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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幽冥鬼国 ...

  •   烤火到半下午时候,外头的大雪停了。

      放眼望去整个村落银色相连,素茫茫衔接天地。

      两个小孩耐不住寂寞,想奔出去找伙伴们继续玩蹴鞠,野猴同样蠢蠢欲动。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争吵声,越来越大。

      时人娱乐项目少,凑热闹看戏必不可缺。一堆人拢紧方才热乎稍敞的袄,抄着袖管,从屋里出来打量是怎么个事儿。

      原来是两户邻居对骂。

      一户墙上挂了许多干玉米皮,这东西嫩的时候和玉米须一样能泡茶水喝,干了也能用绳子串起来,悬挂在房檐下面,贴着墙面一排排,冬天既能给屋子保暖,又能作为火引子,十分实用。

      最近这家的发现自己屋外的玉米皮少了许多,怀疑是哪家偷拽了。

      果不其然抓了个现成,邻居趁他家院门不锁、人们都在屋里取暖的时候,偷偷摸摸拽了抱回自己家。

      事情不大,可足够生嫌隙。哪怕是废弃丢在家里不用的,也没人喜欢东西被偷。

      被抓包的那一家不但不害臊羞耻,反而理直气壮,叉着腰跟他们对吵,演变到后头互相问候祖宗诅咒后代,越来越激烈,双方十来个人扭打在一起。

      甚至都抄家伙了。

      左邻右舍劝说不管用,只能将老村长请来主持公道。可玉米皮这种东西,若是当成火引子来烧一会儿就没了,啥证据都留不下,即便村长和村民们亲自到对户人家查看,都没找出什么证据。

      唯一的证据,即案主受害者说亲眼所见,他们入门偷拽。

      奈何对方死不要脸,就是不承认,反咬他们诬蔑。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受害者一家奈何不得,咬牙切齿,心里记恨。

      宋摇星抄手看完,没打算掺和。这种村中琐碎事在整个并州,连同周边所有州加起来庞大的土地上,每天都有数不清件在发生。

      她可不是事事都管的那种闲人。

      老村长遣散了大家伙儿,连同那两户也回了家,坐在各家院子里依旧能听见些他们的骂骂咧咧。近距离观看结束的宋摇星随波逐流在人群中,吃了一波瓜回去。

      头一回亲眼目睹村人对骂斗殴,还是有点小刺激的。

      两个孩子最终还是被允许出去蹴鞠,立马欢呼着冲出屋门,各家串门找到小伙伴们,继续在老歪脖子树前踢竹球。

      眼巴巴跟着的野猴被准许加入,乐呵呵找不着北。

      ……

      天色昏黄时分,段秀才几人告辞离开。

      老太太担忧地让他们留下来,怕天黑上山遇到危险,被段秀才拒绝后,只能作罢。想来以往秀才公也有几次这个点上山,从未遇到过什么事情,这次应该也是吧?

      叫上依依不舍的野猴,几人朝着村外走去。

      在日暮霞光的余温里,踩着“咯吱咯吱”的厚雪,留下一串串脚丫子印。

      天蒙蒙黑的时候,村民孙宝泉牵着一头挂着箩筐的骡子回家。

      他最近频繁朝镇上跑,打听住价格后偷偷摸摸卖了几棵灵芝,年关在即,采买些年货物件给家里头使。

      如今银钱充沛,用起来便敞开了许多,甚至专门探了探镇上私塾的价钱,心里头做了准备。

      只是不能教左邻右舍知道自己发了横财,因此每回都将采买的东西放在箩筐里,箩筐上头蒙着布,瞧不清楚。连花钱买的骡子都说是丈母娘家借的。

      当然,以孙宝泉和他婆娘呆笨的脑袋,做不到如此细致。

      全托他泼辣凶狠丈母娘出的主意,强行要求两人执行。

      孙宝泉头脑愚蠢,能听信传说鬼话,独自不要命跑进大山丢银环求灵芝,反过来说,他没什么脑子坑害别人。在村里算是个心肠不错的普通人。

      对于帮助自己的仙人,那是十分记挂。

      家里头的香火一直都续着,他跟妻子每天都拜,不知道仙人收到没有?

      揣着这般心思进屋,抖抖帽子上积嵌的雪沫子,听见妻子告诉他。

      “今儿后晌,红梅家和二根家吵起来了,说是二根家偷了红梅家的包谷皮,村长都来了!”

