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夜已寒

6、情动。

　　苏果只觉手中一空，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揪痛，他还剑入鞘，飞身追上，仍下一句话——“你先进京，我会回来找你的。”
　　“哥——”苏小果大喊，她刚要追上去，想起身后的车和马，只得作罢。
　　京都……还远吗？

　　忽然间有人拉住了苏果。
　　苏果回头一看，是小老鼠。他手中捧着一件纱衣，“你穿上这个吧，这样那坏人就看不见你了。”
　　米琪方才在暗处，已将一切看得清楚。
　　这小果子似乎很厉害呢。穿上这件衣服，他应该可以救出小蘑菇了。米琪是这么想的。
　　回忆起叶残歌昨夜所说的咒语，他轻声将自己记得的告诉苏果。
　　苏果披上无色纱衣，“多谢！”
　　然而米琪已经看不见他了。

　　苏果已经追上了那青衣人。只见那青衣人行在前方，手中握着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的末端是那个铜环。
　　铜环套着叶残歌的手。
　　叶残歌的手每动一下，那铜环便缩小一分，叶残歌的手上已被勒出一道道红痕。
　　青衣人嘿嘿一笑，“小子，你想逃倒也不难，只要……你舍得你这双手。”
　　叶残歌瞪了他一眼，低头走路。她心中暗道：到了焰川，她自会救我的。只是……怕会误了太子爷的生辰……
　　眼前浮现起一个女子的身影，红衣白发，语笑嫣然。
　　正自出神，便觉手上一热。
　　像是被什么握住。
　　像是一只手。
　　一个人的手。
　　苏果，是不是苏果？
　　叶残歌的心跳忽然快了许多，她想起苏果护住她时那挺直的腰，还有……他一手持剑写下一个“永”字，另一只手却握住了她……
　　她不由微笑，但想起苏果在侧，未免失礼，马上敛住了笑，只剩眉间那分温婉还在盈盈地舒张开来。
　　只是……她看不见他，无色纱衣怎会在他身上？
　　难道……来的是米琪？
　　心中似有些失望。
　　不会的！米琪也曾拉过她的手，而现在，手上的感觉却告诉她：是苏果。
　　只有苏果，才会握得这样紧这样用力，仿佛要将他的力量传递给她一般，又仿佛……怕她会离去会丢失。
　　应当是米琪把无色纱衣给了苏果。嗯，一定是这样。
　　她抬起头，张了张嘴。那口型所念的当是这样三个字——“小果子”。
　　手背上一痒，他的指尖触着她的手背，写了一个“是”字。
　　叶残歌顿时心满意足。
　　手背上凉凉的，痒痒的，他写道：“等一等，我会救你走。”
　　叶残歌用力点头，差点就要“嗯”出声。
　　心中被一种暖暖的东西填充了，她在想，他待她……真的很好。
　　叶残歌仿佛是喜欢上苏果了。
　　甚至是，恋上。
　　恋上苏果。
　　她一直孤零零地过，在灰衣人的冷眼中压抑了那么久。于是在极昼宫满宫的夜明珠中，也会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待她好，始终护着她。
　　然而没有。那么多年了都没有。
　　所以苏果那一握，她竟致落泪。
　　苏果也看见了她的泪，伸手为她拭去，然后在她手背上写道：“别怕。”
　　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我不怕。”
　　苏果在她手上写道：“前方有个茶棚，我有办法。”
　　他松开了手，叶残歌感受到他向前方奔去。
　　手上仍留有暖意。

