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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挽雕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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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北寒,还不束手就擒!”
一只大掌握着长枪,枪尖紧紧抵在男人的后心。
男人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蜡黄陌生的面孔。宁江臣瞬间心弦一绷,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只觉一片冰凉贴上脖颈。
“宁江臣,该束手就擒的人恐怕是你。”一道清朗并透着得意的声线从背后传进宁江臣耳中,令他心底陡然变冷。
手持长刀的男人一身象征高贵身份的锦袍,却并没有穿着战甲。在战场上不穿战甲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愚蠢,一种是自负,他显然不会是前者。
这个人看上去还很年轻,绝不会超过二十八岁,黑发一丝不苟地拢在金冠里,一双鹰一般锐的眼睛饶有兴趣得盯着刚刚被他擒到的猎物,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危险的讯息。
他就是贺北寒,这次负责攻打白云关的主将,同时也是北越王的第三个儿子。
宁江臣紧皱着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由于忍受疼痛被牙齿咬破,血从嘴角一直淌到下颌。
军人不可以不战而降,所以他试着抬起几乎被血染红的右臂,手中的长枪却在下一刻被身后的人狠狠踹飞出去,膝弯紧接着被用力一撞,他立时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地。
贺北寒一脚踩在他小腿上,一手抓进他肩膀。这个以区区两万人马顽抗了将近半年的人,终于屈服在他脚下,以战俘之身在北越的旗帜前俯首称臣。
没有什么比征服强者更令人感到满足,看到宁江臣一脸悲愤欲死的表情,贺北寒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了出征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然而下一刻,倏然“嗖”一声轻响,什么锐利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割过他脸侧,向着高高飘扬在战场上空的玄黑军旗疾射过去。
一道血痕出现在他脸上的同时,北越军旗伴随着裂帛之声,如破布一样跌落下来。
“谁!”被射落本国旗帜可以说是军人的最大耻辱,贺北寒甫一从震惊中回过神,就被彻底激怒了。
而宁江臣心中却是另一番感受,试想山穷水尽之际援兵到来,他怎能不欢喜,可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突破重重包围不说,还能一箭挑下北越军旗?
“是我。”女人的声音,没有过分娇媚,也不似男儿的刚硬,而是柔中带着些力的中和舒适。如果她的语气不是现在这样的生硬,甚至还称得上温柔。
女人?!
贺北寒眉脚一抽,抿了薄唇。奇耻大辱。
宁江臣则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僵直了身体,不顾后颈上的长刀和贺北寒的压制,生生将身体循着那声音转了个角度。
声音来处,北越士兵的重重包围教百名赵国将士冲开一个缺口,他们个个身上挂彩,满脸血水泥污,可一百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敌人,亮得像发着光。
百人之前,一匹白色战马上坐着位银甲红袍的女子,她身边的敌人已全被撂倒,众人畏惧她的手段,没人敢上前一步。她手中抓着一把壮士才拉得开的铁背长弓,弓弦微微震动着,显然有一只箭才刚刚离弦。
贺北寒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长眉英气,双眼又黑又亮,像盛着满天星子。墨一般的发依稀有些凌乱,却丝毫无损于她的英姿飒飒。
“你……你是谁?”他不知道这个赵国公主并不奇怪,一直以来都是宁江臣在主持战事,公主几乎没在战场露过面。仅有的几次为了贪看战争场面,登上城墙,竟然就被飞来的流矢射中,一命归西。
“赵军主帅,赵云池。”她表明身份,却不是听起来过分娇柔,很不适合战场的公主之衔。
贺北寒闻言鹰目微眯,宁江臣和赵国百名将士却眼中一亮。这句毫无特别的话在此刻听来,竟带着一股独有的气势和鼓舞人心的力量。
赵云池却已经将第二柄箭搭上弓背,长弓如满月,一点寒芒直指贺北寒。
“放了宁将军,否则这一箭取你狗命!”字字决断,不容辩驳。
贺北寒脸色一沉,还没人敢这么威胁他,何况是在自己占据兵力优势的时候。他冷哼一声,将宁江臣另一条腿也踢跪下去,挑衅道:“凭你们区区百人,也敢口出狂言。就算你杀了我,你以为你们逃得掉?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并非虚言,就连宁江臣也担忧起来。
不过,他贺北寒是不受威胁的,赵云池又何尝怕过这些?战场上争胜,脑袋别在裤腰带里过日子,谁不是有今天没明天。如果她连命都豁不出去,怎么可能以弱对强,和魏国打了那么多年仗,还各有胜负?
