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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没想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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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轻光一愣,下意识道:“不知大夫子要问何事?明恕其人……昏庸懦弱之名想来大夫子也知之甚详,把那家伙带来没得惹大夫子生气。若是可与外人道的事情,倒不如告诉学生,学生自去问他,得了答复便来详细告知大夫子。更兼之那人的答复或许真假难辨,我亦可先交托‘暗飞声’仔细探查,确信属实后再将准确信息告之大夫子,岂不更好?”
大夫子听他这一番托词,回头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又不会逼人家去弓道场比什么箭,你怕什么?教了你们这些小崽子多少年了,什么样的纨绔子弟我没收拾过,还能怕他个小娃儿不成?你别在我面前找借口了,麻利把他带来,我不过问一件私事,问明白了,他到底是谁、要做什么、与你什么关系,我理都不理,更不可能与君上或你父兄嚼什么舌根的。”
步轻光一凛。他望着大夫子,自他入学宫起,这位老者便是众多夫子学生眼中性情古怪的老头儿,只把他那些颠三倒四的行径深深刻在脑海里,倒渐渐忘了,他本是大聿智谋无双的用兵之神。此时此刻,不过是两三闲言碎语,步轻光竟在大夫子的眼里,隐隐望到了当初那一代军师的无上风华,那种无可阻挡的豪气。
能让大夫子突然迸发这样的光华,想来那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是渐知天命而随心所欲的夕阳晚景里,最后也是最重的执念了吧?所以必要亲耳闻得,以偿此生。
步轻光长身一揖,拱手恭敬道:“学生明白了。”
大夫子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言。
阳嘉学宫外,马车已驶出一条街,傅照夜手指摩挲着衣袖里的发带,仍自思索着步轻光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到底有何深意。
前番他故意向步轻光索要以他做主角的话本子,并非全为戏弄玩笑。坊间传言自不值得尽信,可万一其中砂砾藏珠,许多时候便是至关紧要之点。这天下哪个专营情报的组织,没有在茶楼、酒舍、青楼楚馆、赌坊等等人流密集、八卦横生的地方安排人手啊?反正书里都是这么讲的。
傅照夜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时辰,翻点话本子既当取乐、又寻个“知己知彼”的渠道,岂不美哉?
奈何不知步轻光是不是料他先机,反正至今他也没拿到一本与步轻光有关的话本子。而他替身入大聿为质事发突然,傅照夜只顾得上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步钧枢、步轻淮等能左右大聿朝堂江湖的大人物身上。这步三公子纵使声名远播,传的也是他少年意气、恣意风流的闲名,万万牵扯不进这些波谲云诡的斗争当中,傅照夜自然而然没有着意打探什么消息。
如今他孤身入大聿,昭国绝不可能是他的后盾,能调用的关系又都与父兄有关,若步轻光真已对他有所怀疑,这条线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那傅照夜身边唯一相对可靠的情报来源,只剩下……
傅照夜思索着,目光渐渐落到思召身上,定定看他。
思召被他看得一僵,往马车一角缩了缩,皱眉:“你要做什么?”
傅照夜露出狐狸一般和善的动人微笑:“思召啊,你肯定很会讲故事对不对?”
思召想也不想就摇头:“我没故事讲。”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一摔再摔,他思召早就吃够了苦头,长够了教训,他已经不是昔日的思召了!
傅照夜看思召那姿势,便知这家伙心里想些什么。于是他大咧咧道:“你肯定有不少故事要给我讲。”
之前用了不少弯弯绕,哄得思召“心甘情愿”给他雕斗兽棋。这次就不同了,这次傅照夜哄都不哄了。
他笑眯眯地往思召的方向挪了挪:“你肯定之前就搜集了不少关于步轻光的故事。”
思召眼睛动得飞快,上上下下观察着傅照夜的每一个动作,皱眉:“他的事迹传闻很广,你应该也知道不少。”
傅照夜冲他招招手,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身边,道:“不是那些官面上的事。我要听的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的故事,懂吧?”
思召“哦”了一声,点点头:“为了防止信息遗漏,我也确实搜集了一些。”他依旧戒备地打量傅照夜,“就讲步轻光的故事吗?没有其他让我做的事?”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傅照夜坐直身子,义正辞严,“当我是那种耍心眼、使手段的恶人吗?”
他料思召肯定会控诉他是,都想好了接下来怎么斗嘴了,却听思召道:“你不是。”
傅照夜一愣。
思召又道:“你只是以前一个师兄说过的……寂寞的人。你只是想让我陪你玩,而且也确实为了我好,帮我练功了。”
傅照夜慢慢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哎?原来思召你还有这种近人情的师兄啊?他人呢?现在执行什么任务啊?”
