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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陆霜云重新回到榻上。
      尚有余温的被衾间依稀还能闻到独属于他身上的古檀香气。

      几年前,帝王多病,太子曾代父请愿,于佛前清修三载为圣上祈福。许是那时候沾染了太多佛香,人人都说太子虽行径荒诞,实则是个温润敦厚的性子。

      一个温润敦厚的人,会不顾下臣安危,发出死生不论的指令吗?对于一腔赤诚效忠的人,转眼便能翻脸无情。
      好一兔死狗烹的谢六郎!

      又想起那一日茶楼,庄家哥哥让他不要负了自己时,那种几乎要化成实质的哀求。
      原不该这样的。
      庄家只是钱塘一富裕商户罢了,凭何同王朝权柄通天、天子近侍的郑敏相争对错?
      庄家哥哥自小宏愿便是振兴家族,扬祖宗门楣。怀揣如此念头,怎么会不安生留在京城,怎么会前去江南调查所谓的九千岁祠?

      她兀得落下一颗泪来。
      是为了她呀。
      他去闯那龙潭虎穴,不过是为了她呀...

      有人声传来,她听出是谢玄在同秋露询问自己今日的饮食。

      那死生不论的命令已经下达了吧。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自内里翻涌上下,趴伏在床榻剧烈地干呕起来。

      声响惊动外边人,有脚步声匆匆进来,谢玄看清她的样子,心疼地将人抱在怀里,“方才秋露还说你并无害喜症状,怎么突然呕起来?”

      他丝毫不嫌弃室内酸涩难闻的味道,伺候的宫婢跪在地上快速地清理着,很快焚香通风。
      谢玄从秋露手中接过外袍裹在她肩头,怜爱地在她长发上安抚,“蓬莱洲清净,我原是想让你在这里好好养着,等胎儿稳定到三月,正好回宫。看你这么难受,我实在心疼。便搬了处所,迁到衡浪阁吧。”

      衡浪阁距离他的宫殿近,旁侧便是天子的大宝殿,太医院也在跟前,万一有不好的地方,也能及时应对。

      陆霜云不知想到什么,视线盯着他衣袍上的螭龙纹爪,过半晌,缓缓地点点头。

      唯站在下首不远处的秋露瞧出几分异样,视线落在踏板上变了位置的绣鞋,脑中闪过猜测。
      片刻前太子侍卫将附近伺候的宫人全部赶到很远的地方,称太子有要事同昭仪娘娘相商,不宜有人在前。
      她伺候在主子身边,多少知道一点隐晦。
      怕不是一月前的事情有了结果,这才避开众人眼线。

      只是主子瞧着像是伤心呢?

      秋露压下心间疑惑,盯着大小伺候的人收拾行装,他们一走,侧殿的左佳慧自然也要跟着搬动。

      她倒是没觉得烦,左右蓬莱洲的风景和好玩的地方都游览过了,正好搬出去瞧瞧九成宫其他处的壮阔。
      最主要是她心里记挂着要当陆霜云肚子里孩子的姨母,想守在她身边。

      ——
      搬挪宫室的动静自然不能瞒着太子妃,只等众人在衡浪阁安置好,便更衣前往太子妃处请安。

      到了地方,人却没见着,宫婢出来回话,说是太子妃娘娘前几日散步不慎摔了一跤,伤着了骨头,太医交代要静养。

      旁人不知内情,猜测风声不少。
      二人只在殿外跪在蒲团上请了安,出门的时候,左佳慧扶在她后腰上,轻声道了一句小心,“云姐姐,你说太子妃不敢见人,是不是也怀了身孕?”

      陆霜云正分神想着离宫前崔氏的那桩事,也不知是否真如自己所想,崔氏敢大胆在内宫中外臣厮混。

      她神游着自然没听清身侧人的问话,随口应了一下。

      但是送他们出来的嬷嬷视线落在左佳慧动作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等人一走,进到内间,她急忙在太子妃耳侧嘀咕几句。

      王昭芸吃葡萄的动作一停,继而又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本宫不在乎这个。”
      太子那点小心思,以为藏掩地好,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了。

