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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沦波净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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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辛姑娘潜来我宿处窥探,我早已查知了。”
李刚也并不客气,落座之后,取酒杯一饮而尽,“只是拙荆在侧,便并没揭穿。我知你们来此是为了取回太浩清波剑,因此今夜便特地来访,与你们一谈。”
这些人里,夙莘原是与他极熟悉的,然而此时再见,只觉那人言谈之间,神态气质似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然而若说是否有什么恶意,却又未必。
玄霄抬眼与中年男子对视,面上神色冷漠无波,只是缓缓说道:“太浩清波剑乃琼华至宝,我等系奉师长之名前来索取,并无决断权利。”
李刚送到嘴边的茶杯微微一顿,便索然笑道:“……这位世兄,看来是不交一言,便打算谢客了?”
“师兄说的是实言,不过,要是其中有什么理由苦衷,李叔你但讲无妨。”
夙莘见玄霄冷冰冰的,急忙在一边圆场。李刚看了她一眼,神色之中,很是惋惜爱怜。
“苦衷倒是没有的,一些陈年旧事,我也并不想与你们饶舌。今日只有一句相告诸位,那柄剑虽是琼华所有,内中沦波净石,却是拙荆家传的东西,这一件物事,关系着她全家性命。因此我不得不上山盗取……令诸位见笑了。”
天青听至此处,不由皱眉,心中暗暗道:他竟知道剑中藏石之事。而夙莘听说沦波净石是他家的东西,一样心中震惊。玄霄却神色丝毫不动,仿佛听而不闻,只是淡淡接下去道:“那便如何?”
“不会怎样。”
男子注目三人,忽而深深叹息,“我想你们尚不至眼下就要恃强抢夺罢——何况,即便动手,你们也未必便能与我为敌。”
夙莘终于忍不住脱口说道:“李叔……你是不是那个李叔?玄霆父亲镇国侯的亲随、在西北打过很多年仗的士兵?”
李刚笑了笑,“……是,我就是那个李刚。这次,也委实对不住镇国侯了。原本只想潜入琼华盗剑,只是暗地查探几次,总有不便,因此不得已便伪造了他的书信,以为掩蔽。”
这时,玄霄忽然极锐利地插口道:“请问,阁下贵庚?”
他这一句话问出,极是不着边际,然而李刚面色却变了几变,闭目言道:“你这年青人,目光好不犀利……终究被你看出了。”
他叹了口气,悠悠说道:“你们看呢?”
夙莘不解其意,脱口道:“李叔不是说过,今年四十岁么?”
云天青摇了摇头,并未说话。那时李刚又喝了口酒,叹息道:“四十?我在这世上,已活过整整四个甲子了。”
一甲子是六十年,四个甲子,便是二百四十岁。
玄霄俊雅面孔如水无波,纵然听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他也似乎并不稀奇一般,仅止淡薄一笑,“……我听说过,修仙道能令人容颜不老、白发还黑。只是你究竟是谁?和道胤真人又有什么关系?”
李刚听他逼问,也并不掩饰,萧索笑笑,说道:“你们自然不认识我,我背叛师门,愧对万安殿诸位先师……就是道胤师兄,我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他了。”
他直呼道胤为师兄,这一回连玄霄也是一惊,偏开头去微微咬着嘴唇,一时难以置信。
然而那名男子说出这句话,面上却渐渐浮泛起深重的痛苦之色,李刚伸手遮住了双眼,停顿了片刻。
“李刚这名字,自然是假的;我究竟是谁,世上的活人之中怕是已没人知道了。我明日就会和阿珊一起离开这里。你们不必追,眼下也不用再问,那些陈年旧事,我早就在内心对道胤师兄发誓,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云天青听他吐露这样言辞,却温和地笑了笑,“阿珊,是你夫人么?李师傅既然如此说,便祝你们伉俪白头到老,我们就此别过罢。”
那男子听他这样说,眼神中竟然闪过了一丝感激之色,立起身来,向着无言的夙莘玄霄拱一拱手,自行去了。
玄霄目送李刚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神色骤然犀利起来,返身束衣提剑,就要追出门去。
天青在背后一把拉住,低声道:“师兄勿追!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咱三人恐怕不是他夫妻敌手。”
夙莘也一同过来相劝,玄霄看了看他二人,冷声说道:“不追?你们大概不知,李刚口中所说的妻子,是个妖魔吧!”
夙莘身子一颤,连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师兄……你、你怎么知道……”
“晚间我看那女子身上寒气深重,不似常人,便已怀疑她是妖物。今晚李刚前来,与他切身接触便有感觉,那人自己虽然不是妖,身上却沾染了极烈的妖气,这不是自那名女子身上所来,又是什么?”
天青微微侧了头,低声道:“即使是妖,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师兄你又能怎样?”
玄霄一手按住剑柄,“……李刚说,沦波净石是他妻子家传之物,那又是甚么?据琼华典籍所载,道胤真人为取这石材,在东海之滨与妖物激斗一昼夜,最终虽然苦战得胜,却也伤重而逝。李刚称道胤为师兄,又说无言与他相见……”
他这样说来,字字如铁,令天青与夙莘心中剧烈动摇,玄霄面寒如冰,咬唇说道:“这样背信之徒、作恶妖魔,即便今日不敌,我也绝不会任凭他二人离去!”
他说完话,袍袖一拂,顿开天青夙莘,毅然穿窗而出,疾奔下楼。天青见他只身犯险,一跺脚,只得匆匆说道:“师妹留下,天明立即回山禀报师父!”
