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共死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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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乌黑的剑芒，从昆仑山茫茫的云雾之中坠落，砰然一声跌入山中，激起无数碎冰飞雪。
御剑的人趴伏在冰雪之中，极为艰难地抬起半身，向前爬了半步。
“天青，天青……”
玄霄气力竭尽，无力再驾驭穹霄，此时跪在雪中微弱唤了几声，他身旁云天青双眼紧闭，嘴唇已成青色，几乎连气息也已没有了。
青年咬了咬牙，单臂拉起云天青身躯，慢慢地令他伏在自己背上，扯下琼华道袍的带子，在两人身上绕了几绕，牙齿衔着打了个死结，牢牢将云天青缚在身上。
那时玄霄瞳子已散，寒热气息侵蚀经络脏腑，不住地便有丝丝血线自眼角口鼻等人体脆弱之处渗出。青年恍若不觉，只是以剑为杖，支撑着艰难站起，自寂玄道冰雪封山的道路向上攀爬而去。
夜寒风雪愈烈，玄冰垒砌台阶之上，青年一步一血，脚下朱砂点缀冰色，极为艳丽好看。玄霄感觉贴在自己颈上的云天青面颊渐渐寒凉，便喘息着一手入怀，取了那颗红魄出来，含在口中，再单手拄剑，慢慢向上爬去。
红魄受玄霄内息激发，登时红光晶莹，融融的暖意，笼罩两人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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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琼华上下一片紧张气氛，因此守夜也换了长老轮值。这一天轮到红钰，男子倒是态度悠闲，一边坐在琼华宫中誊写经文，一边逗身旁掌门弟子夙瑶与自己闲聊。
夙瑶秉性严肃，不苟言笑，在这位为老不尊的长老身边，不禁很是拘谨别扭。眼看夜色渐沉，忽然山门值勤的弟子在殿外连声惊呼，一头撞进门来。
女子皱了皱眉，开口斥道：“红钰长老在此，你等这样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那名弟子吃她责骂，惊魂甫定，才向着二人行礼道：“长老……师姊，遭、糟糕了！”
他语无伦次解说片刻，夙瑶才明白竟是玄霄背着云天青回山，那人身带重伤，命在顷刻。女子握紧了拳，一时也觉手心冰凉，不住渗出冷汗，然而仍是勉强把持自身情绪，回身等待红钰指示。
男子袖子一拂，推开面前笔墨经文，“既是本门弟子受伤，我立即前往施救便是。夙瑶，你速去太一宫，寻太清掌门来此。”
夙瑶领命，垂头匆匆而去。红钰才一笑，随着值勤弟子向山门走去。
那时天青依旧昏迷不醒，玄霄却仅止抱着穹霄剑盘膝坐在地上，衣上鲜血晕染身下汉白玉地面，面上神情却无甚喜怒之色。
红钰先以手探了探云天青脉搏，便不禁皱起了眉。他身边年青弟子颤抖问道：“长老，云师兄还有救么？”
男子一手按住云天青胸前剑创，慢慢地将那柄剑拔了出来，他手掌轻抚之下，创口竟不流血。红钰再伸指点了他几处穴道，才笑道：“啊，有救，你们谁替我跑一趟龙芽道丹，找玄雷那小吝啬鬼要点紫菁玉蓉膏和天仙玉露来……”
他话没说完，身侧叮当一声金石交击，竟是穹霄剑自玄霄手中滑落，青年嘴唇微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身子便慢慢滑下，倒在地上。
这时红钰才真正吃了一惊，他侧目凝视片刻，才晓得那人也已经是致命重伤，只是性子刚强，凭着一口气强自支撑不倒，这时心神一松，便立时昏厥过去。
他正分身乏术，半天一道白光，须发皆白的掌门太清也已赶来，身后跟着夙瑶，手捧一只匣子，内中装着治疗内外伤势的珍稀药材。
太清只看了一眼玄霄，便绷紧了脸孔，现出极严峻的神色来。他与红钰对视一眼，便吩咐几名年青弟子道：“将他二人送到太一宫！”
那时候门派中宗炼仍在守剑炉，而重光下山追寻太浩清波剑踪迹，青阳在蜀山代替太清参与论道会。诸位长老之中，只有红钰留在山上。他跟随太清走进太一宫，才开口缓缓说道：“这名弟子，恐怕不成了。”
太清心知他意指玄霄，不禁流露出极其苦恼的神色来，良久缓缓说道：“他是双剑宿主之一，这般命相至阳之人天下难寻……若是当真无法施救，我便把归元真诀教给他，也要保他不死。”
红钰闻言倒不甚在意，只是淡淡提醒道：“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归元真诀是琼华秘术，历来只有掌门才得修习，掌门师兄你这一下，就算破了祖宗成例。”
太清沉默半晌，刚毅答道：“双剑飞升，是琼华多年夙愿。这些区区法例成规，原本算不了甚么。”
说吧，便拂袖走进太一宫内室，而红钰也点了点头，默默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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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云淡，仲春的微风里有细碎的雪白琼花坠落下来，慢慢地随水漂去。
云天青百无聊赖，趴在窗边数着池塘里的红白莲花，半晌觉得有些疲倦，就弓了身卧在竹床上，心里盘算道：“我在这里躺得也够了，成天除了给我治伤的医座弟子，连个鬼影也见不着……听他们说玄霄师兄把我背回来之后就跑去了禁地练功，那日他明明……唉，这时候，不知道还练什么功？”
