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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卸妆(上)。 ...

  •   她卸下胭脂红妆,期待和他奔向远方。

      即便有了那后起之秀日不落城,叶孤城的地位仍然无可动摇。
      叶孤城的商人安静地做好每一笔生意,这座古老的城依然散发着富足丰润的魅力。
      于是有人说,日不落城比叶孤城多了分张扬和拼搏,叶孤城比日不落城多了分沉默和内敛。各有千秋。

      叶苑。
      绯院。
      此刻,叶残歌端坐在镜前,手中握着一把玳瑁梳子,缓缓地打理着三千青丝。镜子中的人,两颊似有淡淡红晕,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叶残歌低头,想起临别时的那一幕来——
      那一日她敲响了门,便听得苏家兄妹齐声道:“进来吧。”
      他们像在商量着什么,苏果见她进来,同她说道:“我们兄妹得去一趟叶孤城,你……有何打算?”
      听他语气,其实是有些舍不得的。
      叶残歌道:“那你们便去咯。”她扬起下巴,有些神秘地笑道:“小果子,在你到叶孤城之前,可不许你看那叶子哦!”咦,他们要去叶孤城?呵,那地方她好久没去了呢。没关系,她可是有办法比他们先到的,她要在那儿等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苏果给了她一个白眼,然而还是允了,“不看便不看,没你烦着我更高兴。”
      苏小果忽道:“你怎么不问一问你那叫小老鼠的朋友?”言下之意是:一遇上我哥哥便把自己的朋友抛到脑后了。
      叶残歌眨了眨眼,挽住苏小果的手,笑道:“他不是被你给卖了么?”
      苏小果啐了一声,笑着甩开了叶残歌的手,“他说要到将军府里找一个朋友,我就送他去了。”
      叶残歌心底很是喜欢这一对兄妹,虽有些不舍,但想到重逢在即,也是满心欢喜和期待,“小果子,你们打算几时走?”
      苏果一笑,笑容疏朗,宛若云开月明,“我们明日便走。先坐雕儿去日不落城,再在日不落城雇车往叶孤城。”
      叶残歌心道:那青衣鬼一定不会料到他们走这一路,他们也便安全了。
      又道:“你记得把那件衣服带上哦,保住了小命,将来再把衣服还我也不迟啊。”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拍手笑道:“是了,你们最好用泥巴把脸涂得脏兮兮的,不然你俩生得这么好看,可是很会引人注目的。”
      苏果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孩,就你想得周到。”叶残歌甜甜地笑了。

      叶残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无意间瞥见镜子中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镜中绯红的双颊,含笑的眉眼。仿佛隔着冰冷的铜镜,也能触到镜中人脸上的温度。
      她取出相思叶,喃喃自语着:“你怎么还在日不落城呀……慢死了。”
      “小姐。”丫鬟香雪捧着一叠衣服进来,“这是小姐让我准备的。”
      叶残歌看了香雪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我不在家的这几年,房间都是谁来打扫的?”
      香雪道:“也说不上具体谁来,但每日都有人进来便是了。老爷吩咐过了,让我们每日都要进来擦洗一番。”
      叶残歌自语道:“是啊,爹爹最爱洁了……”心下忽然有些感慨,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香雪道:“小姐,这几年你都不回来,这院子里可就冷清了许多。小姐在时我们常常觉得头疼,小姐忽然走了,这日子仿佛便缺了什么。”她年纪比叶残歌大了一些,正当多情多感的年华,不由叹息了一声。
      叶残歌冷哼一声,放下铜镜,“我不在时倒念起我的好来了。”声音骤变冰冷,面色极是难看。
      “我……”
      “出去!”
      叶残歌趴在桌子上,忽然低声哭了起来。在叶苑里她曾那样努力地要讨爹爹喜欢,他却只看得见他的生意,待她一走,他们才觉出她的好处来……哈。她痛极而笑,眼泪却扑簌簌地落得更厉害。
      沈重寒,是否在我离开后,你也才会觉出我的存在?
      “沈重寒”三字自脑中跳出,她自己也不由吓了一跳,怎会想起他来?心中一刺,嘴角却挑起一丝笑,还惦着他做什么?他怎值得?
      无意间瞥见相思叶上的红点不住前移,离另一个红点越来越近,旁边泛起一行小字——“往叶孤城。”
      刚才的疼痛感仿佛淡了许多,心一点一点地暖了过来,眼前闪过他温暖的、怜爱的宠溺的眼神,不觉地微笑,握住了相思叶,“你送我的叶子可真好呢……你快到了吧?”

      次日醒来,方一睁开眼便举起相思叶,忽然间“啊”了一声,跳了起来。
      相思叶上的小字言道:“叶孤城 陶朱街。”
      叶残歌笑着喊了起来:“香雪、玉脂,让人给我准备马!”
      她尚抱着枕头,眼神却已经一分一分地明亮起来。