      当时以为自己是当年的救命恩人,能想出在人前冷落她实则暗地关怀的法子,知晓陆氏才是正主后,焉知不会用同样的手段。

      陆氏不在她眼前蹦跶,也乐得卖太子面子,毕竟只是一个三品昭仪,上不得台面,是太子私底下的玩意罢了。

      不过也不能叫陆氏真就舒畅了,她重新戴上护甲,摆手示意人端走果盘,“这事儿你寻个机会透给侧殿那个。大夏天的,她倒是像个发春的猫,整日里翻花样。没得叫本宫厌烦。”

      这说的是住在侧殿的尉氏。

      同时进宫的三位良娣,一个当夜承宠,随后更是升了昭仪娘娘的位份。另一个慧良娣虽不曾晋升,却也时不时有太子的赏赐,可见也是有宠爱的。

      唯独这一位,瞧着架势大野心也不小,偏偏跟在湖面上砸了的小石子一样,就咕咚一声,再没了波澜。
      自来了九成宫后,更是折腾。
      成日里不是在太子必经的路上摔倒装晕装偶遇,就是在吟诗唱曲招太子快来。

      昨日听人说为了引起太子的注意,更跳进了小潭中装溺水。
      岂知那小潭只有成年人半腰身高,她嚎了救命好一阵,最后自己站直走出来了。附近的主子宫人都快笑晕了,在宫里传了好一阵笑话。
      最关键没引来太子的关注,还将难得出来的圣上的心情坏了,于是当场被责罚手杖二十。

      若是叫她知道自己费尽心机都得不了的宠爱,轮到陆霜云头上,却已经怀有皇家子嗣,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

      陆霜云尚不知自己被惦记,从太子妃处出来,便安生地回了衡浪阁。
      左佳慧瞧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心不已,守着她睡着了,这才舍得回去。

      后半晌醒来,发现天上竟然飘飘洒洒地下着毛毛雨。
      秋露自外间进来,擦着衣袖上的雨水,瞧主子趴在窗下赏雨,急忙寻了披肩,“虽是毛毛雨,娘娘也该小心些。”

      雨水冲刷地面,污秽尽去,她心情愉悦不少,顺着秋露伺候裹好双肩,“打听到了吗?”

      秋露整理的动作一僵,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说。
      陆霜云瞧她这样,不知觉已经握紧拳头,“你且说实话,我还不至于受不住这些。”

      秋露:“夫人打昨日听了信儿就着手打听了。今日小黄门那边来的是黄莺。”

      黄莺在母亲身边伺候了十来年,为人忠心又稳重,确实是合适人选。
      陆霜云道:“说了什么?”

      “一,庄大人十五日前随钦差一行前往江州府调查九千岁祠一事。目前尚未归返。”

      “二,庄家在京城宅子里的人已人去楼空,连门房老人都不知踪影。”

      “三,江州府钦差一行昨日抄回随报,称:所谓九千岁祠乃民间虚假传言,实则乃是几座关公庙。”

      陆霜云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钱塘庄家人可还在?”

      秋露摇摇头,“昨日去信,消息还没传回来。娘娘您若是....”
      她话音尚未落定,只听身后传来一清冷男声。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秋露悚然一惊,只觉这声音像是催命符,吓得整个人一颤,霍地回身。

      只见珠帘之后,太子剑眉星目,眼中沉淀着寒霜清雪,只轻轻在自己身上扫一眼,仿似有刀刮在身上一般。

      “太...太子,您...”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多少?

      陆霜云只一愣后,在秋露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你先出去吧。”

      等屋中只剩他们二人,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玄想了许久,再开口时,尽量不带怒气,“你愿意出蓬莱洲,就是为了打听这些?”

      “殿下觉得呢?”

      “蓬莱洲冷僻,孤让你出来是为了养胎,不是为了外边的野男人。”谢玄抿下嘴,惊觉自己还是说错了话,放柔神情和语气,“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外边听来的,你不知真假,徒增烦扰。”

      陆霜云只是垂了视线,唇角扯出一道苦涩的笑容,“殿下智计无双,一切运筹帷幄,自然知道的多。妾身只是想知道,庄大人前往江淮是否是殿下暗中授令?”

