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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回 ...

  •   第二十三回计中计四方欲逐鹿 谋上谋壁观二虎斗

      “噢,天亮了。”沈庭筠倚在阑干上,望着天边一抹光,慢慢地升了上来。袖口上微微有点湿,用指头沾了放在鼻子下嗅嗅,是昨夜皇上大婚百官宴上沾点一些酒罢。回到府上已经一更天了,心里却毫无睡意,空空荡荡。

      “卿思,开春以来你总是神情恍惚,半夜喝闷酒。”祝颜抱肘,站在身后,“这不像你。”

      “清霄,你说师傅满腹经纶,武艺不凡,为何落魄到那种地步?”庭筠望着满月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一个女人,让他功名尽失,遭受牢狱之灾,发配边疆,又被人打残了腿,毁去了容貌!”祝颜耸肩道,“师傅在感情上就是傻,就是笨!男女之情比得过他大好前途吗?更何况那个女人他能碰吗?”

      祝颜说到这个,便有了气,“不是为了这一遭,师傅至于这么早就过世么!”他走到庭筠身边,死死地盯着庭筠道,“你突然问我这些,恐怕是你也在走师傅的老路吧!”

      庭筠摇摇头,不做声。

      “沈庭筠,我告诉你!”祝颜伸手擎着他下巴,“师傅去世后,我祝颜只有你这样一个在乎的人。我们在师傅面前下过毒誓,两人一心将计划实施到底,要死,也是我们一起死,没有任何人,任何人可以将我们分开!至于那个琴诗小丫头,我不在乎,我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祝颜松手,见沈庭筠下颚上被自己用力掐出两抹嫣红指印,又有些爱惜地伸手揉了揉:“卿思,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女人值得我们去留恋,她们都是善变的、绝情的,只会让你付出血淋淋的代价。你也看到了,琴诗让多少男人为她做出多少傻事。这就是女人。”

      可是,总有一个人不一样。沈庭筠心里说。那个尊贵、倔强、永不服输的人……他知道她的身份,从初癸的那次就知道了。可是他选择没有告诉任何人。

      “上次跟你说的,在北疆遇到一个明德时的太监,他说那时候兵谏后,莲妃的儿子要被洛阳子部下毒死,但是当时何太医的门人提前偷偷给他服了一些解药,所以当时只是假死过去,尸体在运到皇陵路上调了包。”

      “但是,这事被洛阳子部下发现了,一路追杀那些老宫人,后来这孩子就下落不明了。有人说流落民间,也有人说那些老宫人抱着他投河自尽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洛阳子部下还是打听这个孩子,打听了好几年,说明没到他们手里。”祝颜接着说,“还记得我上次带进来的,那个唱昆曲的,他原先在玉福楼是个红角儿,伶名柳玉簪,你还有印象吧。”

      “我记得,后来玉福楼不是被关了吗?”沈庭筠点点头。

      “是的,柳玉簪被赶出了京都,据我所知,他后来被安置了城郊别院里,被某个查不到的人。”祝颜接着说。

      “柳玉簪又知道些什么?”庭筠问道。

      “十几年前,柳玉簪住在城郊外的大杂院里,见过那个调包出来的二皇子。他亲眼看到打开裹尸布后,那些老官人都哭了,说是太后等人行事恶毒,先给二皇子去了势,再下了毒。天热,那伤口处早溃烂得臭气连天,虫蝇横行。”祝颜道。

      “人对于同类,甚至对于血缘至亲,都做得这样绝。”沈庭筠不禁握紧拳头。

      “白莲教西北那片的教徒们一直寻找着二皇子,说是当今圣上乃妖后之子,是妖孽,必须铲除。”祝颜轻轻在沈庭筠耳边说,一面注意着周遭没有人经过,“其实就算找到二皇子又怎样,他又不能人事,亦无子嗣留下。”

      “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沈庭筠淡淡地说,“二皇子没有子嗣,那大周无非落入贞王、滇王等亲王之手,大周还是那个大周。”

      “卿思,”祝颜若有若无地在庭筠耳边叹了口气,“鹤蚌相争,我们作壁上观,白莲教一乱,四藩一乱,蒙古王一乱,再加上南九川岛津家的力量,何愁大周不亡。到时候只需重新瓜分中原,各自为政即可。”

      “你以为这么容易吗?”沈庭筠淡淡笑道,“别忘了紫阳姬虽然是岛津家的女儿,但她再怎样也是先帝册封的皇妃,她与师傅的那段孽缘是不被岛津家承认的,更何况非婚生的你。”

      “所以,我要证明自己……卿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可以不帮我。”祝颜将下巴搁在他的锁骨上,双手从后面紧紧抱着庭筠,“师傅去世了,我就只有你了。我记得,你在师傅灵前发过誓,要与我生死与共!”

