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夜已寒

7、拒绝。

　　又行了一阵，便见一团棕色的影子自地上闪过，叶残歌忍不住低呼出声，却又怕惊到那些松鼠，忙掩住了嘴。
　　苏果示意她噤声，却听得叶残歌“啊”了一声，回头看见她脸上一个极大的红印，竟是被松鼠的尾巴打到了。
　　苏果一掌正要往攻击叶残歌的松鼠拍去，却见叶残歌奔过来按住他的手，“别打他！我们别打松鼠了，好么？”
　　叶残歌自幼对这种有尾巴又有耳朵的动物感情极深，她记得她小时候养了一只小狗。那狗儿有着白色的毛，喜欢赖在她身边，用舌头舔着她的脸。她被小狗儿舔得脸上痒痒的，便伸手去拍那小狗儿。小狗儿扑到她怀中，趁机撒娇……
　　此刻见苏果竟要出手对付弱小的松鼠，不由有些懊恼，“没想到你这么狠心，那么小的松鼠，你这一掌过去……他不是死了么？”
　　苏果笑道：“才不会呢。我家养了一只，便是我从这儿抓的。”他心念一动，“我给你抓一只雌的，回头到我家去，让两只松鼠生松鼠宝宝。”
　　叶残歌有些动心，想了想，道：“我们摘一些松果给他，说不定他就会跟我们走了啊。”
　　苏果拗不过她，只得道：“那好吧，咱摘果子去。”
　　叶残歌掩嘴笑起来，“小果子摘果子，这可是很有趣呢！”
　　苏果忽然上下打量她，“你是女的么？”
　　叶残歌脸上一红，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终于可以以女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忧的是……男女有别，他们还可以这么亲密无间么？
　　迟疑了许久，她低下头，轻声应道：“嗯啊。”
　　苏果也不由一窘，想起自己握过她的手，让她抱住自己的腰……抬头见她低头不言，当下走了过去，拔剑斩断她束发的带子，道：“摘果子去吧。”
　　她的头发极黑极亮，服服帖帖地贴在她的腰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叶残歌抬起头，怯怯地问道：“你生气了么？”
　　“生气？”见她如此神情，他不由笑了，方才的尴尬顿时消散，“我妹妹也常女扮男装，在外边惹了事就由我扛着。”
　　叶残歌顿时羡慕起苏小果来。
　　叶残歌没有哥哥。即使有，也约等于无。
　　脑中闪过那人漠然的脸，心中不由一刺，她抓住苏果的手，却随即放开，低声问道：“你还会护着我么？”
　　苏果笑了，“会呀。”
　　叶残歌心中一暖，轻轻地“嗯”了一声，“多谢你啦。”
　　忽又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果掩嘴一笑，叶残歌恍然大悟，脸不由涨红。
　　“哪有男子笑着时掩嘴的？就连女子，在江湖上混久了，也已无此矜持——你武功又是平平，只怕不是行走江湖吧。”苏果笑了笑，“你是谁家的小妹妹？哥哥送你回家去。”
　　叶残歌小脸绯红，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我……我叫叶蘅。”
　　她忽然想起叶孤城中的叶苑来，那深深庭院，依依杨柳，还有……那个从梁上摔下的小女孩。
　　也许那一摔之后，她的命运从此改变。
　　后来她就成了叶残歌，日不落城的叶残歌。
　　然而……不管是叶蘅还是叶残歌，都是寂寞的。
　　眼前这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能够填补那么多年的空洞么？
　　嗯，一定可以的。他这么好。
　　只见苏果点了点头，“叶蘅，很文雅的名字呢。对了，我们还抓松鼠么？”
　　“要啊，当然要了。我要一只雌的哦！我想让他们生松鼠宝宝……”叶残歌见苏果言语间并无疏远之意，顿时安心。
　　“你在这儿站着，我去摘一些松果。对了，这个给你。”苏果取出一个小盒子，用手轻点叶残歌的脸颊，轻声道：“还疼不疼？把这个涂上就不疼了。”
　　叶残歌只觉脸上一暖，在他手指轻触的地方。
　　看着苏果走远的背影，叶残歌忽然下定了决心——黄金万两，良驹十匹，她不要了！
　　那笔交易，她选择放弃。
　　因为满身铜臭的叶残歌，配不上干净善良的苏果。
　　现在，她更愿意做叶孤城里的大家闺秀，叶蘅。
　　心念既定，她用扇柄在地上写下一行字——
　　“京都云来客栈再见。”
　　小果子，你总能找到我的，不是么？
　　她微笑着走开了。

