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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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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霏霏,人间所有景致都像是披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气,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室内气味清苦
榻上人瞳孔只剩最后一点光两,发出一声不知是叹还是不甘的气音。
“殿下,拿着簿子了,您便可往前大迈一步,臣已经看到未来我朝锦绣气象。”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眼中荡开一点怀念,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几下,在袖中摸了太久却依旧什么都没摸到。
忘了,司礼监将他身上的物件都搜刮了去,想必那缕细发早就化为灰烬了。
“她还好吗?”
谢玄道:“好。来前因为你的事情同我生气了,骂我狼心狗肺,卸磨杀驴,阴阳怪气的。人人都说庄大人才高八斗是温良君子,和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本该是一对眷侣。他们说是命运错堪,
可我得同你说句实话,她曾救过我的命,如今更是成了我心尖上的人,便是你再有功,孤都不会将她分给你,知道了吗?”
屋里好半晌没有回应。
谢玄抬头去看。
床上人已经合眼睡去,嘴角带着一抹笑,整个人真就像江南春雨一般,便是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
他握了握拳头,沉声唤了周风进来,说了一个地址,“东西在这儿,你亲自去拿,不能出差漏。”
周风抱拳。
他出去,马骐进来,手上的伤势已经包扎好,他看一眼床榻上的人道:“庄大人是被马车抛在中大街上的,医馆药童腿快寻到了我府上。”
谢玄:“账簿到手后未免出事,他一抄两份,一本妥帖送出,另一本随身藏了。”
马骐顿悟,想到其中凶险,一时心绪复杂,“河北道一事,他曾言敬佩太子为生民做主,不想能忠心至此。”
临出发前,谢玄见过庄青樾,不是什么正经场合,不过是一侯府的贺寿宴,当时庄青樾临溪曾道:士为知己者死。
庄青樾是士,但他配做对方的知己吗?
算不清了。总,不要让他白死了。
他道:“后续的事情利落些。王相的人不是一直很想参与这事儿嘛,就由他牵魂引线吧。”
马骐道:“是。”
——
一出门才发现,原本缠绵的雨竟密集起来。
谢玄推拒了预备好的马车,一路骑马回宫。
伺候的宫人看他一声湿重,急急上来撑伞,面上带着喜气,“请太子安,您可算是回来了,下晌太医院回禀,云昭仪娘娘已有身孕一月。这可是咱们东宫头一大喜事,就连昭仪娘娘都欢喜地坐不住,在内殿等着您呢。”
她在里面?
是了,走前她已经听到庄青樾伤重的消息,必然是要一个结果的。
谢玄脚步几不可见的一顿,继而如常随着内侍进了殿。
外边阴着天,里面却没有一丝灯烛,进殿就看她枯坐在黑暗中,不知撑了多久。
谢玄示意内侍下去,也不让掌灯。
屋门一关,更黑了,他寻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好。
两人都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天际‘轰隆’一声闷响,有极快的光亮闪进屋内,谢玄得以看清她面上残留的泪痕。
她道:“死了。他死了,是吗?”
谢玄沉默,这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第二声雷响过后,外边有狂风卷起,掀地雨水像是鞭子一般,狠狠地甩在窗纸上。
有窗扇没关严实,大雨猛地卷入屋中,宝瓶‘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她说:“你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谢玄点头,视线钉在她面上,见她一丝波澜都没有,骤然而来的簿子并没有给他一点喜悦,庄青樾的死像是蒙在心上的一道乌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雨倾盆,陆霜云不为所动,她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
说他未曾辜负自己的期望。
说他虽死无悔,说他可知未来朝堂有锦绣明君景象。
还有....“他说,东宫昭仪娘娘好吗?”
陆霜云手指抽动一下,目光如利箭,直视他:“殿下觉得自己配他为你一死吗?”
压在心上的戾气终究没能压住,谢玄冷笑一声,“配!孤是一国储君,是君,便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所以你黑了心肠,满眼只有权柄,舍忠义人命,踩着别人尸骨得来的权位,也能安心吗?”
谢玄冷眼看她为另一男人,争这世间的黑白道理,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你不是早认定孤乃阴险恶毒、不折手段之人嘛。今日有何话便一并说了,省得以后再来添堵。”
就连外面的风雨都好似知道屋内的两相对峙,箭弩拔张的窒息感,渐渐减了气势。
静了好一会儿。
陆霜云扶着小几站起,轻声道:“不必再说,就到此处吧。”
看她一步步离自己远去,谢玄眸中闪过沉痛,在她手指搭上门扉的那一瞬间,哀声问出。
“陆霜云,你心里究竟有我吗?”