　　那茶棚此时十分冷清，并无顾客。
　　青衣人坐下喝茶。
　　叶残歌看见他喝了两杯便晕了过去。
　　苏果不知从何处搜出钥匙，铜环一下子就解开了。
　　苏果取下纱衣，叶残歌一见到他，当即绽开了笑容。
　　“快走！”他急切地催她。
　　叶残歌将铜环扣在青衣人手上，钥匙却自己藏好，“嗯！”
　　抬头看了小二一眼，扔出一锭银子，“请小二哥为我们守住秘密，千万别将我们的去向告诉这人。”
　　“好的！”小二乐极，将银子收好。
　　苏果看了叶残歌一眼，“你倒机灵。”
　　叶残歌吐了吐舌头，“多谢你啦。”
　　苏果拉住叶残歌，“我知道另一条路，你跟着我走。”
　　叶残歌自是满心欢喜地允了。
　　苏果见她年纪尚幼，心生怜爱，当下笑道：“你便不怕我卖了你呀？”
　　叶残歌道：“那我还可以帮你数钱啊。”她说得却是真挚。
　　这却是真心话。倘若连他也要卖了她，这世间还有谁值得她相信呢？
　　二人施展轻功，沿着小路而去。叶残歌轻功稍弱，幸好苏果拉着她的手，借力给她，她才能跟得上苏果。
　　“你这手跟女孩子家似的，一看就知道你平日里练功常偷懒。”苏果边说话边笑着看了她一眼，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叶残歌沦陷在这样的眼神里。
　　“嗯啊。”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想起自己还是男子打扮，不由有些懊恼。
　　总该让他知道她是女孩子呀。
　　早知道，就、就不穿男装了……
　　不过，还好是穿了男装，若是女装，他只怕会以礼相待，哪里还可以拉她的手……
　　一路上，叶残歌胡思乱想。
　　回过神来，已见得眼前的路开阔了许多，两旁是连绵不断的山，有着极好看的青色。
　　“这条路上有野兽出没，他一定不会料到我们从这条路上走。”苏果停了下来，“你先歇息一下。”
　　叶残歌额上的鬓发已湿透，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脸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回去以后要好好练功。”苏果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叶残歌的脑袋。
　　“才不。就让小果子护着我。”叶残歌撇了撇嘴，昂着头看着苏果。
　　“嘿，小孩。”苏果也不由笑，眼前这名少年，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
　　“我十五了呢。你才大我多少啊。”叶残歌不满地瞪了苏果一眼。
　　“大三岁而已，哈哈。”苏果故意咬重了“而已”二字，见叶残歌瞪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忽听得一声雕鸣，苏果大喜，“前方便有养雕人了，快走。”
　　当下拉过叶残歌，“我们坐雕儿去。”
　　“嗯！”叶残歌欢喜地应了一声，想像着和他坐在雕上的情景，脸上不由一烫。
　　奔行了一段路，便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身畔站了两只大雕。
　　当其时，瑞朝上下盛行豢养坐骑，有些人便以养雕载客为生。
　　苏果上前问：“大叔，这两只雕儿是飞往哪里的？”
　　那中年人一指左边的大雕，“这一只是往日不落城的。”他又指指右边的大雕，“这一只，往京都。”
　　苏果道：“我们便去京都！”他付了钱，先骑上了雕儿，转头对叶残歌道：“快上来！”
　　叶残歌爬了上去，有些犹豫地，轻轻抱住了苏果的腰。大雕长鸣一声，振翅飞起，叶残歌忍不住“啊”了一声，“这雕儿飞得太快了！”
　　她的彩玉宝凤可及不上这速度。
　　“这雕儿也想多载一些客人赚钱嘛！”苏果呵呵一笑，“你抱紧些，雕儿快要转弯了，可别摔下去。”
　　叶残歌“哦”了一声，迟疑了一会儿，加大力度抱紧苏果的腰。
　　雕儿转弯时，她的身子突然前倾，脸贴在苏果背上，顿时滚烫起来。
　　她忙移开视线，往下看去。
　　京都……应该不远了吧？
　　一颗心忽然恍惚起来。
　　“小果子……”
　　“嗯？”
　　“到京都之后我们是不是就……不再见了？”叶残歌终是问了出来，她有些难过。
　　“我会来找你玩的。”苏果见她语气哀缓，不由也有些舍不得。
　　“那……你怎么找得到我？”叶残歌悲哀地想，到了京都，她便又是叶残歌了，为了一桩交易而去京都的人不是她，而是叶残歌。
　　苏果想了想，忽然笑道：“到了京都，我自有办法！”
　　叶残歌见他说得肯定，顿时安心。
　　嗯，他有办法。
　　她奔行了半天，早已累极，此刻伏在苏果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模糊中似有人握住她的手，轻声责道：“这样也敢睡？当心摔成泥巴。”
　　她迷迷糊糊中冒出一个念头，“有你拉住我，我怎么还会摔下去呢……”

　　“醒啦！”苏果推了推叶残歌。
　　“啊！”叶残歌惊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苏果凑得极近的脸，不由惊呼出声，“你吓到我了耶。”
　　虽然他长得好看。但当这张脸凑得很近时，也会显得诡异无比。
　　她跳了下来，挥手和大雕告别，“雕儿，谢谢你了哦！再见！”
　　大雕长鸣一声，算是作别，便振翅而去。
　　“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苏果呵呵笑着，神秘兮兮地说。
　　“干嘛？要卖了我啊？”叶残歌拿出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嗯！等一下记得帮我数钱。”苏果故作郑重。
　　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领着她来到郊外一片树林，自己弯腰寻着什么，却嘱她不要动。
　　过了一会儿，他举着两片草叶直起身子来，高兴地大喊：“找到了！”
　　他奔到她身边，“你把手指割破，把血滴到这两片叶子上。”
　　顿了顿，又道：“轻轻割破就行，不然会疼的。”
　　他说到“轻轻”二字时，声音也轻了许多。
　　叶残歌依言而行，血一滴一滴地滴下，碧叶红血，倒也有一种莫名的契合。
　　苏果见她还不止住，忙抢过带了她的血的叶子，道：“好啦，现在轮到我了。”
　　他划破手指，滴下的血和她的血混在一起——是一样的颜色。
　　然后他举起那两片叶子，道：“这叶子叫做‘相思叶’，只要两个人的血滴到同一片叶子上，以后就可以在叶子上看见对方在哪儿了。”
　　“相思叶……”叶残歌轻声念着，那些小女儿的心思呀，就随着“相思”这样两个字眼，氤氲而开。
　　“我们现在在一起，这两个红点就靠在一起了。一旦你我分开，这两个红点就会移动了。你盯着看那红点的位置，看了一会儿红点旁边就会有字浮起来，这样你就能找到我啦。”苏果将一片叶子递给叶残歌，另一片收入怀中。
　　叶残歌凑了过去，只见叶子上的血已凝成两个红点，那两个红点挨在一起，好生可爱。她笑了笑，盯住那红点看了一会儿，便见旁边浮起一行细小的字——“京都郊”。
　　“啊……竟然这么好玩！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还有什么好玩的，都告诉我！”她盯着小果子，眼睛闪闪发光。
　　“我有许多朋友，这些都是从他们身上学会的。不如……我带你去抓松鼠吧，就在前方！”苏果话音刚落，便见叶残歌跳了起来，“好！”
　　他也是少年人的心性，难免有些贪玩，且身边这少年好生可爱，他也喜欢和他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