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有簪》不周川

3、进村借住

　　用过饭，王大栓带照年回他家去。两家都在村尾离着姑娘山不远的一条直线上，分隔两边，一家是青砖瓦房，一家却是土墙泥屋，看起来十分破旧。

　　离王家还有数十步路，就见王大栓家木门打开，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三四岁小女娃正在门边翘首以盼，看见王大栓回来眼睛蓦的亮了起来，却又在看见照年后怯怯的向门后边躲去。

　　“梅花过来。”

　　王大栓招呼着，朴实的脸上溢满了疼爱。梅花也很是依赖王大栓的样子，听王大栓的呼唤颠颠小跑过来，被塞了个饼子在小手里，抱着饼子躲在王大栓身后小口小口啃，漏出左边缺了小指的四根手指头。

　　“这就是王大哥的女儿梅花？”

　　小梅花身上衣服不很合身，看得出来是改小的，上面还摞了不少补丁，已经被洗得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颜色。她的眼睛很是黑亮，长头发用有些褪色的红绳扎了个歪歪的辫子，面色也好，看得出吃饱穿暖过得不错。

　　照年不知怎的，只觉得这女娃有些面熟，让他不自觉感到很是亲近。

　　照年摸摸她的头，往她手中塞了一粒银花生。

　　“这几日要在王大哥家中叨扰，这些就当我先提前垫付的宿食花费。”

　　照年又从袖中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半两碎银递过去。

　　王大栓接过碎银后又接过梅花手中的银花生一掂，吃了一惊。

　　“这……这可太贵重了，不值当不值当。”

　　说着就要还回去。

　　碎银是照年让他置办吃食的，花费不完还需还回去。可那粒给梅花的银花生估摸足有将近一两重，抵得上他做一个多月的工。之前看这年小兄弟家底殷实，可也未料想舍得拿出一两银子与他家梅花当什么见面礼。光那半两银子伙食费，就是年小兄弟住在他家时每日要吃一只鸡，也够他连着吃上十天。

　　“怎么不值当，若不是王大哥我这会儿还待在山上下不来哩，我难不成还不比这粒银花生值钱？何况原本就是准备来当见面礼的，小梅花可爱伶俐，很是惹人喜爱。”

　　照年冲好奇看他的小梅花露出个笑来，惹得她立马又缩了回去。

　　又是几番推拒，王大栓到底还是收下了那粒银花生，小心翼翼的用布包了好几层藏进怀里。对照年的态度不说大变，也更是细致了不少。

　　王大栓腾出最好的屋子安置照年，稍坐了坐就要去地里。他过会儿还要干活儿，也不好就放着照年跟梅花在家，还特意请挨着王家的李大嫂子来照看做饭。为了避嫌，还嘱咐梅花有事了再去隔壁李家找人。

　　小梅花被嘱咐了几轮，怯怯点头。她晓得家里来了贵重的客人，但天生腼腆怕人，不爱往人跟前凑，只安安静静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等客人有事叫她。

　　等王大栓去了地里，小梅花一人待在院子里守着，照年一人在屋子里。

　　照年四处看看，王家清贫，几间土屋约是王家长辈去后再也未曾翻修过，即使是最好的屋子看起来也空荡荡没多少家什，除了床外，几条木凳一张垫了脚的旧木桌并墙边一口木箱，就是这屋里仅有的大件。灰扑扑的墙上裂着几道土缝，最长的一条比照年还高上一头。

　　这屋里也就朝着院子的那堵墙上开了个小窗，用来遮挡的草帘子此时被卷了上去，从中给屋里透进些光。

　　照年看了眼在院子里乖乖坐着玩手指的小梅花，将一直背在身后的竹箱笼拿到跟前打开。里头除了用法术变幻来蒙骗人眼的“路引”“干粮”之类，还有一只一直蜷缩在里头小心翼翼未曾发出声响的小狐狸，正是跟随照年下山来的灰雪。

　　灰雪自照年与王大栓碰上面时就已躲进了竹箱里，直到这会儿才被照年放了出来，当下跳到床铺上抖抖皮毛，舒展筋骨伸了个懒腰，身上的毛都蓬蓬炸开，看起来毛茸茸的。

　　“照年大人，这农家有甚好的，要在此处停留？”

　　灰雪有些嫌弃木床上带着霉味的被子，蹦到一个木凳子上蜷起来舔爪子。好在它身形小，木凳子不宽妥也足够装下它。

　　“不急，我们在这不会呆几天。”

　　照年也从未住过条件这般差的屋舍，他自化妖起就住在山中山神庙里，屠子苏亦师亦友照看他许多年，即便有时住进山洞宿在荒林，也有法术应对，条件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这会儿当着王大栓和王梅花的面儿，他就得实打实睡在这土屋里。

　　照年有些泄气的想着，果然还是等睡觉时干脆用法术弄晕了王大哥罢，免得他起夜来查看他时被空无一人的床塌吓昏过去。

　　灰雪原本还在等照年的话，只是等了一阵子不见照年再开口，只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就知照年又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了。他也心大，祖母同他说了跟着照年大人好好听话，便真的事事都听照年的了，对自己的事半点不挂心，要不是还记着需找什么“天机”，怕是干脆就安心挂在照年身上当一只狐皮配饰了。

