了。
此时纺锤上薄薄一卷，都是宋摇星这段时间缠来的。或许将来可以寻个手巧的能工巧匠，给自己织一件法衣。
将纺锤收入袖中，取出一块碧玉令牌。
每一块碧玉令牌都有细小的不同。这正是第三枚。
她的境界已经稳固，在山林瀑布边度过了一个悠然自在的深秋和初冬，十分期待下一枚碧玉令牌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新鲜经历。
法术倾注进去，令牌上流转出阵阵光辉，指引向遥远的西方。
回忆了一下段秀才给自己讲述的大邺国州府分布，那边应该是儋州。
由于交通的封闭性，加上信息和知识的局限性，寻常百姓们很少知道详细的地图格局。而详备的地图甚至能作为军事材料，在战争上起到重要作用。
宋摇星还没对人间了解到如此细微透彻。
很多地理上的东西，都是最近段秀才讲述的。
实际上她也不需要很了解，因为玉佩关联有天机牵引术，可以直接指路。
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起，入定修行了一会儿，厨房响起动静，应该是曹啸虎起来做饭了。
草屋外传来“咻咻咻”的声音，从窗户能看见外头的野猴，在积雪的地上勤奋地挥舞小树枝条条。
没过多久段伏伽醒来，穿着他的新棉袄，抄着手眯眼看猴子练习。
阵阵飘香从茅草搭建的厨房传来，今日雪下得不大，细细扬扬，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缠绵着纷纷小雪，别有一番冬日舒闲的意境。
“吃饭了！”
曹啸虎现在熟练度与日俱增，麻利地做好早饭，和往常一样呼喊。
于是两人一猴去厨房拿碗，舀饭的舀饭，盛菜的盛菜。就着厨房里狭小的自制木桌，坐在板凳上，美美地吃完一顿。
“我要前往儋州，寻找下一块碧玉令牌的主人。”宋摇星用除尘术抹了把嘴，宣告到。
段秀才和曹啸虎没什么意见。
至于猴子，它压根听不太懂。
事情就这么通过了，吃完饭歇了会儿肚子，段曹两人开始收拾整理行李。
段秀才自己的针线布头得带上吧？天这么冷，万一路上磕磕碰碰缝缝补补用得着呢？曹啸虎的锅碗瓢盆得带上吧？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吃饭家伙事儿，可不能拉下。
于是茫然懵懂的野猴，捏着自己唯一的家当——细树枝条条，蹲在一边看他们忙来忙去。
宋摇星可不帮他们收纳，她的袖子已经够沉了。
正好最近三匹马吃得膘肥体壮，需得多锻炼锻炼。
反正不赶时间，怎么走不是走？
等二人打包收拾完，马房里原本身轻体盈的三匹马，各自挂了不少东西。它们仨近来只吃食不干活，本就聪慧，性子都养懒散了，闹脾气要把行李甩下去。
跟曹段两人斗智斗武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于淫威之下，乖乖拉载。
三人分别戴上段秀才缝制的棉帽子挡雪，各自牵着一匹马下山。山路陡峭难走，打算到山下平坦的地方再骑。
至于野猴，它跟身量纤长的段秀才共乘。
这会儿段秀才把马缰交到它小小的毛毛手里，故意让它牵马。那马高大威武、体态不凡，矮墩墩的野猴在马前头，像个长了两根毛腿行走的树墩子。
别说哈哈大笑的段秀才，就是马自己，都时不时摇甩几下撒泼，亦或者不好好走路用前蹄子把它推到雪地里。
气的猴子叽哇大叫。
终于抵达山下，骑到马背上，它才一吐胸中恶气，神气十足兴高采烈。
儋州在大邺国最西边。
从并州应卯山到儋州的距离，不亚于当初从交州府到并州城。加上雪天寒冷，外面的行人并不多。他们走了许久的路，笼统没遇见几个。
倒是有不少豺狼山熊等饥饿野兽，因着山野无食，不得不下山求索。
冬天野兽向来容易下山，百姓们早有准备。一般来说稍微有些底子的村镇都会堆砌村墙镇墙，一方面防野兽，一方面防外头的山贼恶匪劫掠。
可也有那些穷的揭不开锅，整个村子只剩下老弱病残孤寡的。
既无人力、又无财力去修建。
他们今次碰上的这个便是。
“落云村”位于两州交界地，远离两边州府繁华中心，本就地偏人稀，加之数月前和道玄国征战，选走了不少壮丁，如今过冬整个村庄愈发寥寥无人。
道玄国乃是大邺以西的国家，历来崇尚玄学之风，这一代皇帝痴迷炼丹长生，最近不知为何突然对大邺发起攻击，双方就此开战。
不过目前只在前线小范围作战，尚未真正动格。
大邺皇帝算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不得不为多方考虑。
道玄国君主虽然行事疯癫，实则手段不凡，他们作为毗邻的老对手，尤需多加警惕。
