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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凤凰京 ...

  •   去年冬月里,李婆婆便不大好了,入冬时受了寒,整日咳嗽,连带着饮食也不大吃得下。精干强健的一个人就眼见着萎靡起来,到了后来,地也下不得,只成天地缩在床上。这老太太已无近亲,聂焕便成了照顾她的唯一一人了。熬过了年尾,到了二年初春,李婆婆将将好些,又拗着性子要下地干活,结果遇了倒春寒,又是一场大病。这回她没挺得过去,只小半月,就撒手人寰了。

      待到这家人的远亲们闻讯赶来主持了丧事,不等这些人甩脸色,聂焕就和方伯讲明了辞去之意。

      “全伯,李婆婆的丧事已毕,我打算过两天就往凤凰京去。”聂焕看着送葬的队伍慢慢往山后走去,她同方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你去凤凰京做甚啊?”方全看着她,似有不解。

      “我听说再有半年,有天人下凡到凤凰京收徒,我想去碰碰运气。”

      方全闻得此言,只是摇头:“你从哪里听的这事啊?再说了,你今年也不过十岁,要如何去凤凰京?”

      聂焕站定,稍仰着头看着他道:“好些从凤凰京来的客商都说自己曾见过那些仙人,而且他们说十年前有个乞儿也被神仙收作了弟子呢。”她倒没说是酒楼里听说书人讲的段子。

      “我不晓得这是真是假,但是你年纪这么小,要怎么去?便是个大人,从这桐州到凤凰京也要走上小半年。再者说了,你身上可有盘缠?要是去了凤凰京,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又要如何?”方全皱着花白的眉毛,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盘缠我自然有的,就是去了之后一无所获,也不过是再回来罢了。只是如何去,我正想托您一件事。”聂焕对着他认真一拱手。

      方伯一时没搭话,只盯着那路边的稀泥,最后叹了口气:“也罢,那我......”

      聂焕却打断了他的话:“全伯,不是此处。倘若是农闲时节,我是定要请您陪我去一趟,但是现下忙着春耕,我自不好叫您把地里的事放着,陪我去什么凤凰京。只是我前些日子听说那些凤凰京来的客商们也捎带人往那边去的,我有心让他们捎我一节,没个大人替我开口,总是不成。如果您有识得的人在商队里面做事,烦劳您替我说一说这件事。”

      说罢,聂焕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这是定金。倘若您没有商队的关系也不打紧,改日我先去问问,问好之后请您帮我做个保。”

      方全接过那荷包,沉甸甸的颇有些份量。他打开看了一眼,便道:“多了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聂焕只微微笑道:“还请您辛苦一趟。”

      方全想再劝她两句,看见聂焕的表情,只在心里暗道一声,这哪里是个十岁的孩子。就此作罢,只说:“我先去问问,后天来找你。”

      待到次日,聂焕又同里长讲明去意,再之后又同村中的相熟的人家道别。她在这村子里还算过得不错,故而光是道别就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那渔户家的小儿子听到聂焕要走,抹着眼泪还不依不饶地要她教自己钓鱼。

      聂焕应下,一个下午坐在河边陪这小子。她那一套用神识感知的方法自然是教不通的,不过钓了四年的鱼,也算得上是小有心得。于是她将那些能说的技巧倾囊相授,直到这姓方的少年钓起来一条三斤重的黑鱼才算是结了课。

      待她回到李婆婆的偏屋时,太阳已经被山遮住了,只剩下一点昏红还搽在远天。堂屋里点着油灯,她同那几个周家远亲打声招呼,便回了屋子开始收拾起行李来。这小屋子没有油灯,不过她神识敏锐,加上耳聪目明,也不需要太多光亮便能行动自如。

      聂焕将自己的几身衣服收拾进包袱里,又清点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将近二百两,称得上是家底颇丰。她分出一小份来用油纸包住。剩下的银子被她早早砸成了接近条状的银条,然后塞进了早就缝制结实的带有暗袋的绑腿上,两条绑腿各七十两。再余下的银子和铜钱便缠在腰间的系带里,作为路上的花销。

      一夜过去,聂焕早早起床,开始调整自己的弓箭,然后又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磨好了匕首。至于天陨剑,她只是将木柄修了修,又裹上布条。虽然已经是破烂不堪的残剑,余下的部分仍然算得上是削铁如泥,凡人磨剑的法子对它毫无用处。

