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围炉夜话》心草

7、往事不堪追

　　玄霄见到那名女子动手，剑眉微蹙，起手横剑直封，将对方攻势格挡开去，同时低声喝道：“天青夙莘后退！”
　　那时少女正弓腰在地，意欲扶李刚躲避。天青见局势已不能挽回，手中青碧光芒一闪，亦将碧渊握在掌中，飞起一脚踢开门扇，低声道：“师妹带人出去！”
　　那时青霄二人双剑联手，剑气削得房内木质家具纷纷破碎，颤抖中玄霄挥手引雷，九天一声霹雳下落，击破屋顶，龙女反身穿窗而出闪避，轰然一声整栋木屋塌陷一半，将两具孩童尸身，掩埋其中。
　　这时夙莘已然将道辰拖在门外，那名男子凝聚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阿珊！”
　　龙女听他依然唤自己旧时名字，亦不禁身形一滞，道辰面容蜡黄，几无人色，然而仍是拼力起身说道：“别再打了！我……我虽替你盗来了太浩清波剑，然而那剑，是秘法铸成，你取不出其中的沦波净石，也无法恢复你族昔日居所——我，今日告知你开剑取石之法，你放这几名后辈离去，只留我一条性命，与、与两名孩儿陪你，也便够了！”
　　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嘶哑，几如泣血。夙莘在旁，不禁尖声叫道：“李叔！”
　　那时扶云回头向着道辰，良久默然，终是森寒说道：“不必费心。我族百多年前遭你琼华派杀戮，除我之外更无他人存活于世，这块沦波净石，于我早已毫无用处。”
　　道辰闻言，喉头哽动无语。天青玄霄与龙女拼斗半晌，身上各个带伤，天青一手按上手臂流血处，静静凝眸叹息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本可以很幸福地过这一世的……”
　　青年这样说着，眸子悄然扫过那对夫妻残破倒塌的昔日居所，俊逸面容上一丝郁郁之色挥之不去。那时身边玄霄忽然闷哼了半声，身子微晃。
　　天青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扶抱住对方，低声道：“师兄，伤着哪里了？”
　　玄霄以剑拄地，一手推开他，喘息道：“无妨。”
　　那时青年右肩一线伤口，丝丝血珠沁出，云天青急道：“你坐下，让我看看！”
　　几人对面而立，龙女笑了一声，以极轻极轻声音说道：“你是至阳之体，我手中这柄太浩清波剑气阴寒，与你不啻蚀骨之毒，若再逞强动用元功，今日必是有死无生。”
　　玄霄紧紧抿了薄削如刀的唇，一双凤眼冷冷盯视对面红衣女子，森然开声道：“哼……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话音落，手中穹霄斜指，剑气鼓荡宽大袍服，翩跹白影，转眼与龙女缠斗一处。
　　天青听扶云话中所指，玄霄身上伤势似乎极是严重，此时他亦再无法手下留情，当下倒握碧渊，默诵咒术。五灵之中水土相克，云天青驱动土咒，一时地面震颤、泥石涌动，卷裹而来。
　　龙女受玄霄步步进逼，又遭云天青以五灵仙法牵制，一皱眉，忽而自剑阵中顿袖挥出，寒光水气化作锋刃，远远向夙莘与道辰袭去。云天青吃了一惊，手掷佩剑，力图格挡救援，谁料女子此一下不过声东击西，猛然玄冰利刺自地下爆起，天青粹不及防间，手臂小腿皆被刺穿，踉跄跌倒在地，碧渊也自半空落下，失了光芒，掉在地面。
　　玄霄眉目含怒，厉喝一声：“你——”翻腕回剑当胸，倏然爆发剑气如千叶散华，乌黑厉芒流星般交织成网，当头罩下。
　　他全力一击，身周穹霄深沉剑芒闪烁，显是功力已然提至极限，猛然间青年只觉两眼一黑，骤然勃发剧痛如利刃剜入心口，长剑递出一半便已无力，堪堪扑地摔倒。
　　夙莘本全神专注于以仙术维持道辰一口气息不断，此时眼看危急，尖声怒喝道：“混账！”
　　声随手出，少女背负长剑“绿佩”闪出，援护两人，然而她在三人之中功力最薄，此时分心二用，力量更弱。龙女长笑一声，一手挥开她攻势，突的一声，手中太浩清波细长剑身下甩，刺穿玄霄肩胛，将青年死死钉在地上。