      叶残歌仍是一身男装,这一次做的,却是书生打扮。她本受过极严的教育,虽生性贪玩,但仍留有几丝矜持,教她一身女装招摇地跑到街上见一个男子,她无论如何是不好意思的。此时羽扇纶巾,俨然便是十年寒窗磨出的温润读书人。
      她远远地看见了苏家兄妹。正想跑过去,眼珠子一转,起了玩心,下了马,羽扇轻摇,施施然地走了过去。
      她对着他们作揖,道:“两位风尘仆仆,必是从外地赶来。小生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谨记圣人教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妨让小生为两位介绍一下陶朱街吧。话说那范蠡本是越国名臣,勾践后来却起了‘鸟尽弓藏’之意,范蠡也早早识破,辞了官做起生意来,且定居陶地,自称‘朱公’,人们便称他‘陶朱公’。他生意做得极好,后人尊他为商圣,叶孤城中多是商人,便在城中修了陶朱街、陶朱观,还有陶朱河、陶朱楼呢!”
      她本仿着书生的语气讲话,说到后边却忍不住露了原形,说到那个“呢”字时,差点就要笑出来。她一说完,便见苏果笑吟吟地道:“小孩,你知道的倒多。”
      叶残歌吐了吐舌头,“诶”了一声,“我可是在这儿长大的呢!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
      苏小果也道:“一早听你姓叶,却没想到你是叶孤城的人。小叶子,我们又见面了。只是……”苏小果不由笑,“你几时入了学堂呀?”
      叶残歌重重哼了一声,用生气的眼光将他兄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佯怒道:“让你们把脸涂黑你们也不听,你们这两张脸,可太显眼了。”
      苏果抬手挡了一下阳光,微微眯起了眼,“要是不显眼,小孩你哪能认出来?”言罢也不由微笑。
      叶残歌听他唤她“小孩”,心中没来由地一暖,跑到苏果身旁,在他耳畔轻声道:“等一下……你来找我。”说着将一团东西塞到他手中,自己脸上滚烫,立马跑开了。
      苏果刚喊了一声,瞥见手中那方锦帕,当下展了开来——
      “良禽择木兮,非善不依;
      “凤游千仞兮,非凰不侣。”
      墨色初干,墨香钻入鼻中。他想,她这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倒是雅致。
      只是不知为何,手中有汗,湿了那方锦帕。
      字迹都有些泅开了。
      他仿佛记起了什么事。

      叶残歌握着梳子的手无法自制地有些抖。梳子掠过长发,不由想起那一日,他拔剑斩断她束发的带子。剑尖冰凉,他的眼神却是温软的。
      脸上仍有淡淡胭脂,是方才去看娘亲时上的妆。她想了想,道:“香雪,帮我卸妆。”
      香雪笑道:“刚刚才上的妆呢,这么快便要卸了?”
      叶残歌佯怒道:“你几时这么罗嗦?快。”话未说完,却已露出了笑意——卸妆,她要让他看见最真实的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她不愿意再做那个高高在上的叶城主,也不愿意……再是跟在沈重寒身后费尽心思受尽冷眼的叶残歌。
      香雪看了叶残歌一眼,“小姐可是遇上了什么开心事呀?我见你自今晨起来,每时每刻都在笑……”
      叶残歌还以白眼,“哪有。”
      是么?每时每刻……都在笑?
      “是不是夫人和您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儿?还是……夫人准备给小姐找一户好人家?”香雪笑着猜道。
      “哎呀没有啦,你别乱猜啦。”她笑着横了香雪一眼。

      对了……方才去见娘亲,偎在娘亲身边,低声诉说自己那一些情窦——
      “对了,娘……女儿好象喜欢上一个……男子了。”
      “是么?是谁家的公子呀?说来给娘亲听听。”
      “哎呀娘……你别用这眼神看我嘛……他、他没什么啦,很普通——嗯,对,普通得很……”
      “是么?真不知道这普通的公子,怎么人得了我们小叶蘅的眼呀?”娘亲用手指刮着她的面颊,害地她颊上又一阵子滚烫。
      “不是、不是的……他……其实很好,对我很好……”
      她便这么在娘亲面前语无伦次的。也许她是被幸福包围了,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时候,就把一切告诉了娘亲。或者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迫不及待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叶孤城。瘦金亭。
      苏果在相思叶上看见这样一行字。他当然知道,叶蘅在等他。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去了。
      他看见叶残歌坐在亭中,背对着他,青丝垂地,乌发如瀑。
      他忽然想,倘使那一日他没有斩断她束发的带子,没有说穿她女扮男装,今时今日,又会否一样?
      “叶蘅……”苏果试着开口,却发现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叫。
      他当然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叶残歌。
      叶残歌盈盈站起,转身,抬头。
      这几个动作缓慢却连贯,将她明晰却又羞于阐明的细腻心思表露无遗。
      苏果抬头看了看“瘦金亭”三字,微笑——虽然这微笑是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做出的,“据说从前有一位做书画笔墨生意的商人,写得一手很好的瘦金体,此人兴建学堂,为富且仁。后人为了纪念他,便把他常来的这亭子命名为‘瘦金亭’。”
      谁也没听出这番话摆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但那些有意义的话,苏果还在犹豫着如何开口。
      他走近叶残歌,“叶蘅,我……”
      他顿了顿,不知从何说起。
      他转过身去,像是在逃着什么,动作仓促狼狈,手却握紧了那方锦帕。
      他颤着声,“良禽择木兮,非善不依;凤游千仞兮,非凰不侣……”
      叶残歌一颗心悬了起来,他究竟要说什么?为何这般拖拖拉拉、磨磨蹭蹭……
      她着急地盯着他的背影,鼻尖上已沁出了汗珠,他究竟要说什么?他究竟要说什么……哎呀,快点嘛!
      苏果保持着说出那个“侣”字时的口型,伸手拭去额上的汗,“我……”
      叶残歌吸了口气,“你……”
      “我……”这一次,却是异口同声。
      “你……你先讲吧。”他们同时对对方说。
      “还是……你先吧。”他们又同时说。
      叶残歌恼怒地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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