　　这会儿见照年没空理他，灰雪爪子一使力跃上了窗台，想看看院子里是个什么景儿。哪里想到狐狸头一探，正巧与转过头来的梅花对上了眼。

　　两双黑亮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各自都僵在了原处。等过了一会儿，照年发现灰雪已经僵在窗台上好一会儿了，院子里小梅花才反应过来，伸出小手指着灰雪磕磕绊绊道:“小、小灰狗！”

　　“呸！你才是小灰狗！我明明是狐狸！”

　　灰雪立刻蹦起来，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尖细的小少年嗓音里满是愤愤不平。

　　小梅花被吼了一跳，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灰雪自山里出生以来就很受族里喜爱，尤其族里辈分最长的三尾狐奶奶还是他直系血亲，涂山里除了山神大人，照年大人跟几位长辈外就没有他不敢招惹的人。这会儿就算跟着照年下山被叮嘱了处处留心莫惹照年不快，娇气直性的脾气也不是说收就能收起来的。

　　这不，只是被个小孩子无心认错了原形，灰雪就直接出声驳了回去，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还在那扬着脖子洋洋得意。

　　“我可是族里小辈里最漂亮的狐狸啦！祖母都夸我皮毛顺滑柔软，等我长大了肯定也是最招母狐狸喜欢的公狐狸！”

　　“你的毛皮确实十分柔顺，不过灰雪儿，下回可要记着不可出声。”

　　眼瞧着灰雪就要臭起美来，照年有些无奈。看着那双圆溜溜天真单纯的眼珠，照年也说不出严肃的话，只能略略警诫灰雪几句，让他下回可别再漏了底。

　　“是，灰雪记得了。”

　　灰雪被说了，沮丧但也听话的答应了。

　　转眼瞧见院子里的梅花，照年笑着招手喊梅花过来。

　　“梅花？来。”

　　小梅花眼巴巴看着那只凶凶的会说话的圆滚滚小灰狐狸，想靠近又不敢，迟疑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吞吞挪到窗底下，扬起一张清秀小脸看他。

　　照年将法力凝在指上点了一点梅花额头，本想抹去她那段记忆。却不想一点法力送进去，宛如石沉大海，被吞得无影无踪。

　　“咦？”

　　照年颇有些好奇，认起真来细细探测起梅花。

　　梅花身上的气息就是毫无异样的普通人，气息凌乱肉体凡胎。似乎除了能吞点法力也没什么特别的。

　　照年仔细用法力试探了几次，才在梅花的血液中察觉到些许不对，似乎隐隐藏有血脉之力，但是未曾激发出来。只是那血脉之力这么浅淡，想来也已经传了许多代，子孙怕是都不清楚祖宗里竟有过妖了。不过即使只剩那么点血脉，却也能化解他那点法力，可见梅花祖上那妖的跟脚不俗，可惜多年过去梅花的妖祖宗怕是已经不在，否则也不至于叫它的后辈沦落到如此地步。

　　想了想，既然不能改梅花的记忆，照年便给梅花下了个禁制，不叫她将灰雪口吐人语乃是妖的事情说出去，如此便罢了。横竖不过一三四岁小儿，也不打紧。

　　照年看着被点了额头有些发愣的梅花，一时不由得更多出了点亲近，捧起灰雪放进了梅花的怀里，哄道:

　　“去玩吧。好好的，玩回来给你们吃点心。”

　　灰雪不太乐意，刚挣扎了两下，就接到照年用法术传给他的话，被告知了小梅花身上带有些许妖的血脉，方才不情不愿答应了陪小梅花玩上一会儿。

　　“我就陪你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哦。”

　　灰雪嘟嘟嚷嚷把小爪子搭上梅花瘦瘦小小的手腕，梅花好似听见了，抿出了小脸蛋上浅浅的一个小酒窝。

　　从窗子里往院子外看去，只见小小的女娃抱着一团灰色的毛绒绒，可可爱爱的互相蹭着玩闹。小孩子精力不足，被吸引了注意力就再难以关注其他。

　　而照年趁着没再有人看着他，打算离开屋子四处看看。等走到村头，左顾右盼看见不远树下歇着两个正在缝补衣物的眼□□人，便朝她们走过去。

　　照年想着，他也不好就留在屋中干等着，总要做些什么才是。既然屠子苏特意让他来寻王大栓，这个王大栓还正好抚养着一个身怀妖之血脉的小女孩，可见这个王大栓也应当有什么不凡之处。不若隐在村里人身边好细细探听些关于王大栓和王梅花的事，仔细查探一番。他虽没什么敌意，可毕竟多做些准备为好。就算白白耗费了功夫，也比事到临头一无所知的强。

　　再者王大栓早上带他下山时可没避着人，这么大点村子怕是用不了一天消息就能传开。想来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王大哥看着也不像擅长交际的，怕是为了清净会提前带他进城。这么看他也得抓紧时候探听消息，免得进城了还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