      谢玄只觉古怪,听不得她阴阳怪气,在她榻前站定,“鸣玉,那日茶楼你亦在其中。庄青樾既然得了消息,我不能不用。”

      “用完就杀了的那种吗?”陆霜云抬眼看他,不无讽刺道:“殿下,你是储君,他追随你,你却只知道利用,心里不觉得愧疚吗?”

      谢玄愣过,刹那间明白她为何如此,道:“那日你听到我和马骐的谈话了?”

      她觉得那种作呕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强压着,“怎么?你们主仆狼狈为奸,算计人命,我听不得吗?”

      谢玄一下子便想明白其中关窍。
      她必然是听了一半,那截杀令对于司礼监衙子的,并非针对庄青樾。
      在她眼中自己竟是兔死狗烹之辈吗?

      他因为她的误解,一时伤怀,也在想自己和庄青樾在她心里究竟哪个更重要。
      她还怀着胎,方才听林姑姑说她上午吐了许久,只进了一枚点心不愿意再吃,若是不解释,又不知要遭多少罪。

      “你听我说,那日同马骐商议截杀一事,乃是因为江淮祠堂一事探查出一本功勋簿子,内里有江淮上百官员为司礼监捐功的详细记载。这簿子最后落在了庄青樾手中,尚未传回,他便被司礼监抓了。如今身在何处,尚未可知。”

      他攥了她手掌,眼神恳切,“鸣玉,我是太子,须得权衡大局。此次同阉党相争已然如水火,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将来遭到反扑,不仅是我,便是你我的孩子都会有危险。”

      “我并未...”

      最关键的一句被堵在喉间,门外周风顾不得主子在忙的事情,匆忙进来抱拳道:“殿下,马骐大人到了,有...重大消息回禀。”

      谢玄皱了眉头,“让他稍候。孤随后便到。”
      人却坐在榻上没动。

      周风再次请令,“殿下,十万火急,马大人说一刻都不能耽搁...”

      比他更快的是另一道身影,马骐顾不上失礼僭越,明知此处是后妃寝殿,也只能闯了再说。
      他右手臂尚有鲜血在淌,“殿下,请您随下属走一遭。”

      谢玄终于松手,到外间看清马骐周身情状,眉峰一聚寒气,道:“究竟发生何事?”

      马骐左右看看,心知内里是云昭仪,是可信之人,道:“殿下,庄大人找到了....”
      他艰难道:“心口中了司礼监的犬齿倒钩箭,如今吊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殿下去。”

      内间有茶盏落地的清脆声传来,谢玄大步向外,沉声吩咐道:“去请太医。昭仪有身孕的消息不要瞒。”
      庄青樾能被放出来,司礼监必然是拿到了东西。这一局他满盘皆输,只怕护不住她。
      郑敏想要她怀有三代皇嗣,不论缘由,至少短期内不会任由人伤她性命。

      秋露方才被周风审问至一半,尚身魂俱颤,迟钝地站在原地,林姑姑应下,示意下边的宫婢去按令做事。

      ——
      一炷香后,衡浪阁传出喜讯,东宫云昭仪娘娘已怀身孕一月。

      一炷香后,谢玄踏入医馆后署
      床上气若游丝的人看见他后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殿下,臣,不负所托。”

      ——
      九成宫·大宝殿前

      站在大殿朱红门前,郑敏扯唇一笑。
      “虽是雾雨濛濛,本公却瞧着欢喜。”

      胡春来弯腰在他身后,道:“督公,人只剩一口气了。太子便是见了也无用。”
      姓庄的倒是有几分骨气,若不是最后捏着他家里和东宫那位小主的命来威胁他,账册也到不了手。

      郑敏摆摆手,“还是让太子见见吧,君臣一场,总也得告个别,你说是吧?”

      胡春来:“公公有心了。”

      “方才太医院那边传出了小主子的喜信,这是好事。只是本公觉得妇人心善,将来不好成事。有些事儿不要瞒着。说来,这位谦谦探花郎,是为她死的呢。人去了,总得哭一场送送吧。”

      胡春来眼眸一转,领悟到意思,“奴才这就去办。”

      等人走了,阶前又是静谧。
      掐着时辰到了,有小内侍端着宝盘过来,郑敏甩甩手中拂尘,接了过来。
      有门侍开门,郑敏弯腰,换上恭敬谦卑的神情。
      “陛下,长生阁的青云道长进献了一枚长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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