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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去留 ...

  •   走出乱葬岗,一行人便在大路口站住。先前抬尸的那一对兄弟模样的汉子对视了一眼,面露难色。方老伯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讲什么。一个妇女打扮的女子这时低头看着聂焕问道:“小妹子你要往哪里走?”这便是问接下来怎么讨生活的意思了。

      聂焕一时还真没有主意,她下意识地回望过去。那妇人便尴尬地移眼,只对旁边的麻衣妇人絮叨:“唉呀,我们屋里已经有四个娃了,这年声收成不好,再多张嘴也养不活......”云云。那旁边的汉子也跟着附和,左右不过是收留不了她的意思。

      她心中好笑,这身体虽然是小孩,但是壳子里确实实打实地住了个几百岁的修仙者,即使是落在荒郊野地里,她也有法子活下来,更何况现在?

      聂焕对这些人拱了拱手:“请问各位叔伯,这附近可有吃食?我现在饿得肚子疼,想吃碗热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了,想来自她凌晨苏醒到现在,至少有一顿没有进食。先前干着事情还好些,现在一停下来,又饿又渴的难受感便压不住了。倒是先前那股子烧热彻底退散了,只是体虚还渴得很。

      方老伯这时接到:“再往前走一些,就是桐州的州城,城里面有好些饭馆,我带你去吧。”聂焕点头,周围的人似是松了口气,纷纷告了辞,说要回村去抢修田地。于是就如同先前一般,路上只有一个老头子和小孩了。

      他们走了一刻半的时间,就到了州城下面。这城墙算不得巍峨,但是一眼望不到头,以凡人的眼光来看,也算得上是一座大城了,并且颇为繁华。这城门打开了两洞,一路排得老长,几乎从城门口排到官道的第一个弯口,将近百米。而另一列就短许多,排队的只有十几人。城门口有两队兵丁握着枪戟把守。

      聂焕跟着方伯排在这短队伍后头,她见着先前遇见的流民中的几人排在隔壁的长队伍里,等着进城。而离这长队伍十来丈的地方,官府倚着城墙脚跟搭了好几个粥棚,队伍蜿蜒地挤作一团,一时数不清有多少人。而那边巡逻的兵丁就更多了,光是来回巡逻走动的,就不下两队。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就看见有两个流民因为在队伍里躁动,被拖出来施杖的。

      这短队伍是专门给桐州人开的,检查盘问的速度也快,隔壁长长的流民队伍放行了两三个,这边的十来个人已经问完,到了方伯和聂焕。那兵丁检查了方老伯的照身帖,又问了来意,只听他说是带孙女来采买些米粮和肉,便放了行。

      “焕妹子想吃点什么?”不知道是年纪大,还是口音的缘故,方老伯念“焕”的时候总像是在念“欢”。

      聂焕不知这地方有什么可吃,反问道:“全伯,这地方有什么吃的?”方伯讲了几个他去过的店。最后他们选了离城门口最近的面馆,点了两碗卤肉面。

      聂焕实在是渴得心慌,面还没端上桌,面汤已经稀里呼噜地喝了一大碗了。面汤的热流顺着喉管滚下去一直到肠胃,她才对于自己已经复活这件事,有了实感,果真非梦耶?

      她喝完面汤后不久,那卤肉面就端了上来。这面比别家贵了一文钱,但也来得更实在,宽大的粗陶碗中盛着汤面,面上码着三片三指宽一指厚的卤肉。聂焕已经许久没有吃过凡人的东西了,她使起筷子夹了一指面条,那面条入口,劲道爽滑带着卤汁的咸鲜,令人眼前一亮。她就着口汤,将这面咽下去,又挑起一块卤肉,咬了一口。这肉在卤汁中炖煮许久,带了香料和药材的混合香气,肥肉软糯不腻,入口即化,瘦肉入口松散,易于咀嚼。一碗卤肉面下肚,丰腴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她坐在长凳上,过量进食的饱腹感使得她一时思绪也混作一团,飘飘然起来。

      吃饱喝足,方全便问道:“你既然寻不到亲长,以后要如何生活?”

      聂焕随口回答:“全伯不用担心,我还有点钱可以用。”

      他摇了摇头反问道:“你难道能靠这些钱活一辈子?不论别的,你这一无住处,二无耕地的,只这样终日漂着怎么可行?便是个大人也难捱,又是这种灾年。”

      “我可以去山上住着,买鱼竿和弓箭,钓鱼打猎。”她又接到。

      听闻此言,方全只苦笑着摇头,他想起自己最小的孙儿,也是这副不知道自己斤两的样子,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以为万事皆易。他规劝道:“且不论周围的山头都是有主的,小孩子家家的,如何靠钓鱼生活啊?便是那些专靠钓鱼过活的老渔夫,若是不撒网,有时也会整天没有动静。钓鱼是个不但要有经验,还要有运气的活路。”

      至于打猎什么的,他直接当没听见,这么小的孩子能当什么猎户?还是个女娃。

      他自然不晓得,这聂焕上辈子是个修仙的,放在凡人里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如今虽然她灵力全失,但神魂感知比这些凡人厉害上不少,又是小孩子,耳聪目明。要是在河边走一趟,不往深了说,水下两三米有没有鱼她还是大约晓得的。不过打猎确实作不得数,就这小胳膊小腿儿,别说猎户用的弓箭,就是普通练习用的小弓,她也拉不开,不过设设陷阱倒是没有问题。

      “早些年我国和陈国打仗的时候,我们桐州是有慈幼局的,可战事都歇了十来年了,这慈幼局也都作了废。”方伯还在念叨,他又看了聂焕一眼叹息道:“唉,要是再大点也好啊。做帮工也使得,再不济,总有人家要娶老婆的......”