      方伯来得比约定时间早上一些,他今早去了邻村问到一位在商队里做车夫的侄儿,那侄儿便答应下午就带他们去见商队管事。于是乎,连午饭都来不及吃,聂焕跟着方伯以及他那等在村口的侄儿就进了城,去见那商队管事。这管事是长着两撇八字胡须的中年人,颇有些精明的样子。他本来不很乐意,但从方伯手里拿了一笔丰厚的定金,又见着只是带个小娃娃,于是就同意下来。

      “只是说好,我这商队是做生意的,不是专门带奶娃娃的。你家这孩子要是哭闹起来,我们可不管。”他对方伯讲完之后,又转身去提醒车夫:“既是你塞进来的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自己担着。”

      方伯只赔笑:“断然不会如此,这孩子乖巧着呢,只是上京寻亲罢了,能闹出什么岔子。焕妹子给这位伯伯见个礼。”

      聂焕如同个乖巧小娃一样恭敬一揖,那管事脸色好了不少,但还是吓唬道:“路上不要哭闹,要是半夜里哭闹引来了狼,就把你丢出去喂狼吃。”聂焕配合地作出害怕的神色,引得那管事和车夫都笑了起来,方伯倒是没有再说话。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明日寅时三刻,车队的人便要起身,卯时一到便要出发,等不得人。

      聂焕一行人走出那管事的院子,方伯又塞了些银钱给那侄儿,托他多关照些,这车夫得了银钱高高兴兴地去街上吃酒了。

      两人走回去,方伯憋了一路,最后走到村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起来:“我晓得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但是,你要不过两年再去?”

      聂焕摇头:“方伯您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但不说现在万事俱备,定金也给出去了。我听说那神仙收徒弟要越小越好,我现在去都怕自己年纪过了。”

      “唉,你.....”方全又说道:“那我们总要对个暗号,让我晓得你平安到了凤凰京。”

      聂焕道:“这个容易,我晚上在河边第五棵桑树下埋个东西,明早走之后,方伯你去把它挖出来。等我到了凤凰京再把那东西是什么写在信上,让虎子叔给您带回来,要是对得上,就是我平安到了凤凰京了。除此之外任何信件都不作数,怎么样?”

      方伯点点头,最后嘱咐道:“万事小心,倘若有什么麻烦,你去叫虎子帮你一帮,就说过后我会给他酬谢。”聂焕点头称是,两人在村口各自散去。

      聂焕回去之后又小心清点了一遍行装,然后又在灶屋里烙了一叠饼子就着白水吃了半个。她把余下的用油纸细细地包好,再装进行囊中。这时天已经黑了,她从床下摸出先前分好的小包银子,溜出门外。见四下无人,她放心往河边去,将那银子埋在约定的地方,又将附近的野草拢了拢,掩盖掉痕迹。

      第二日丑时,聂焕便起身了,她昨日已同这家远亲告了别,现下收拾好行囊便往村口走去,在路上正遇见来找她的方全。两人只寒暄几句,就动身赶去州城。

      天气还稍有些冷,进了桐州城中,除了几个早点摊子,街上鲜有行人。聂焕和方伯本想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可那店铺的第一笼包子都还未蒸熟,只得作罢。

      又走了片刻,他们就到了南边的坊市,这里倒是热闹不少,来来往往的苦力工在装货上车。好几家商队都聚在这里,聂焕眼尖,很快就瞧见了那中年管事,拉着方伯上前拜见。这管事却十分繁忙,只摆手表示晓得了,便让他们等在一边。离寅时三刻还早,两人就近找了个面摊子,边吃着面,边等启程。

      二两卤肉面下肚,又坐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方伯不停念叨“保重身体”、“万事小心”之类的话。聂焕点头,复又提醒道:“记得河边第五棵桑树下,回去就挖出来吧。”

      天边渐有微光,聂焕朝他挥挥手,便挤入商队的车马中,离开了桐州。

      这一走便是五个月,一路上算不得餐风宿露,对于孩童来说也颇为艰难。聂焕磨坏了两双鞋,不过好在她也算是给过旅费,时不时可以坐在货车上歇息一节。那管事见她不哭不闹的,先是啧啧称奇,后面便稍加优容些。