赵云池看着被他压跪在地的宁江臣,心中泛起一阵难过,英雄受辱从来最教人难以忍受,当即冷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不懂尊重对手,怎么配和我为敌。”
手中不由又使上几分力,羽箭亟待离弦。
“贺北寒,如果你真想用命来赌,赵云池不怕,大赵国将士也没有贪生怕死的。”她说着这番话,却因为大赵国这个熟悉的字眼勾起了心底蛰伏的激荡。前世种种历历在目,冲锋陷阵,舍生忘死,眼前晃过一张张熟悉的脸,竟将双眼晃出隐隐泪光。
一语既出,全场无声。半晌,原本陷入僵持的两军中突然爆出连天价高呼。百名士卒高高举起战刀,人人脸上涌动起背水一战的决绝,呼声此起彼伏。就连处于弱势的宁江臣也不免被这场面感染,纵声长笑。
贺北寒瞬时脸黑如锅底,放眼只见一众北越士兵脸上竟都露了惶惶之色,显然是被这群不怕死的人唬得怕了。他惯于领兵,怎么不知道众将士士气已低落到极点。所谓哀兵必胜,他没必要和这些土匪一般打起仗不要命的人做这意气之争。
收了架在宁江臣颈上的长刀,谁知压制刚一放松,那人就立刻挣开他站直了身体,彷佛凝聚着天地正气,再不能向谁屈服。
“收兵!”贺北寒厉喝一声,手指着赵云池,却咬牙切齿再说不出一句话,扭身就上了战马。
北越鸣金,数万士兵退了个干净。
赵云池胸中憋着一股怨怒,朝他们撤退的方向连放几支羽箭,支支劲道十足,夹风而去,直到对方撤退的队形混乱起来,十分狼狈,她才算一舒块垒,心满意足。
“公主千岁——”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声,百名兵士紧跟着一个接一个跪倒,山呼千岁。赵云池看着他们的样子,心中畅快无比。倒不是因为出了风头,而是这种同生共死,被战友诚心信赖的感觉,让她喜不自胜。
战场的规则就是这样,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贵是贱,是尊是卑,只有拿出真本事,才能让将士们真心叹服和追随,这也正是战场的魅力所在。
宁江臣看着这一幕,禁不住眼中热气上涌。自从来到白云关,他们有多久不曾这般酣战一场,多久不曾出现过一个能教他们死心塌地跟随的将领了。
他用左手托住重伤的右臂,在赵云池面前跪下,深深低下头去:“谢公主救命之恩,宁江臣粉身碎骨也无以报答。从前是末将愚昧,言语多有冒犯公主,末将甘愿领罚。”
赵云池见此连忙下马,双手扶起他,真诚道:“我们不说这个,你的伤怎样?”
“皮肉之伤,不碍事。”
赵云池笑着摇头,这人果然能撑得很。转头看地上仍未起身的一众将士,朗声道:“还跪着干什么,打了胜仗,咱们回家庆贺去。”
众人听她说“家”,无不内心激荡,全部收了兵器跃上马,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甚至有几个人眼望着赵云池,笑得傻呵呵的,全没了刚才冲杀时的狠劲。
所有人心里都在想,怎么对着这个公主就是生不出一点畏惧的感觉呢,心里头敬着,相处起来却绝不会有半分疏离。
宁江臣跨在马背上,眼中充满探究。长年军旅生涯使他不会随便过问不该问的事,可这事太过离奇,难道北越的一支箭真的送走了一个娇蛮公主,转而为他们带来了一个骁勇的主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