      聂焕正在喝面汤漱口,闻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强行憋了下去,一时间呛住,咳得个撕心裂肺。方老伯忙止住话头,跑过来帮她拍背顺气。好一阵她才喘过气来,只摆摆手道:“谢谢全伯心意,我......”

      “唉,算了,你还是和我回村吧。我们去问问里长看有没有法子。”方全打断了她的话,便起身往外走。她不得已只好跟上,横竖眼前没有什么计划,跟上去看看也行。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青岗咀走,路上又遇见两批难民向桐州城去,其中有个神色凄凉的妇人,抱着个饿得直哭的小娃娃。聂焕见状忍不住要去帮一把,被方全拦了下来。

      他问:“你身上什么也无,怎么去帮?”他见聂焕沉默不言,晓得自己说不通,但还是又劝道:“这种时候人心沦丧,你做好事不一定有好报,恃弱凌强的比比皆是。你帮了这个,帮不帮那个?你若是不帮,那他们就要偷、要抢、要杀人。焕妹子啊,我晓得你家中以前肯定是殷实人家,但是就你身上那些钱,如何供得了一个小娃成人?用一分就少一分。你自己留着,莫要再拿出来乱给人看见了。”

      聂焕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口称受教又认认真真地道了谢,这才作罢。她从前不是没吃过亏,只是这死了不晓得多久,陡然之间复活了,她还没将心态从修者转成凡人。她自以为万事都在掌握之中,自然不把这些流民看在眼里。殊不知在这些凡人眼里,一个小孩子的信心也是十分可笑的。而些流民,任选一两个大人也能要了她的小命。

      她的确是可以依仗自己的神识,不过也只是比旁的人灵敏些,却没有半分攻击手段的。若是集中神魂冲击这些凡人的脑中,是有几分奇效,能叫人脑中发痛,也就仅此而已了,神识如何能杀人?至少现在她做不到。她只暗道自己实在是大意,平复了心情,切不可再小看他人。

      之后的路上便再无事发生,两人平安地到了村口。路过村子的难民越来越多,这白日里,村子便将村口的木制大门关上了,只留个小小的窗口开着。方全上去敲了门,又对着窗口喊了两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出现在门后面,他看清了来人之后便笑道:“方老三你这回来的也不巧,我刚锁了门,你就来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麻利地开了左侧的小门,那门又窄又矮,仅能让一个老年人猫着身子钻进去。当然,聂焕本来就小,倒是没有此种麻烦。

      方伯和聂焕一走进去,那老人就“咦”了一声,惊奇道:“这就是先前那个、带回来了?”

      方老伯苦笑一声:“唉,张老哥你说,这不带回来还能怎么办?”他伸手拍了拍聂焕的肩膀:“快叫张伯。”聂焕就照着他给的称呼叫了一声,又拱手一礼。这张伯却摇了摇头道:“也不好办呐......”

      他转身走在前头,聂焕二人跟在后面。张伯对方全说:“我只能先去问问周福孝,看看他家里面要不要人。”

      聂焕看着方伯,他就介绍道:“周福孝是这村子最富的一家,家中有良田百亩,平日里也请了几十个帮工。这村里要问有谁缺人手,也就只有他家了。”她听了这番介绍,心想着怕是不成。这家里要是真缺人手,如何肯花钱养个小孩子?

      他们走了快一里地,往右转了条小道走了几步路上了斜披。斜坡上有个颇大的庄子,外墙用青石条砌着,自斜坡下面打基叠上去,约莫有三丈高,百步之长,在这乡下确实是一座气派的庄园了。

      这庄子的门倒是大开着,雨停之后到现在,石质的院坝上的雨水被灼烈的阳光烤得七七八八。这外院之中有三个汉子一个妇人正在翻晒早熟的麦子,谷米以及豆子。见到三人前来,他们纷纷歇了手上的活计来打招呼。领头一个身材微微有点发福的中年汉子对张伯道:“里长来我家有何事啊?”