言罢,一把握起枕边自己的碧渊剑,直追玄霄而去。
夙莘连喊几声,天青不应,她心悬两人安危,哪肯独自离去,当下一咬牙,冲回房间拿起佩剑,也化光直飞隐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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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道剑光如流星飞坠,先后落在隐香山山口。天青终是追上玄霄,一把拉住那人手臂,急道:“玄霄师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此时山间夜风,呼啸而过,撩动三人衣衫。天青见玄霄神色冰冷,知他性子执拗,又素来嫉恶如仇,生怕他执意涉险,当下握着玄霄的手,低声说道:“师兄……这件事情,委实太过重大。不禀报师父,你我也不好擅自有所行动。何况,我们实在是不知那一对夫妇的深浅,贸然前去,恐有危险。既然李刚说明日他便离开即墨,我们不如从后追踪,看看他们想要带着太浩清波剑去做些什么,可好?”
玄霄眉目之间现出一丝迟疑之色,这时夙莘在一旁气喘吁吁,焦急望他二人,似乎极是担心。他终是点了点头,默默挂了佩剑,道:“也好。”
这样三人便分三个方位,遥遥地将李刚夫妇做住木屋,团团围了起来,暗地监视。房屋之中灯火不息,能望见淡灰的人影映在窗纸之上,不住晃动。
玄霄所处方位,距离木屋最近,他扬头看看月色,知道时间已过丑时,便皱了皱眉,凝神往房内人影看去,心想:夙夜不寐,不知要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呼啸风声里响起一声男子惨叫,伴着桌椅倒地之声,从房内传来。三人都吃了一惊,云天青首先一跃而起,低呼道:“麻烦!”
玄霄动作迅疾,瞬息之间便已闪身来到门前,剑光一闪,轰然破门而入。天青紧跟他身后,谁料玄霄忽然自房内一把撞上房门,尖锐呵斥道:“别进来!”
天青焦急得额上见汗,返身来到窗前,一掌劈开了窗扇。
……那时,极浓重的血腥气息,从地方狭小的木屋中飘散开来。夙莘见云天青跃上窗台,接着便是身形一晃,几乎跌下。少女急忙自后扶住那人,自己却也给冲鼻的血气一激,反呕了几下。待到夙莘看清房中的情景,面色顿时一阵灰白,只是连连蠕动嘴唇,无法出声。
天青终是咬紧了牙,纵身入内,拦在横剑怒目的玄霄身前。
夙莘手脚都软了,几乎连翻窗入室都已不能,少女喉头反呕了几下,终是忍不住指着房中那名淡红衫子的女子,颤声说道:“你、你——”
——李刚所居住的木屋,内中陈设甚为简陋,只有一桌三椅子,一张床铺,便挤占了大半的空间。这时床上地上,赫然横陈着血淋淋三具人体。除去李刚斜斜歪到在地,另有两名,竟然都是垂髫之年的孩童。
玄霄寒俊面上,纤长剑眉直竖,抛却了平素不见喜怒的容色,露出一丝铮然杀气,低沉说道:“妖孽——”
这时,地下男子忽然微弱咳嗽了几声,慢慢扬起了头,竟然还未断气。
这时,那名剑客眼神之中,也已渐渐失焦,只是带着彷如失望的神色,断续说道:“阿珊你……你骗我……道胤师兄……”
他气力不继,说的只言片语,便栽在地上,云天青连忙蹲身下去,从怀中摸出丹药,想要喂进男子口中。而这时玄霄忽地一声厉喝,穹霄乌黑光芒脱鞘而出,与那名女子斗在一起。
夙莘见那名女子竟向云天青出手,而被玄霄挡下,心中那还得半分迟疑,当下也抽出剑来,向着翩然退开的红衣女子怒道:“你好毒辣的心肠!李叔是你丈夫,你怎能害他!”
李刚之妻,被他叫做阿珊的那名女子,这时不过发出一阵狂笑,抬头直面几人,一字一顿说道:“丈夫——又怎样?不过是人!李刚……你又何尝以诚待我,屠戮我族的都是你琼华弟子,其中也有你在内!”
这时云天青已然将药喂进那名男子口中,他眉目之间,并没敌意,只是以极温软口气向那名女子说道:“夫人……莫要动手,不论你夫妻如何,小孩子并没有错,你让我过去看看。”
红衣女子果真并未阻他,然而天青手指触到两名孩童身体,嘴唇不由一阵剧烈颤抖,指下僵硬冰凉,显然两个孩子已死多时了。
李刚卧在地下,面色青白,良久才慢慢说道:“阿珊……过往之事,我无法辩解,然而对你的真心,你不可怀疑。”
红衣女冷冷看他一眼,笑道:“呵……你对我的真心?除却爱我这副美丽的皮囊,你心里对妖的成见,从未变过!”
她这样说着,倏地伸出右手,瞑目之间全身金光窜动,渐渐地那张柳眉杏眼的面孔之上,蔓延出翠绿的鳞片,而满头乌发之中,也长出角来。
地下男子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嘴唇蠕动,“你是……那时候的扶云龙女!”
听他称那女子为龙女,玄霄天青等三人双双震惊,女子伫立当地,阴冷说道:“没错……我便是扶云。道辰,你以为改名换姓,这世上就没人再知悉你的过往,而你们琼华派犯下的血腥罪恶,也便能一笔抹杀……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当此时,道辰已是面如死灰,略略惨笑片刻,喃喃道:“我早该知道……当年为取沦波净石,东海白石窟的蛟龙早已被屠戮一空,哪里还会有什么后裔?果然,果然是你没有死!”
——这一对男女,本是同枕共眠的恩爱夫妻,转眼间已成势不两立的生死仇敌,龙女面露微笑,冷酷说道:“是,我没死,你便死罢!”说话间,掌中银光一闪,剑气冷波,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