　　玄霄因先前被龙女剑刃割伤，寒毒入体，一时发作昏厥。此时外创剧痛，反而令他苏醒过来。太浩清波剑气侵入经络，令他身躯分分寸寸有如刀割，然而青年侧目斜睨那名女子一眼，冷峻面目之上，反而浮起似有似无的轻蔑之色。
　　扶云一声冷笑，水袖挥出，击在玄霄肩头，登时打碎了青年一边肩骨。玄霄笑得一笑，冷然闭目，一股绝烈煞气，自眉宇间直透出来。
　　这时道辰从后疾呼一声“不可！”，原来是夙莘眼见玄霄命在旦夕，虽明知不敌，也只得抛下那名重伤男子，向龙女一掌击去。然而她与那人修为相差悬殊，几个回合下来，被龙女以咒冰术禁锢，无法动弹。
　　扶云阴冷笑笑，一指戳中夙莘当胸膻中穴，少女咳嗽半声，登时吐出血来，只觉得全身上下似被抽空了力气，已是被对方已阴寒剑气封了功体，再也无法挣扎。
　　这时三人中夙莘重伤，玄霄寒毒侵体无法动弹，天青俯伏在地，似是已失去知觉，眼看局势已无法挽回了。
　　龙女缓缓向地上道辰走去，“……今日我杀你，你可心服？”
　　“心服……哈……”
　　男子凄凉而笑，“若你是想要我命，原本不必耍这些手腕。只是前人所作所为，与后人无干，你若还念着我们夫妻一场，便放过这些孩子罢。”
　　“你知我为何一定要让你去盗太浩清波剑？”
　　扶云听他几番为玄霄等人求情，只是缓缓开口，目光如刀，落在不远处玄霄身上，“我不妨明白告你，沦波净石我要，他的性命我更不会留。我要让你琼华上下知道，这几百年的升仙梦，不过一场妄念。”
　　女子声音几近狠毒，道胤转头向玄霄望去，良久目光突然剧烈颤抖，喃喃道：“原来……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终究还是……找到了这样的人。”
　　男子脸上肌肉颤动，仿佛内心挣扎，终究还是开口道：“阿珊……不，扶云姑娘。”
　　他再度开口，改换称呼，似是已不将女子看做妻子，而是视同陌生人，“你取去沦波净石，便足够了——拜托你莫再伤人，看在……道胤师兄的面上。”
　　女子听他吐出道胤二字，一瞬间脸色大变。道辰在下微微抬眼，面露苦笑，“扶云，扶云，这名字我多年前便知道了，竟不知就是自己身边的妻子……我知道，你喜欢道胤师兄。”
　　他以沧桑目光直视龙女面孔，那名女子突然被他揭破心中隐秘之事，一时心旌摇荡，彷如失神一般立在当地。就是这片刻时分，她背后数尺处有人一跃而起，闪电般和身直上，单臂锁住了女子咽喉。
　　——那正是云天青。他方才手臂与腿部都受重创，明知力敌无用，便伏趴在地假作昏迷，即便是玄霄倒地、夙莘重伤都按捺住并不动手，只待这万中无一的机会，才拼力一搏。
　　龙女粹不及防之下，登时受制落在下风，女子头颈不能动转，呼吸滞涩，眼色一狠，手中银光窜动，现出一柄纤长细剑，回身自胁下刺去。
　　这一手极为毒辣，黑夜之中极细微的利刃穿透肉躯之声响过，云天青居然不闪不避，以自身受她一剑为代价，左手已精准点上女子丹田。
　　丹田为修道人养气所在，龙女虽是精怪，也是一般，青年指尖微微发力，锐气隐隐透肤，女子无力再行抵抗，身躯软软倒在青年怀里，夜里看来，两人便似男女背后相拥般亲密姿态，浑然看不出已是拼出了生死成败。
　　扶云龙女人虽受制，神态之中却并没惊怕之色，只是缓缓斥道：“下三滥。”
　　云天青在她身后，开口发笑，笑得两声，一口血便直喷出来，溅得女子满身，他毫不介意，只是喘了半晌，才温软说道：“若不使下三滥的手段，怎能逃命啊？”
　　龙女柳眉蹙起，厉声说道：“我难道会受你胁迫？你虽一时得逞，莫非便以为自己能从我手里全身而退么！”
　　“……何必胁迫，只需我一指破了你内丹，这千百年的修行就算废了，从此夫人就与无知无识鸟兽鳞虫一般……”
　　天青慢慢说了几句，又咳嗽起来，唇间血沫泛出，一阵腥咸，“从此你再有什么心念愿望，也都做不来了。”
　　龙女听他这样悠然讲来，脸色一阵灰败。天青附在她耳边，轻声续道：“解了我师兄身上的毒，放了我师妹，让他们带着李叔走——夫人，我从来不对女子动粗，今日也是情非得已。”
　　夙莘见他低声与龙女交谈，禁不住开声警示道：“天青师兄！”
　　远处地上，玄霄强行运转内息，却只能勉力从地上爬起半身。青年一臂重创，早已不能动弹。另一手抓住太浩清波剑，波的一声，将卡进肩骨的长剑拔了出来。
　　剑刃离体，伤处立时血如泉涌，玄霄气力不足，连点几处穴道都不能止血，片刻已是红染半身。
