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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不得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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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阳嘉学宫的步轻光终于熬到大夫子散了学堂,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路瞻高声喊他,步轻光也顾不上理他,挥了挥手以作告别,去马厩挑了匹马便疾驰而去。
他先照例去了明月楼,取今日的晚膳。
掌柜见到他很是欣喜,还向他说了今日贤王也来了楼里,同新来的昭国大厨言谈甚欢云云。
步轻光想到了这一程,那家伙在饮食上的兴趣颇高,有机会来这明月楼,自然不会错过。
他随口问道:“他可点了什么东西?其中点心小食,再来上一份,留着当夜宵正合适。”
掌柜连声应了,吩咐了下去,又想起什么,笑着自袖里取出一样物什,摊在掌心里捧给步轻光看:“步公子瞧瞧,这是今日贤王爷赏的。”
步轻光以为是自己留在王府里的散碎银两,只斜眼瞄了瞄。这一瞄却令他一愣,连忙回过身来,从掌柜的手心里将那样东西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着。
步轻光的二师兄杭飞白是天下第一才子,凡是与文道艺术沾边的,没有他不精的。这玩石本就是他们才子间颇好的一种风尚,杭飞白的三徒弟更是金石大家,步轻光耳濡目染,这天下奇石他不认识的已是寥寥。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昭国西南域特有的天星石,以石色如夜、漫布星芒闻名。虽不是什么玉石,却也因为这种特质,颇受一些玩石者的喜爱。
步轻光一眼就判别出这天星石成色不错,不过它本就不是什么金贵的宝石,叫不上太高的价,被拿来顶一顿饭钱,倒也不算奢侈。
只是步轻光将这剑佩一翻,看见另一面浅浅刻着些条纹花样。他仔仔细细审视着这图案中的各类意象,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早被他思索过千万遍的名字——傅照夜。
照夜,月照静夜,不就是这图案所表现出的意味吗?
步轻光手指一收,将这枚剑佩紧紧攥在掌中,冲掌柜道:“贤王取走的那些饭菜,算在我账上。这剑佩我要带走,你出个价吧。”
掌柜一愣,连连摆手:“本就是王爷拿来抵饭钱的,既然步公子要记到账上,这剑佩自当奉还。”
此时步轻光点的菜品已经装盒呈递上来,步轻光拿起饭盒,冲掌柜道:“以后贤王府那边再要什么东西,就直接记我账上了,不必再拿他的东西。”
他交代完,将剑佩仔细藏到袖子里,匆忙离开明月楼,往贤王府而去。
稍早之前,当傅照夜提着那一盒子的饭菜,带着思召心满意足地回到贤王府时,他感觉思召这家伙,一路上的眼神着实怪异极了。也是,这家伙眼神中能有“怪异”感,本身就是件怪异的事。
傅照夜却并未急着问什么,慢条斯理地将饭菜摆在偏厅的桌子上,这才冲思召笑道:“所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思召顿了顿才说:“那个剑佩我没有见过。”
傅照夜笑:“我自己藏点值钱的物件以备不时之需,不是什么错事吧?你放心,我既然选择了来大聿,就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大聿之事。你的监管职责也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承担责任。”
思召摇头,忽然道:“我几年前也藏过一个剑佩,是师兄出任务之后给我的,说是让我玩。我当时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后来师兄死了,我就把剑佩贴身藏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人看见。”
他说着,探寻地看着傅照夜的眼睛,轻声问:“所以你对你的剑佩,也是这种心情吗?”
傅照夜微微一怔,随后他笑了笑,回身拿起一块梅饼,递给思召。思召以为他不想回答,接过梅饼往嘴里填,刚准备问傅照夜想听步轻光的什么故事,就听见傅照夜轻轻笑着问他:“梅饼好吃吗?”