寒风呼啸。
扑簌簌的雪花往脖子里灌。
视野中是一片宛如风中残烛的破旧小村庄，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风雪之中，无任何防御手段。
几人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双脚落在铺盖了厚厚白雪的地面上，顷刻踩凹陷进去一个坑洞。
曹啸虎率先寻了一家去敲门。
那户人家木门紧闭，房屋老旧，一切都看上去都破破烂烂，唯独墙上挂的桃符和门神像格外崭新。
“有没有人？我们是路过的行人，想来借宿一晚上！”
他长得魁梧凶猛，嗓门同样大，一嗓子把里头的人吆喝得直哆嗦。不敢吭声，从门缝里悄悄看他们。
“有没有人啊？”听不到回答，曹啸虎哐哐哐用力敲门。
木门本就残破，被他敲的震天响，门顶上土灰直往下掉，跟劫匪上门没什么差别。
“哇！”里头忽然传出小孩吓哭的嚎啕声，又戛然而止，似乎被捂住了嘴。曹啸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有人，为什么不给他开门？
段秀才看不下去，将他拨到一边，清润的嗓音悦耳有礼。
“主人家，我们是路过的行人，外头马上要黑了，天寒地冻的无处可去，故而想借宿一宿，明日早起就走。
主人家且放心，我们都是良善之辈，在下乃嘉元二十七年秀才，有官府文符证明在此，今夜叨扰定奉上住资，还望通融。”
他说完，里头沉寂片刻，门缝小小地打开，露出个老汉的半只眼睛，谨慎地左右瞅瞅几人——
视线在戴着花帽子、穿着花棉袄和靴的野猴身上顿了顿。
音色苍老地开口：“先生是秀才公？”
不外乎他要这么问，在一乡一县之地，秀才可是了不起，不仅可以免除徭役赋税，且能见官不拜等等。
那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下里巴人谁家要是出个秀才老爷，简直祖坟冒青烟光耀门楣。
段伏伽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文符册子给他看。
老汉大字不识，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瞧见上头四四方方的红泥大印。
加上段伏伽言行举止一看就是读书人，心中警惕消散了许多，连忙请他们进来。
“先生别怪俺老汉不给开门，这冬日里头劫匪恶人多，不得不防范点。”他说着小心翼翼瞄了眼五大三粗的曹啸虎。
曹啸虎是个习武之人，五感敏锐，立即捕捉到了。
他可没什么委婉心思，直接大声反驳：“我不是劫匪！”
“……”老汉。
“……哈哈，这是我请的护卫。”段秀才心中翻翻白眼，挨个介绍：“这位是我表妹。这个，嗯，是我表妹养的猴子。”
野猴睁着懵懂的大眼无辜看着他。
屋里除了老汉，还有一个老妇人和三个孩子，年长的女娃九、十岁左右，年幼的是对双胞胎，只有一岁多，刚会咿咿呀呀走路，说点断断续续的字。
老汉介绍家里情况。
“这是俺老汉的婆子，这几个娃娃都是俺的孙子孙女。儿媳妇生孩子时候难产去了，我那儿子前段时间被选去打仗，到现在还没回来。”
提起这些，全家人都沉默下来。
现如今天气寒冷，他们居然没舍得点柴生火。一家人就靠着缩在狭小的屋子里保暖，抵御寒冬。
今次来了客人，才从屋子角落里抱出些干柴，准备点火招待。
老汉佝偻着腰背过去，懂事的小姑娘自觉跟上去抱柴。作为长姐她应当已经习惯了给家中打下手。
柴火拿过来，细柴和枯树枝交叠，搭鸟窝似的搭建个镂空的多边形，便于流通空气快速燃烧。而后用火引子点燃干燥树叶，丢进中间去，上头再填些枯枝。
不多时，点点星火逐渐舌卷变大。
“噗。”
一小簇火苗摇曳出来，橘黄色的温暖光芒照耀着四周。
小姑娘寻来小板凳，请大家围火而坐。老汉将铁皮水壶架在火堆上头，打算给大家烧点热水暖暖胃。
气氛愈发缓和，老汉和老妇人便又讲了更多。譬如他们还有两个女儿，已经嫁到了隔壁村。再譬如最近村子里晚上不太平，叫他们入夜后千万别走动。
“这是为何？难不成真有贼匪？”段秀才皱眉。
“不是贼匪，是……”
老汉额头上冷汗沁出，四下望了望，极其小声开口：“有妖怪！”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酆都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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