      妻子兴致勃勃:“真不要脸,手脚不干净不是一天两天了,名声这么臭,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你是不知道秀才公段先生都看着了,最好以后不教他家孩子识字儿!一窝子腌臜货肯定养不出什么好东西!”

      孙宝泉将箩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整理。

      她还在絮絮叨叨。

      “秀才公今儿还带了俩人,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孩,据说都是从应卯山上下来的。那小姑娘长得真俊啊,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腰上还挂了条小木剑别了个葫芦呢,真有意思。”

      孙宝泉动作顿住。

      回头问她:“多大的小姑娘?”

      “十四五岁?”妻子当时把孩子放家里,出去瞅了会儿。回忆了下,回答道。

      孙宝泉倒抽一口气,跟她确定:“腰上挂了小木剑,别了葫芦?”

      “对啊,咋啦?”妻子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自己口中的描述格外熟悉,瞠目结舌,磕磕巴巴:“他爹,你遇见的那个仙、仙人,是不是就是?”

      孙宝泉没说话,只是扭头看向供奉在神龛里金身像。

      手持利剑腰挂葫芦脚踏祥云,不同的是,眼睛漆成了神秘的淡青色。

      ……

      应卯山瀑布边。

      茅草屋屋檐下。

      大胡子脸曹啸虎孤独地端着饭碗,如同嚼蜡,瞅见快乐回归的两人一猴,心里那个怨愤委屈啊。

      这也太过分了吧!全下山了就不带我!我难道不是你们其中一员吗!都怪段伏伽!肯定是这个狡诈心黑的小人从中挑唆!

      宋摇星朝他点点头,面色如常,进自己的小茅草屋打坐修习。

      段秀才朝他笑笑,风流倜傥地路过回屋。

      唯独良心未泯的居然是一只猴,只见恢复原貌的野猴从奇形怪状的衣裳兜兜里,掏出两只保护尚可的破皮饺子,毛手放到他碗中。

      一通吱吱呀呀,明亮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曹啸虎……

      万万想不到真正惦记我的居然是一只猴!

      感动!

      ……

      万里之外,儋州。

      赤水村。

      一户墙壁裂缝门板漏风的空旷小破屋内,硬邦邦的床板上蜷缩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身上盖着薄薄的烂被子,面色青白,肢体僵硬,已经被冻死了。

      无情的寒风仍在席卷,透过不严密的门板,能窥见外面厚厚的大雪。

      小屋位于村子偏僻角,里头住着一老一少。老的大家都叫王婆婆,是怀里搂着小女孩的姥姥。

      小女孩从尚未出生起,就是村人眼中的“不祥孽障”。她母亲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有一日下地干活,大白天遇见了鬼打墙,在一个地方硬生生绕了半个时辰。

      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怀了孕,孩子怎么都打不掉。村里人不信她的话,认为是她跟不知名的野男人苟合,珠胎暗结。

      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就这么常常被人背地里嘲笑蔑视甚至辱骂,九死一生诞下孩子后,愈发郁郁寡欢,一根麻绳上吊自尽了。

      姑娘的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独生女,虽然是个女娃,却养的精细。

      哪料到天灾人祸,落得如此下场,老汉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了。

      只留下王婆婆和襁褓中的孙女。

      孙女确实是个不祥之人,从女儿怀了她开始,原本身体健康的一家人陆陆续续开始生病。家里的菜叶吃食腐烂得很快,时不时会有些乌鸦落在房顶上,“呱呱”叫得刺耳难听。

      一开始王婆婆对她憎恨又厌恶。

      可孙女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幼童,随着她逐渐长大,一两岁的时候,那张小小脸蛋和当初的女儿一模一样。