      “看来你们正在忙。”张伯笑道:“是有点事。”那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汉子正是这庄子的主人周福孝,他听闻张伯此言却不接话,只是看了聂焕两眼。张伯见他不搭话,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近来你家农忙,向来是人手不足的。”

      他把聂焕推到面前,介绍给周福孝道:“这小孩子姓聂,叫做聂焕。她从隔壁梧州逃难来此,家中父母都不在了,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女......”话没说完,那周福孝便插口道:“张里长,我家虽然缺人手,却不是那种有钱养闲人的富贵人家。我道你是介绍人手给我,却不想你反倒来诓我了。”

      “我如何是诓你啊!”张伯听闻此言,也有点急,当即反问。

      周福孝插着手看着聂焕,他努了努嘴:“这么个小娃子,算得什么劳力?我要是接到手上,只是白添一张嘴吃粮,我家是有钱开善堂不成?”

      方伯却反驳他道:“这小孩子聪明得很,想必洗衣服做饭也帮得上手,又不要你们金贵养着,煮饭多添一瓢水的事情。你们家里雇那么些人,她吃得了多少饭?”

      这时候那站在后面的妇人便阴阳怪气地接话:“那全叔怎么不把这小女娃子接回家,你家三个儿子,七个孙崽,也不就是煮饭多一瓢水的事情?要我说,这买卖干得着,你再养她几年,把她嫁给你们家祥娃子,不是还省了娶媳妇儿的钱?”周福孝也点头吆喝着:“要不是我家只有三个女娃,我就领回来养着当个童养媳了。”

      聂焕听得火起,便要走人,方全拉住她,又对他们道:“不要你们养,村尾那间烂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租出来如何?我来养。”

      那周福孝便笑道:“何必租房子,你领回家去不就完事儿?”

      方伯昂声道:“领回家去她以后不真成童养媳了?!欺负孤寡也是人干的事?你就说租不租吧。”

      “租,怎么不租,十两银子租一年怎么样?”

      “那么个破房子你要十两?”

      “什么破房子?那可是我们周家的祖屋,要不是乡里乡亲几十年,我还不乐意呢。你爱租不租。”周福孝便不再搭理他们三人,对其余几人招呼两声,又开始翻谷子。

      方伯气得脸通红,还要说话。聂焕只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头,和张伯一起拉住他往门口走去。

      他们走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方老伯又急又愁,他咳了两声,气息不顺。里长望着田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聂焕在心里考虑着脱身的说辞,却忽地听见里长“噫”了一声。她顺着里长的目光看去,却见了一位扎着裤脚的老太太,背着个比人还大些的背篓,从田地里慢悠悠地走出来。

      里长和方全两个老头子对视了一眼,都面露喜色,但是又旋即紧张起来。聂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方伯便低声说道:“那是村尾的周顺家嫂子,前些年她家老头子没了。去年年底,她的独子一家从松原赶过来同她团聚,路上遇了山贼,逃出来的同行只说下落不明,也多半是遭了难。村里人当时都以为这老嫂子要熬不过冬,结果她老人家心气硬,一个人也过得下来。”

      张伯又说:“这些话讲出来也不好听,不过现下村子里能收得下人的,也就只有她家了。只是这老太婆脾气一向刚强泼辣,待会儿我们同她搭话,你要显得乖巧些。”

      聂焕便点头称是。虽然在她看来,留在村子里住着还是在外面当个野人,都区别不大。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个遮风避雨的安定地方住着,也还是要比居无定所好些,何况她现下又只是个小孩子。见她点头,两位老人便带着她前去招呼。

      “周家嫂子你这刚从地里拔了草来?”方伯有意把聂焕推到面前站着。

      那周家的老太太摇头答道:“我这是掐了点菜叶子,晚上炒个菜。”果不其然,她看见方老伯面前的小孩子,便询问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啊?以前没看到过,是你家亲戚的孩子?”

      方全便顺势回答道:“这女娃子叫聂焕,是梧州逃难来的,今早上在后山那条路上捡到的,她和她娘一起逃难......”方伯顿了顿,看着聂焕,便不忍再说了。里长续到:“这苦命孩子现在孤身一人了,快,叫李婆婆。”

      原来这周家嫂子是姓李的。聂焕顺从地问了好,只安静站着,打量面前的老人家。

      那老太太点了点头,旋即问道:“你们的意思莫不是要让我收养她?”这老人家又不傻,只把那几句话过了个脑子,便晓得了这两个人打的什么主意,一句话问下来,反而抢了白。

      他们只好讪笑着点头,还没来得及补话,李婆婆便又说了:“反正是看我这老太婆家中无人,这小妹子也孤苦无依,让我们两个搭个伴?”这话怎么好接?他们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讲不出话来。

      这时候聂焕反而接话了,她走到李婆婆面前,仰头道:“婆婆不是这样的,我身上有钱,想租你家的房子住着,等我大些可以干活了,再去找些活计做着。”等她再大些了,自然要离开这村子,去寻修仙世界的踪迹。

      方老伯也回过神来,忙道:“就是这样,也不需要周家嫂子你来养,我平时给她送个饭,只看你愿不愿意让她住在你隔壁,也可以有个照应。”

      那李婆婆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又问了些身世家人的问题,聂焕先前就编熟了,也算流畅地答了下来,她又对方老伯说:“她既然在我家住着,如何要你送饭?”这便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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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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