      现下算是太平年月,又走的官道,倒是没有不长眼盗贼匪徒来拦路。走到凤凰京时已是八月初,因着下月便有仙人来收徒的缘故,每日都有人从外地赶来,凤凰京平素虽然已经足够热闹,但这城门外排出五里长队也只有这一两个月。聂焕跟在商队里,沿途所见排队的人泰半是孩童少年,多是家中亲长领着,也有少数的少年人孤零零地站在队伍里,衣着算不上是褴褛,却也十分朴素破旧。

      聂焕进城之后,找管事借来纸笔,写下“银二十两”之后,把这纸条交给了车夫方虎,又塞给他一小个银锞子,请他带给方伯。再之后就借口寻亲,一去不返了。

      她本想在城中找家客栈暂住着,可这来得太晚,全凤凰京的旅店客栈皆是满员,连通铺柴房也找不见一块能睡人的地方。聂焕不得已,只能找个脚店先填填肚子,打听一下消息。

      这连着四五月,虽然时不时地能吃上些野味,但是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吃些炒米干馍馍。正要长身体的时候,聂焕觉得有些馋,便点了半只熏鸭,又加了一盘炖肉,一碗蛋汤,就着店家送的腌菜米饭吃得直打嗝。

      她趁着店里的伙计过来添茶水的时候便问道:“这位小哥,店中真的一间客房也没了么?”

      那小二摇头答道:“我哄你做甚?真是一间也无。”不等聂焕开口,他又补到:“不止是客房,柴房也没有了,便是马厩都有人要赶着挤一挤。”

      聂焕看了一眼周围,见无人注意,便掏出一小串钱,塞进伙计的袖子里,又压低声音问:“那小哥可知这凤凰京还有何处可以留宿啊?”

      这人也学着她的模样,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说道:“嗨,还真有。前日京兆尹府前张贴了告示,说陛下感念仙人恩德,也想效仿一二,便将京郊外十里的皇家道宫开放,供寻求仙缘的少年人住宿。虽说要饮食自负,但是住总是不愁的。也就你们这些匆匆而来的外乡人不晓得。你若是现在去,应当来得及。”

      聂焕道了句多谢,又问了那道宫所在,便打包了剩菜剩饭匆匆离去。

      她按着那小二的指点往北门外去,果真看见三三两两的异乡客背着行囊也朝那方走。这些人看见同行之后,是越走越快,聂焕跟在后面走了大半个时辰果真看见远处有座庄严的道宫,那道宫门前也排了长队,兵甲崭亮的军士们在挨个查验。快轮到她时,前面队伍稍有噪声,一对富贵打扮的中年夫妻牵着个胖儿子,求军士让他两人一起入住,口中不住道“我儿无人照料该如何是好”云云。

      那些军士不许,只道:“陛下恩德,特许少年少女入住此宫,尔等若是一并住进来,那些无处可去的有缘人又当如何。”

      那对夫妻又是作揖又是送礼,也未能得一二通融,便只好含泪将儿子送进去,接着就恸哭起来,仿佛永别一般。那为首的小校已是看烦了此等事情,只催他们速速离去。这样一闹,队伍里的一些父母亲长便开始提前与孩子作别,开始切切叮嘱。有些孩童稍小些,当即就哭闹起来,一时间队伍里哭声一片。

      聂焕被这些声音吵得脑仁都在作痛,只能勉力捂住耳朵。等到军士查验了照身帖,又问明了生平经过,要她将随身携带的弓箭武器寄存在此处。再之后,他从桌上盒子里拿出一根竹签递给聂焕,上面写着庚三十二。她领过这竹签,候在门后的道童就领着她往庚字队伍走去,待到凑齐五十人,领着一齐往庚字房走去。

      这道宫占地宽广,从宫门进去,先是白石铺就的一片广场,聂焕一行人走了半刻钟才穿过这里。接着便是重重叠叠的神殿一座接一座地排在山上。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聂焕才见到这庚字房。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神殿,那道童推门而入,聂焕便看见殿中供奉着不知名的凡间神仙。而平日里摆着香炉和蒲团的地方统统被清理干净,铺上许多接在一起的草席子。道童对着那神像行了一礼,又在它面前点了一对香烛,才唤众人进门。

      又嘱咐众人不得在殿中造次,神君在上,倘若有人生事作乱,必不得仙缘。此言一出,一群刚才还颇为兴奋的半大少年们立刻安静许多。他又搬了几块屏风隔在殿中,以分隔男女。再之后只引着众人去过茅厕与灶房,然后便要众人自便,又返回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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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凤凰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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