      每次看见,王婆婆都心痛到大哭。就在这种憎恨和复杂的思念交融中,她渐渐接受了这个特殊的孩子。

      可是村中人不接受。

      村子近几年收成不好,雨水不足庄稼长得稀稀拉拉,跟隔壁村抢水都抢不过,加上他们家邻居一户的小孩,去河边摸鱼溺死了。

      愤恨的人们把怒火都宣泄到小女孩身上。

      说她是不祥的孽种,全因为她招惹了灾祸。

      王婆婆家本就是外来户,举目无亲,村人砸了他们的房子,抢走他们的东西,将他们赶出村子。

      王婆婆近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孙女只有五六岁,离开村子庇护哪都去不了。

      他们这儿位于大邺国最西边,地荒人稀,距离下一个村落要走许久,一老一少中途指不定会被豺狼吃掉。

      婆婆苦苦哀求,搬到了村子最边上荒废的破屋里,这才被准许留下来。

      没有经济收入,两人只能摘野菜吃,原先的土地被溺死了孩子那户霸占,她们在自家门口种了零星谷粮,结得并不好。

      入冬后天寒地冻,没有食物和抵御风寒能力,就这么生生冻死在了屋里。

      冬日昏昏沉沉的太阳落山。

      天地间开始变得漆黑。

      三道虚幻模糊的身影,自一处凭空生成的幽深小道中走出,腰间各自挂着锁链、刀叉,穿着阴曹差服,头上戴差帽。

      正是皂隸鬼卒。

      他们是此处阴司役卒,职责便是牵引亡魂至城隍庙登记,而后引渡入幽冥鬼国。

      “上路了,走吧!”

      皂隸呆滞的脸纹丝不动,却发出了怪异的鬼话。

      在民间传说中,人鬼殊途,鬼话人是听不懂的,甚至容易被迷惑,即所谓的“鬼话连篇”、“鬼迷心窍”。

      若想要听懂鬼话,需要用鞋底泥巴、骨灰和香火粉做成丸吞入肚腹,方能理解阴曹地府的语言。只是这种办法维持时间短,且副作用大。

      比如拉肚子。

      正常人谁吃这玩意儿?

      三名虚幻模糊的身影围着床板边,各自站个方位,三角环立,微微低着头颅,俯视下方两具相拥蜷缩的尸体。

      要是有人能从窗户外,看见这模糊的三道身影,配合天黑地暗的场景和凄厉呼啸的寒风,只怕得屁滚尿流吓成傻子。

      王婆婆和小孙女睁开眼睛。

      入目一切颜色都失了鲜艳,仿佛硬生生在色泽饱和度上扣减了一半。虽然仍能辨别五颜六色,却不如以前那般鲜活。

      三顶青灰色的高高差帽,挡住了陈旧的屋顶。

      帽子下面是三张凝蜡般僵硬的脸。

      一张定格苦笑,一张定格怪笑,一张定格凶狠。

      “你、你们是什么人?”王婆婆吓得哆嗦,下意识抱紧了怀里恐惧的孙女。

      皂隸并未不耐烦,许多新死之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离世。这般反应的他们见多了。

      于是平静回答:“我等乃是阴曹鬼兵,你二人已死,即刻随我等入城隍庙报备登记,城隍老爷审问后,发送入鬼国。”

      “我们死了?”

      王婆婆茫然地左右查看,赫然发现自己手里明明搂着一个孙女,旁边竟然还躺着一个。正是小女孩的肉身。

      再仔细检查自己,果不其然,魂体分离。

      冷冰冰的床板上,两具面色冻得青白的尸体紧紧相拥蜷缩。王婆婆已经明白了什么,拉着小孙女起身下床。

      虚浮的身影下没有双脚。

      “三位差老爷,咱们走吧。”她抓紧孩子的手,脸上没有惊慌,亦没有留恋和怨恨。

      对这一天,她其实早有预料。无衣无食,天寒地冻,爷孙俩根本不可能扛过去。只是自己一个糟老太婆死了就死了,可怜我的孙儿啊。

      王婆婆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

      奇异的是,五六岁大的小孩除了刚睁眼被吓到,这会儿竟然好似也懂了什么,安安静静地跟随婆婆下床。

      好奇端详床上遗留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小肉身,再仰头望向三名皂隸。

      她的眼睛很特别,几乎没有眼白,看过去是纯粹的黑,仿佛蕴含了某种独特的东西。

      皂隸们只是低等鬼兵,瞧不出缘由。

      可常年游走于阴阳,敏锐的感知告诉他们,这个孩子非同一般。

      三名皂隸一前两后,爷孙俩就跟在正中间。

      几道薄薄的身影径直穿过紧闭的漏风木门,无视外面呼啸的漫天寒风,踏上那条凭空多出来的幽深小路,很快消失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幽冥鬼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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