他这么想着，便更不想在床上躺下去，眼珠转了转，心里就想出一条诡计来，静悄悄地穿窗而出，倒吊在屋檐上。
一会儿医座弟子进来给他送药，见床上空空，四顾无人，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同两个守门的弟子飞跑出去四下寻找。窗外天青窃笑了声，跳下来一溜烟从门走了。
云天青轻手轻脚跑出了太一宫，想着剑林禁地不许寻常弟子入内，即便去了也未见得能找到玄霄。便信步往剑舞坪走去。
他运气多少有些糟糕，劈头第一个先见着玄霆，那人看了他几眼，不知为何神色甚为古怪，却并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去了。那时夙莘正在弟子房前练剑，一眼看见云天青，不禁怔了怔，便欢喜呼了一声：“天青师兄！”
云天青笑着走过去招呼道：“奇怪了，我不过在床上躺了几天，怎么你们都客气起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早点去让人砍一刀来得好些。”
夙莘四下瞅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俩，面色略暗了暗，低声说道：“那些……那些事，我都禀报师父了。”
天青哦了一声，微笑道：“你一个女孩子，见着那么惨烈场面，也真是……罢了，这都是几代前的纠葛秘辛，连师父都不一定清楚。你也别挂在心上，让自己难受。”
夙莘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事，若不是那女人心思太过疯狂毒辣，也不至于……不至于这么惨。那天太清师父听了，脸色也难看之极……我翻看了咱门派典籍，也没找到关于李叔的记载，他们之间那些真真假假的恩怨纠缠，恐怕只有九泉之下，自己开解分辨去了。”
两人双双沉默，心里都想着名盛一时的道胤祖师身后，原来还有这些秘密，心里很是感慨。良久夙莘勉强笑道：“对了，还没跟你说玄霄师兄的事，估计天青你也很惦记他罢。”
云天青点点头，“我听红钰长老说，他身带重伤，却还是负着我，一日之间从寂玄道攀山上来，这份情义，云天青感激不尽。”
夙莘咯得一笑，开口赞许道：“是啊，看不出玄霄师兄平日冰山似的一个人，这样生死关头，却一毫也不含糊。我真是佩服他——不过，这一回我要跟你说的，却是关于他的一个大好消息。”
天青听说是大好消息，便拉着夙莘笑问起来，两人沿着柳荫小路随性漫步，一路走开。
“你不知道……因这次玄霄师兄受伤，太清师父竟然把咱门派中的不传之秘，归元真诀教了给他。”
夙莘在天青耳边低声说道：“我听青阳长老说过，归元真诀这心法，在咱门派中向来是单传掌门的，师父连玄震大师兄都没教，却教了给玄霄师兄，这意思，还不明白么？这几天咱门派玄字辈的男弟子里都炸开了锅，你没看见连玄霆那种人，也收敛了许多么？”
天青开始还笑着听她解说，到后来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微微皱了挺秀剑眉，终是忍不住闭目无奈道：“唉！”
夙莘诧异回头，见他面色不善，不由得挑起一边眉毛，有些不悦地说道：“云天青，你这什么表情？我知玄霆他们嫉妒玄霄师兄受师父宠爱，但是，难道你也不替他高兴么？”
天青低着头笑了笑，似是有些失落，“没有，你想哪去了。”
夙莘见他显然是心里有话，便利落一把拖住道：“天青师兄，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出来。我北方丫头粗笨得很，别和我玩你们那一套弯弯绕。”
那人给她说得笑了，半晌才平和道：“玄霄师兄的心性才华，自是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只是，他性子冷淡刚强，心思却很是直来直去，做事也不知顾及自身。现今咱门派中都哄传他得师父宠爱，简直是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我怕——”
他话到这里，便住口不说。然而夙莘却已听得懂了。少女一时无语，半晌才接续道：“我知道，你还有没说的话……玄霄师兄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对他看不惯的人，死也不会假以半分辞色。你怕他招人嫉妒、招小人陷害是不是？”
天青在一旁，只是微笑不置可否，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云天青与玄霄，向来就是性子不合的人。那时两人对彼此的好感，不过就像欣赏一柄传世好剑、一杯陈年美酒一般。】
【那一夜的纷争，云天青并不是为了玄霄，才肯将生死置之度外。而玄霄，若将死之人换了夙莘，他也一样会赌命救援。那样做，只因他们本来便是那样的人。】
【这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多的偶然。云天青心里对自己做出一个许诺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将成为他一生不能放下的执念。从生时，到死后。从昆仑山巅，到奈何桥头。不能释怀的过往，难以抛舍的纠缠，那时他们都并不知道，终此一生，自己将要给彼此留下怎样铭心刻骨的幸福，和伤害。】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共死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