　　道辰见此情景，不顾己身伤重，勉力开口道：“——玄霄！静卧勿动！你体质至阳，受太浩清波克制，若再动真气，寒气进逼脏腑，必然药石无救！”
　　龙女在天青钳制之下森然四顾，终是缓缓说道：“就是你当真破我功体，今日我也要你四人尽数葬身此处，而琼华升仙的痴念，也只不过成了大梦一场。”
　　她吐露这样言语，眼眸之中，便已隐隐现出一丝疯狂之色，道辰与她对视，终是摇头悲叹道：“你还是放不下、看不开！”
　　“放下看开……什么！”
　　女子尖利斥责，忽然纵声狂笑，“道胤是个谁都不能比的人，就算他真正看开了人妖之别，参透了生死界限……那样的人，为了琼华派、为了你们那丁点的妄念，别说杀妖，就是杀人还不是一般……呵呵，哈哈！”
　　此时天青连连咳嗽，头脑眩晕，听得女子言语颠倒、似有疯狂之态，不禁深深皱眉。龙女泣血般声音震动山野，随夜风呼啸远远传开。
　　“我族成仙不过费得千年修炼，他就是为了这一文不值的东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一声飞剑啸响，女子凄厉声音戛然而止。拿到剑光自倒塌废墟之中飞出，洞透女子身躯，龙女低头望着那柄指自己死命的剑器，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断续道：“道辰……你……好！”
　　这时，听着昔日恩爱眷恋妻子、实则是不共戴天仇人的女子声嘶力竭的怨恨之语，男子瞑目，神色反而变得淡然平和，“……阿珊，你太苦了，有我和孩儿陪你，下辈子再来，都忘了罢！”
　　这一下道辰亲手杀死妻子，事情变起仓促，天青力气竭尽已无力插手，青年与女子身躯一同软软倒地，而道辰则慢慢阖上双眼，温和说道：“小辛，你内伤虽然不轻，但性命无碍，功体三天后也会恢复如常，不必担忧。你师兄玄霄身受太浩清波寒气，须得静卧调养，短期内不可再动真气。”
　　夙莘尖声叫道：“李叔！你别乱来！”
　　在少女呼唤声中，男子脸容渐渐转为肃穆，终是头一歪，倒在地上，已是自行解脱了。
　　目睹这场人伦惨剧，三人都是心头寒冷，龙女既死，冻结少女身躯的寒冰便消融成水。夙莘腿脚已无知觉，只得跪着向云天青处挪去。而玄霄单手以剑拄地，摇晃着站起身来，肩上血流成泉，滴滴洇湿白衣，在脚边滴落一汪鲜红。
　　夙莘见天青似是已然脱力，仍旧与女子尸身纠缠一处，便拼力将龙女躯体推在一旁。
　　青年嘴唇已染一层青灰之色，额头冷汗亦不受控制般一线滑落，天青微弱一笑，道：“可怜人……师妹待会儿将他们尸身，搬去安葬了罢。”
　　夙莘这时才发现，云天青左胸插着一柄短剑，剑刃深陷，已至没柄。少女嘴唇翕动，双手连颤了几颤，急忙从怀中摸出护心的丹药来，塞进云天青口中。
　　当此时，玄霄倒仍旧极是冷定。青年拖着一边染做鲜红的衣袖，慢慢走来，沉声道：“师妹，让我来。”
　　他蹲下身，一手放在云天青胸膛创口之上，却被那人握住，慢慢推了开去。
　　浓黑夜色里天青冲他一笑，低声说道：“若是甚么伤也救得活，天下就没有死人了——师兄，你别动真气，在即墨好好静养几天，带着师妹回……咳咳！”
　　他说得几句话，便痉挛着连连咳嗽起来。夙莘在一旁，因己身功体被封，全然无能为力，心中一时极为茫然害怕，不禁便侧过眼，望着玄霄。
　　玄霄动作迅捷，一声不出地伸指点在天青眉心，那人登时昏厥过去。青年冰冷笑笑道：“夙莘师妹，太浩清波剑暂时交予你看护。我回琼华之后，便令人前来救援。”
　　夙莘咬着嘴唇道：“你要御剑回去？”
　　玄霄一臂吃力捞起天青身躯，笃定点头道：“我带天青回山施救。”
　　少女见他单臂用力，伤口登时又再喷血，当即一把按住他肩头，为玄霄裹伤止血。
　　那时夙莘心中极是混乱，良久才低声道：“可是，师兄你，不能……”
　　她心中第一忧虑，自是云天青命在旦夕，然而道辰临终所嘱玄霄寒毒之事，她也并未忘记，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玄霄一举手，打断少女说话，只是沉静说道：“无须忧虑，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