      “清霄,放弃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能不能好好地,平静地生活呢?”庭筠叹了口气,“我多么怀念我们兄妹三人在承州的生活,没有钱,却很单纯的快乐,作画、弹琴、练剑……我情愿没有被沈家认祖归宗,依然在村野做个赤脚医生,再带几个孩子教他们念书、武艺,只要你想,我们还是可以回得去的……我可以辞官,我们一同回到承州去。”

      “卿思,你以为你一直掌控着全局吗?不可能的,你不也受制于贞王,你辞得了官,那琴诗出得了宫吗?白莲教就不作乱了吗?四藩就不起兵了吗?士寒就天下大同了吗?蒙古王或是南九州就不觊觎大周了吗?哈哈,你就是这样,以为世界如你所愿,说放下就放下。我告诉你,开弓射出去的箭是没有回头路的!”祝颜狠狠抱了庭筠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松手离去。

      沈庭筠觉得心里骤然一空。

      直到现在,他还经常梦见师傅,颀长、瘦弱、倔强。师傅半边脸是被烧伤过,露出崎岖皱起的疤痕——所以师傅总是放下几缕头发,遮住这边。可是记忆中,五岁第一次在表舅家第一次见着师傅前来给自己看病,不但不害怕他,反而觉得很亲切——那是第一次有人关心自己吃了什么,是不是遭欺负了,还跟母亲说,要是跟着自己练武,就能更强壮一些。

      他总觉得师傅更爱自己一些——师傅常责罚大师兄关柴房,但是对于自己却疼爱有嘉,犯了错,武艺不精,最多刮刮鼻子,假装严厉训斥一番。师傅的出现,弥补了他对父亲的一切幻想:智慧、疼爱、严厉、传奇……

      师傅有时候会跟他们讲起京都的事情,讲起科考殿试,讲起皇城根儿里的故事,甚至十六铺的风花雪月——只是师傅讲到女人,便戛然而止。师傅怀里常揣着一织锦双扣的腰带,一看并不是大周之物。庭筠遇见过,师傅夜里常在月下望着这腰带,反复抚摩。虽然不知道师傅思念着谁,但有的时候小庭筠也会喟叹,如果这世间有一个人,也像这样思念着自己的母亲,那母亲该有多么幸福,不至于这样郁郁而终。

      师傅逃了十七年,究竟没有躲过这场感情带来的劫难。被仇家下毒后师傅才告诉徒儿三人仇家追杀的来龙去脉,以及彼此的身世。埋葬了师傅,三人便在灵前下了毒誓。那一切都是过往了,再后来,天无绝人之路,十七岁那年庭筠入了宁国府,祝颜从军,琴诗入了琴画坊,一切一切,似是命运安排,将他们推向了深渊。

      师傅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庭筠拷问着自己,西域奇毒折磨了师傅七七四十九天,七窍流血,奇痒,皮肤溃烂,抓得白骨隐隐作现,继而幻听,幻觉,大声哭喊,精神错乱,撞墙撞得头上几个血窟窿;等到血肉脓疮,精神崩溃,形似枯槁,还死不掉,旁人不敢靠前,最后才十七的祝颜哭哑了嗓子,铁了心才给师傅最后一个痛快。

      那时候,庭筠才十二岁,琴诗才两岁,快乐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永乐四年夏,长江流域发大水,比往年来得迅猛。受灾省份也从江淮扩到湖北湖南,数万黎民百姓被迫抛家弃子,迁徙别处。洪灾退后,又闹瘟疫,各省巡抚的奏折一道接着一道,似乎商量好了的,将工部十年来反复修的水利批得体无完肤。