　　米将军府已在眼前。
　　叶残歌递上一块玉佩，将军府前的守卫一见，不由愣住。
　　上面雕了一轮红日，红日当空，气势磅礴。那守卫的将玉佩举到阳光下，只见那玉佩一触到日光，周身顿时流淌着一层红光，瑰丽无比。而在玉佩顶端，还泛起了两个楷体小字：不落。
　　叶残歌见那守卫口瞪目呆的样子，心下不由感慨。她叶残歌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是让所有人在提及日不落城时出神、震惊。
　　她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
　　如此抽身而退，非但不可惜，反而更趋完美。她笑了笑。
　　大抵一个女子总会遇见一个足以教她甘心放弃一切的男儿吧。苏果，她叶残歌遇见的是苏果。
　　见那守卫还未回过神来，叶残歌挑了挑眉，“嗯？请兄台通报一声。”
　　“不、不用了。”那守卫双手捧着玉佩奉还，看叶残歌的眼神无端端多了几分恭敬，“将军吩咐过了，叶城主您请进。”
　　叶残歌顺手抛出一锭银子，“多谢。”

　　米将军的府邸并不如何华美，甚至是简单至极。显然是经过苦心设计的。
　　到底是小心翼翼啊。
　　米珂一身便服，在书房中等着叶残歌。
　　“叶城主，我弟呢？”见米琪并未同来，米珂有些急了。
　　“他呀，四处玩儿呢。”叶残歌一笑，苏小果心思那样细，米琪和她同行，叶残歌自是放心。
　　她顿了顿，“米将军，残歌有一事要同将军商量。”
　　米珂正色道：“请讲。”心中却已翻过许多念头，对叶残歌的来意进行了多种猜测。
　　“米将军，七爷的厚望……残歌只怕是要辜负了。这笔生意，残歌不想接。”她微微欠了欠身，略感惭愧。中途反悔，这不是一个生意人该做的事。
　　米珂淡淡地道：“给我一个理由。”
　　叶残歌见他这等神情，登时了然——
　　“米将军本便不看好我，不是么？”
　　米珂不由一笑，“不错。是七爷太过迷信‘千里’从不失手的传言。而叶城主的名气，委实大了一些。”
　　他看向壁上的画，那画并非名家手笔，画上的内容也是平淡无奇，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米珂再笑，“叶城主，你太年轻，又太任性。何况……任谁都知道你武功平平。”
　　叶残歌摇着折扇，“米将军尽管放心，如若他日有何变故，我都会护住米琪。”
　　她又想到什么，微笑，“米将军找我时，本便不是指望我能帮到七爷什么吧？而是希望借日不落城的力量，将来能够保护米琪吧？”
　　她肯定地问。
　　米珂会心地笑道：“日不落城总是安全的。”
　　他又道：“米琪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些沧桑之意。
　　叶残歌不由想，是否这世上每一个哥哥都这么好……
　　心中忽然一热，“多谢将军！残歌在此向将军保证，米琪会一生无忧。”
　　一生无忧。
　　这四个字落在米珂耳中，分量自是极重。
　　他道：“七爷那边，我自会代叶城主交代。”
　　叶残歌也明白“代叶城主交代”是怎样一个概念，这样一来，她可就免了许多麻烦。
　　当下抽身而退，记起一事，便又折了回来，“米将军信不过我，可信得过其他人？”
　　她笑了笑，“‘千里’从不失手并非传言，全属事实。”
　　米将军大笑，“其他四人，我倒十分看好。只是……”他顿了顿，故意加重了语气，“都十分难找。”
　　千里是一个组织。据说千里接手的任务，无一不能顺利完成。
　　只是除了这年纪轻轻就看重名利的叶残歌，其他人的名字在他脑中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性格特征，往来何处，统统不知。
　　在米珂感觉里，那行踪不定的四个人，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
　　叶残歌似也看出米珂心思，她想了想，低声道：“我会让她来找你。”
　　米珂大喜，也不去问叶残歌所说的“她”是谁，当下便抱拳称谢。
　　叶残歌道了声“告辞”，折扇轻摇，以一副悠然的样子离去。
　　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头喜不自胜。
　　她知道那是一场纷杂浊重的政斗，她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进去。
　　唯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地站在苏果身旁。
　　在相思叶上，她看见了他。

　　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叶残歌人还未到，声音便已响起，“小果子！”
　　苏果已在等她，手中抱了只松鼠，“你看！”
　　“啊……”叶残歌忍不住惊呼出声，虽在意料之中，却也欣喜异常。
　　那松鼠看着她，眼神清澈，她伸出手去，握握小松鼠的“手”，又抚了抚松鼠长长的大大的尾巴，见那松鼠仰起头咧了咧嘴，像在对她微笑，她不由又轻轻捏了捏松鼠的耳朵，“小松鼠，你好啊。”
　　她抬头看着苏果，高兴地嚷着：“我最喜欢有尾巴又有耳朵的动物啦，我养有狗儿、猫儿、兔子……啊，对了，还有老鼠……”
　　“现在我又有松鼠了，要是能有一只小熊，那有多好。”她眼中有异常兴奋的光芒，“你改天也帮我抓一只吧。”
　　苏果见她异想天开，明知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却还是应道：“好哇，咱还要猴子、大象，什么狼啊虎啊豹子狐狸咱都去抓。”
　　他每提及一种动物，叶残歌的嘴角的笑意便深了一分，眼中的光愈发明亮，到他讲完，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果忽然发现，叶残歌眼波盈盈地看着自己，神色十分温柔。
　　他也不由怔了一怔。
　　但他们都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