“死了。”思召冷漠道,“那时我们需要同时进入试炼,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傅照夜怔在那里。
“我没事,我们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习惯了。”思召别过头生硬道,“你要从哪开始听步轻光的情报?”
傅照夜垂头。思召于人情世故上还很稚嫩,他转移开话题的方式如此突兀,好像一个只会用最笨拙激烈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小孩子。傅照夜飞速眨着眼,调整好情绪,才抬起头来冲思召若无其事地笑:“干听故事多没意思啊!我们去买点下故事的菜。”
思召愣了一下,直接了当:“没钱。”
“没事,我有办法。”傅照夜道。
他撩开马车帘子,问马车夫道:“大爷,你家公子平时都只去明月楼吗?还有旁的地方吗?”
马车夫是个和善的老人,驾车时还愉快地哼着小曲儿,笑呵呵地回傅照夜的话,中气十足:“王爷还不知道吧?我家小公子啊,有处怪脾气。他是随和的人,与人在一起时怎样都无所谓,旁人欢喜他也能欢喜。但若他自个拿决定的时候,可是专一着呢!打他回阳嘉府第一日,咱府上叫了明月楼的厨子来备了席面,那之后,除非旁人叫他应酬,否则小公子自己饮食,都是去明月楼的。一吃就吃了三年,口味都不怎么变的。所以你当为何那店家待我们小公子如此尽心啊?权势声名地位是一方面,可遇上我们小公子这种真心捧他场的老主顾,店主人也是会仔细用心的嘛!”
“是。”傅照夜笑眯眯地听着老人家絮絮说了这一通,“人心换人心嘛!那我也要去明月楼瞧瞧,我也算吃了他家的饭菜好多时日了,听大爷这样一说,我倒对那里更添了好奇呢!”
“明白勒!”马车夫喜欢这能听他絮叨的小王爷,当即一挥鞭子,策马向明月楼而去。
明月楼在阳嘉府城中主街上,是一栋雕栏琼顶的三层木制宝塔楼。马车停在明月楼门前,立刻就有伶俐地小厮迎了出来,牵马的牵马,引客的引客。它门前车水马龙,生意显然兴隆得紧,店家却并未怠慢任何一位客人。见傅照夜是生面孔,掌柜还亲自迎了出来,谦和地笑着:“呦,二位爷是第一次来小店吧?可需小人略介绍几样镇店菜?”
傅照夜心道第一次来你楼里不假,不过菜品他可是熟稔极了,闭着眼都能点出几十样来。尚未来得及说明,停好马车的车夫笑呵呵走进来,冲掌柜道:“这是贤王,我们小公子每日来你们这里,就是给他取送吃食的。”
掌柜自是认得他老主顾的车夫,恍然大悟地抚掌:“原来这就是近段日子,让我们楼里那位新来的昭国大厨引为知己的贤王爷啊!”
他连忙回身招呼傅照夜去二楼雅座:“王爷可是贵客,自当好生招待一番……”
“不必不必。”傅照夜婉拒,他来是为了打包些吃食,拿来佐思召要讲的故事,自然不会在此久留。他来之前已想好了要点的餐品,娴熟地报给了掌柜。
掌柜对贵客不能久留实在憾憾,但还是亲自去后厨吩咐下去。昭国厨师听闻是自己的知己王爷点单,忙急急做了出来,亲自送上来,抓紧机会与知己一叙高山流水之情,又特意奉送了几道他新钻研出的菜品,请傅照夜品鉴。
傅照夜笑着承诺他必会好好品尝一番,若有些不得体的想法,必当托步轻光转达云云。诸如此般亲切友好的交谈完毕,等得思召都忍不住要当场把吃食给享用了,终于到了付账的环节。
思召立刻住了手。他其实一直想知道傅照夜准备怎么办,他们手里着实没有什么钱财。
就见傅照夜自袖中取出一物,在掌柜面前抖落。
那东西并未掉在地上,原来是个被金丝缚着的剑佩。傅照夜来大聿时未携剑,这剑佩自然也无人见过。此时第一次亮于人前,倒让在场诸人都有些好奇。
只见这剑佩石质温润如玉,形容不事雕琢,倒像是块原石。奇的是此石通体幽黑,色如暗夜,其上却有万千微芒闪烁,恰如星辉。拙朴的原石之上,刻着简单的痕迹,寥寥几笔,勾出远山近水,长天弯月,却也不似寻常佩饰上惯用的吉祥纹样,倒有些许萧瑟寂寥之感。
思召怔怔地看着傅照夜把玉佩塞给掌柜抵饭钱,尚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见傅照夜同掌柜大厨这番消磨,还以为这个一肚子九曲回肠十八个玲珑心的家伙,早布下了什么局,不用动银钱就能拿走这一篮好菜。
没想到啊,傅照夜是真的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