      工部向来是个肥水衙门,从洛太后垂帘听政以来,大兴佛寺、修葺皇陵、水利引渠,每一项都让工部各个官员大饱私囊。工部尚书张邱平是贞王夫人的堂叔,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快十年,根深蒂固,无功无过。

      只是每年工部大兴修葺,挥霍着国库白银,而西北战事不断,南方又投入大量兵力抵御海盗倭寇,国库日益囊中羞涩。慕泠早就想动他一动,苦于佛寺乃关系太后懿旨,皇陵乃关系列祖列宗,水利乃关系天下苍生,一个都省不下来,动任何一个都能被扣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帽子,相当头疼。

      江苏巡抚陆子明、两湖巡抚章意舒以及工部侍郎都是洛家门弟,对工部贪赃国库且敷衍工程早看不惯,一直以来奏折不断,慕泠看在眼里,却一直扣下来。贞王摄政,要是这些奏折被贞王瞧去,这些洛家门弟只有被贬的去路。此次洪灾,倒给朝政带来一次洗牌的机遇。

      诸多巡抚的奏折中一一列出工部尚书、水部主事等人罪行,陆子明在早朝上慷慨陈词,痛批长江防洪修筑多年,毫无成果,说到黎民受灾之状况,朝廷上闻者落泪。诸大臣纷纷请愿要求彻查工部等人。

      慕泠见贞王脸色阴沉,便道:“诸位摄政王有何政见?”

      宁国公慢悠悠地道:“兹事体大,需得一一彻查,切不可冤枉了朝廷重臣。”

      滇王冷笑道:“这种事情,向来是底下做事的人混账,主管的官员再看,还能看到谁偷偷往自己袋子里塞钱不成?把那底下负责的人换掉,这事不就结了!”

      贞王挑了眉看着慕泠道:“圣上意下如何?”

      慕泠笑笑,转过身来问沈庭筠:“沈爱卿,你觉得应当如何查办?”

      沈庭筠只觉得万目似刀,只得拱手道:“此事应由吏部、刑部大理寺查清所奏是否属实,至于结果如何,还看吏部、大理寺彻查的结果,为臣不敢妄言。但如今救灾为先,应该先尽救灾之事,事后再去追查工部是否有何失职之处。”

      慕泠扬起嘴角笑道:“沈爱卿说的有理,诸位摄政王也很有道理,但朕以为黎民苍生与江山社稷同样重要,户部与受灾府协力共置灾民,吏部、大理寺诸位核查工部,若这罪名为虚,也可早日洗脱工部诸位不白之冤。若为实,朕也欲给以天下苍生早一日一个交代!”

      慕泠眼神一扫,又笑着道:“贞王殿下,这救灾一事还烦请皇叔多照看一些,皇叔慈济之心天下尽知,皇叔开仓济灾,也是百姓鸿福。至于,工部彻查一事……”慕泠环视一圈,百官皆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生怕这得罪人的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宁国公侍奉三代君王,想必您老人家出马,无人敢道一句不公平!”慕泠笑吟吟地望着沈贺。

      宁国公一阵剧烈咳嗽后,正欲开口,慕泠又接着道:“可惜,宁国公身体抱恙,朕担忧这么多繁复工作,若是给宁国公休养带来不便,朕怎么对得起先皇先祖?这样好了,朕为您选定一个副手,让他来主要看着核查过程,时刻汇报给您,可好?”

      宁国公又是一阵咳嗽,药侍忙不迭递上一碗药茶服下后,宁国公长舒一口气,道:“圣上真是为老臣费心了。”

      慕泠点点头:“至于这个副手……”他目光再次扫过朝堂,诸位百官又齐齐低头。慕泠抬起一直放在龙椅扶手上的右手,指向某个方向——

      “卿思,那就你吧。”

      那一厢寿宁宫里,洛太后听得底下宫人一一汇报朝堂诸事,凤眼渐渐眯起,端起新晋的贡茶抿了抿,道:“这一招两虎相斗的戏份,圣上做得真是妙。哀家之前可是低估了这孩子。”

      继而洛太后放下手中的粉彩莲池翠鸟杯,回眸与杜鹃等人道:“我们去沈皇后那坐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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