“嗯。”思召含着没吃完的梅饼点点头。他记得刚来大聿的第一日,他们两个人还很陌生时,自己也这样囫囵地吞着梅饼。
那边傅照夜点点头,然后道:“梅饼很好吃,剑佩不能吃。当初我将它藏起来,无非是想到我来了大聿后,便是昭国王室的弃子,我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没有人可以成为我的依靠了。可我需要活着,为更多无辜的人。若有一日,我需要倾我所有换一点吃食,只求苟活,那我也要活下去。恰好这枚剑佩小巧,容易藏匿,又恰好它还值点钱,于是就被我收起来了。”
他说着,自己拿起一块梅饼,吃了两口,又笑着继续道:“不过它确实也跟了我很多年,略有一些意义。只是比不上思召你师兄与你的情谊,若真如此,我自当将这物件贴身藏好,必不遗落,更不会为了一时口腹之欲,拿它换一顿酒菜。”
“情谊?”思召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他把梅饼整个塞进嘴里,含混而小声道,“我不配谈论这些。”
傅照夜慢慢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轻声说:“当你把那个剑佩珍而重之地收起来时,你就有了这个资格。”
思召望着他,问:“那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傅照夜摇了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啜了一口,淡淡道:“如今我才是真正没有这个资格了。因为我不能留下任何会暴露我真实身份的物件。会被我给予如此情感之物,必定来自与我情谊深厚之人。我的处境,越是与其交好,越不能流露半分,自然是将那些不能割舍遗落的东西,都好生放在了昭国。”
他垂眼,放下茶杯轻笑:“也当留个念想,万一日后有机会与它们重逢呢?想想也觉得日子充满了盼头。”
傅照夜慢慢把梅饼吃完,细细品着,心满意足道:“而现在,那件漂亮但无用的东西,所能带给我的快乐,远不足这一块小小的梅饼。那这块梅饼就是我今日微小的盼头,这不是很好吗?”
思召若有所思地拿起一块梅饼,学着傅照夜的样子慢慢嚼了两口,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傅照夜挑了挑眉:“所以我今日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盼头,你该告诉我了吧?关于步轻光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的故事?”
思召皱着眉:“你想听哪段?”
傅照夜慢慢睁大眼睛:“还有好多段?”
思召略略迟疑了一下,忽然别扭道:“你之前要看话本子……”
傅照夜斜着眼,慢慢扬起个笑,只觑着思召,却不说话。
思召深呼吸一口气,更加别扭了,整日里木着的一张脸,意外透出一分诡异之色:“我就……找组织要了些你说过的……以步轻光做主角的话本子……”
他说到最后声音细如蚊讷:“……给你找点事做,省得你总是来找我……”可惜晚了,他还没想好怎么把话本给傅照夜,就已经被他诓着开始雕棋子了。悔不当初啊!
傅照夜眼神亮了:“那话本子在哪?”
“扔了。”思召努力做回面无表情的样子,坚决不流露出半分当初自己左右为难的窘色。这怎么能怪他?他拿傅照夜是全无一点办法,可给傅照夜送话本子这种事他也不会做啊?本想着直接扔到他桌子上,自己只作不知,但这个鬼精,发现了势必能猜到他头上来,总有各种办法磨他。那时的思召真是进退维谷,索性把巴巴弄来的话本给扔了。
傅照夜眼神又暗了:“那怎么办?干坐着吃饼吗?”
思召犹豫了再犹豫:“扔之前我略微看过……”
傅照夜这次也不废话了,拿起两块梅饼,一块塞到思召手里,一块填进嘴里,含混道:“讲吧。就讲……人物最多的那个故事!”和思召说什么儿女情长他又不懂,反正人多的故事肯定热闹。
思召仿佛被架到了火上烤,坐立难安,梅饼握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挣扎了半晌终于木木道:“那个时候,步轻光刚从首阳山出来……”
直到步轻光拎着餐盒推开侧厅的门,饶是他这种见多识广之人,都被房内景象惊得一滞。
偏厅里那张从未用过的书桌前,思召奋笔疾书,听到声响抬头投来幽幽的目光,竟藏了好几分哀怨。窗旁的软塌上,傅照夜左手边放着茶壶,右手边摆着小食,悠哉地半躺着,手里拿着一打笔迹尚新的纸页,正带着一抹难辨意味的笑细细读着。
步轻光忙忙把餐盒一放,先是好奇地走到思召那边。这小子打见面起,那双手只会打架,就不可能干提笔的事,比起一贯这般嚣张散漫的傅照夜,他今日这般捉笔弄墨,属实新奇。
近墨者黑,和傅照夜厮混久了,步轻光玩乐胡闹的心思长得比三月新草还快,自当先来看热闹。
一探头,就见思召那张纸上写着:山洞中,步轻光将那人的衣衫除去……
步轻光“唰”一下按住思召的正在写的纸,一把抽走没收,扭头就冲傅照夜道:“你、你怎可看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