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有簪》不周川

9、药铺来人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灰雪睡了个好觉，这几天它早已习惯了竹筐，昨天垫上的旧衣服也很是轻软舒适。昨夜还做了个好梦，梦见它跟照年大人打遍天下无敌手，小小妖怪不成气候，在他们手下跪地求饶，哭着喊着它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照年大人与灰雪大人高抬贵手饶它一条小命。它灰雪大人自然大发慈悲，看在它身为……

　　等等，那妖怪原形什么来着？

　　懒腰伸到一半，灰雪一个激灵险些扭到腰。它木呆呆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屋子，很是纳闷。

　　昨天夜里，它和照年大人一起等那妖怪找上门来。等啊等……然后呢？照年大人等到那妖怪了吗？他们打过了吗？谁输谁赢它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灰雪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它身后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它一把捞起，灰雪抬头，却发现将它抱起来的竟是不知何时进屋来的王文睿。他身后是衣冠齐整的照年，两人看起来都已经起了挺久，早饭都已经吃过了。

　　“灰雪儿可是饿了？”

　　王文睿拨弄两下怀里像是尚未睡醒呆呆愣愣的小灰狐狸，哄孩子似的：

　　“年兄清早起来就去买了烧鸡，给你留了好大一根鸡腿儿。保准咱灰雪吃得抬不起头来。”

　　一听到这话，纵使脑袋还迷糊着，灰雪还是反射性的吧嗒了两下嘴，口水都要流出来。

　　王文睿捏着灰雪的小爪子呵呵傻笑。

　　照年就站在一旁看王文睿逗灰雪，瞧着这一人一狐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俊不禁。

　　“子明兄如此喜爱小宠，怎么不养一只？”

　　“我曾在家中提起过，只是家父说药铺中人来人往，若是养了什么冲撞了客人难免不好。况且他们平日里难得空闲，我也要读书，难精细看管喂养。”

　　王文睿说着还在恋恋不舍的给灰雪撸毛，满是遗憾。

　　又多摸了几把才停手，王文睿想起照年跟他说有事想要问就带他来找灰雪，便又看向他问道：

　　“说起来，年兄叫我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是有些事。”

　　照年看了眼王文睿怀中的灰雪，从袖中又拿出了那张信纸。

　　“昨日与子明兄谈起寻亲之事，不巧子明兄看过这纸上的簪子还未来得及同我说些什么便被打断了。这簪子于我来说实在很是重要，我只得厚颜再询问一回。”

　　“这有什么，我必定对年兄知无不言。”

　　王文睿看出照年重视的态度，郑重的接过信纸展开。

　　那些妖气已经被照年吞干净了，这次王文睿没再出什么事情。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说：“不瞒年兄，我确实觉得这簪子式样很是眼熟，尤其顶上镶嵌的这颗明珠，仿佛在哪里见过。只是我实在记不清何时何地曾经见过了。只模糊觉得好似这簪子应是一位姑娘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再多的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文睿眼含歉意。

　　照年知晓那妖气怕是在被撕碎前就已经将王文睿的记忆抹得差不离，本也没有多少期待，听了这话也只反过来宽慰他。

　　两人并一只小狐狸又闲话一阵，王文睿才又回前堂去看铺子了。

　　后院只剩下照年和灰雪。

　　灰雪黑亮的小眼珠盯到王文睿消失不见。它待到四下无人，方抖抖皮毛蹦哒到照年膝上口吐人言：

　　“照年大人，昨夜可曾有动静？我一觉到了天明，什么都没察觉到哩。”

　　“昨夜风平浪静，未曾有妖来打探。”

　　照年从膝上抱起灰雪，皱眉深思。

　　子明兄被抹去的记忆同镶珠金簪有关，他吞噬了子明兄身上残留的妖气，必定会惊动那不知名的妖。何况他到留城后就拿了那张绘有簪子的图画四处宣扬高调得很，有心人稍一打探即可知晓他的目的。那妖若是与之有半点关联，也该找上门了才是。

　　“说不准是那妖有自知之明，畏惧照年大人不敢前来。”

　　灰雪胡思乱想。它自幼长在涂山上，照年的实力在它印象里虽说比不上它家老祖宗，但也能在它涂山狐族一脉的长老们中名列前茅。更别说山神大人极是看重照年大人，肯定塞了不少好东西给照年大人护身，别说一个小小留城里的小妖，想来就是京城里的大妖怪照年大人也是不惧的！

　　灰雪就是对屠子苏和照年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谁来都不带怕的。

　　照年倒不似灰雪那般天真，他只觉得那妖怕是有什么后手，开始想着要不要让灰雪陪在王文睿身边照看几天，免得他着了道。

　　两妖所思南辕北辙。

　　照年正要同灰雪开口，忽的听见前堂响动。侧耳细听，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进了济安堂，一把脆生生的尖细嗓音活泼泼道：“劳烦王郎君给拿些补中益气丸来。”

　　听声音约莫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翠萍，你怎么来了？”

　　王文睿像是又惊又喜，而后停顿了下，问：“不知这益中补气丸……”

　　“我家小姐近几日困倦少食惫懒无力，请了回春堂的李大夫瞧了给开了这药丸子，已吃了好些天了。”

　　那个叫翠萍的小丫头道。

　　“二姑娘身体不适？”

　　王文睿一向轻缓的声音染上了关心在意，“这，这怎么不同我说呢。二姑娘现今如何了？可有好转？铺子里还有些好药，不如翠萍你一道拿回去？”

　　“不劳烦王郎君费心。王郎君功课繁重，忙得连学堂都顾不得去了，哪里还有空关心我家小姐。心意代领了，王郎君还请快些，小姐还等我拿药丸子回去呢。”

　　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气冲冲的意味。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口齿倒是很伶俐。这是借着拿药丸子拐弯抹角的替她家小姐找未婚夫盘问行踪来了。

　　王文睿自是听懂了，他解释道：“这几日铺内事务繁杂，夫子准许我回家几日料理杂务，还好些留了题目，待回学堂夫子要验看。因当日赶得急，我以为夫子会转告二姑娘此事，便未亲自与二姑娘道别。并非是故意置二姑娘不理，还望二姑娘切莫忧心。”

　　“王郎君油嘴滑舌的，谁知道个中真假。”

　　翠萍又是哼了一声，虽说还没个晴朗脸色，口气上听起来却是松了几分。

　　照年听见了一笑。子明兄油嘴滑舌？那这世上可真罕见实诚人了。

　　又听见轻巧脚步沙沙几声，小丫头约莫是细细看了前堂里头未有人，而后才压低了声音又道：

　　“道是口说无凭，王郎君若是有心，也应当面表一表歉意才是。”

　　王文睿愣了一下，问道：“我当如何？”

　　“我家老爷今日与夫人去了城外寺中上香，只单我家小姐一个因着身子不适留在府中。王郎君此时若能上门来探望，也好宽慰我家小姐一二。”

　　“这！不可不可。我虽已与二姑娘定亲，也不能如此乱来，不合礼数……”

　　“王郎君怎的这般固执！”

　　翠萍生气的跺跺脚，脑后的发钗被晃得发出一阵乱响。

　　“不过是叫你去见我家小姐一面好安她的心罢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就这般推三阻四。小姐若是知晓你百般推辞不愿见她，那该有多伤心呢。”

　　“可这……”

　　两人低声争执。翠萍步步紧逼，硬是缠着要王文睿去见她家小姐一见。王文睿左右为难。

　　照年不慎听见了王文睿的私事，原本想避上一避，不好掺和进人家未婚夫妻之间。只是听来听去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什么。

　　虽不知是否与那妖有关，但时机也着实巧了些，怎么子明兄的未婚妻前两日不找，偏偏今儿非要寻人见面呢，很有些可疑。况且子明兄也说模糊印象中簪子同一女子形影不离，那女子也可能与他未婚妻有联系。

　　不过照年转念又想到，那妖在留城多年怕是很有些根基，若是在其中动了手脚想引他过去查看，使个调虎离山之计也不是没有可能。

　　琢磨了一阵，照年定了个主意，向被帘子遮挡的前堂屋走去。

　　灰雪正兴致勃勃的偷听，猛不然被照年一把捞了起来，整只狐狸懵懵蜷在照年怀里，仰着脸看照年转瞬间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脚步趿拉得又沉又响。

　　等进了前屋，翠萍和王文睿早已经听见动静各自站的老远了。

　　“子明兄，在下想起一事……”

　　照年还未进屋就扬声喊，等掀了帘子正好一眼对上翠萍。

　　只见那处立着一位十二三岁的丫头，瞧着半大不大，两腮点点雀斑，一副机灵活泼模样。身上一件半新印花蓝褂子，头上两根坠珠镀银发钗，体面又精神。看这穿着跟气势，想来她服侍的是个宽厚的大户人家。

　　照年做出一副意外的神情来，询问似的看向药柜前的王文睿，问道：“这位是……”

　　“此乃吾未婚妻家的丫鬟，名为翠萍。”

　　王文睿一句带过，不愿多提。

　　翠萍却胆子大得很，也不理睬自家小姐未婚夫婿黑下来的脸，自顾自给照年行了个礼，还搭起话来：

　　“这位郎君从后院进来，想必同王郎君关系不差，不知这位郎君可否劝王郎君一劝。”

　　而后几句将先前与王文睿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两人一个眼巴巴望着，一个纠结又隐隐期冀，都想等照年能给出个合适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