有光亮自外披了她满身,她没有回头。
轻飘飘回了他问话。
她说:你不配。
她心里的那个人不必光风霁月,坦荡为君子。
但要心有澄明,有骨正清气,可堪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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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刚过
自河北道一事后的朝廷再次陷入动荡。
起源是大朝会时,宗亲一闲散侯爷自袖中掏出一本账册,扉页之上笔走龙蛇‘功勋’二字。
相党一派下一瞬笏板翻飞,奏明九千岁祠乃是为司礼监督公修建,阉竖混淆是非,在江淮同大小上百官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
九千岁祠在修,官员层层贿赂,互为包庇以遮蔽圣听,官员无岁可供便盘剥民间,江淮一时民怨载道,却无可上诉之机。
其中最严重一罪乃是窃国。
民间百姓不知谢家皇帝,称好称恩只言“千岁爷大恩。”
侯爷痛心疾首,痛哭流泪,“圣上,下臣以皇室宗亲侯爷现身,就连茶馆百姓都敢调侃耍笑,问臣何时将谢家江山改换姓郑?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在江淮随处可闻呀。”
皇帝脸色阴沉如水,当场收了郑敏批红之权,着令三法司严查。
又于深夜同郑敏长谈。
第二日郑大公公自请身入大狱,言案情不明,无颜伺候圣上。
顶头大公公一倒,司礼监顿时成了一艘破洞的船,弹劾攻讦的折子如雪花一般落在三省机构的桌案。
没了郑敏的干涉,全须全尾地送到大宝殿圣上案头。
乾元帝原以为此事不过是党争余威,随便处理司礼监,岂知汇总到他手里的折子言明,郑敏公公的私库比皇家内库还要富饶。
过往贿赂礼单一拉都能绕整座大宝殿三圈都不断。
他知道郑敏有钱,也知道郑敏有时候会收一点底下人的孝敬。但,那也应该在他允许的范围下敛财。
毕竟有些见不得人的帝王事还是要办成的。
但富可敌国,那就不能小视了。
如此翻了一夜的折子,第二日再提郑敏入宫,这一次是皇帝亲自审问。
一直到下晌,郑敏才被放出来,一切财物抄回皇室内库,所有官署职位尽去,只保留了皇宫大太监的位置。
司礼监并未完全裁撤,而是根据账册所提交名单论罪,其后精简裁员,只保留核心机构,然权责尽归于帝王之手。
盘旋在王朝头上的一把阴寒利刃就这样退居幕后,就连江淮官场连消带打地整治过,恢复清明之风。
压榨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被推上街头示众,民间人人俯首称快,有钱塘一县出万民书上京,感念谢家王家庇护百姓。
皇帝看过万民书后,朗声大笑,着令封写万民书的庄家为万户侯,特赐世袭爵位,已故庄家郎为忠正侯爷。更是笔书‘为君本分’四字作匾相送。
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陆霜云正靠着小榻绣小衣。
日子不经过,转眼就要圣驾回鸾了。
肚子已经显怀,她这几日忙着给孩子绣刚出生要穿的小红衣。
秋露话音尽了,就见主子一针扎在了指尖上。
有细小的血珠子很快沁出来,陆霜云吸吮后,点点头,“想来庄家人是满意的。”
秋露觑主子脸色道:“娘娘,听说这封赏的旨意是太子殿下求的。”
“是吗?殿下有心了。”
只轻描淡写的一句,又凝神绣着小衣服上的老虎。
秋露抿抿嘴,出来同林姑姑摇了摇头,“娘娘还是爱答不理的。也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怎么和殿下闹成这样?”
主子也不是头一回和太子别扭,往日置气后总还打听太子衣食住行,如今倒像是彻底断了心思,除了养胎再不关心别的。
林姑姑是知道些情由,想起今日趁着昭仪睡着后,偷偷进来坐了半晌的太子,心里定了主意。
小年轻有了隔阂,如是都避着不想解决,迟早拖成怨怼。少不得她劝劝。
瞧着伺候的医女端了养胎药来,主动接过,“我年岁长,难免知道些道理。这一回换我试试吧。”
秋露忙不迭点头,目送林姑姑进去,正要折去小厨房,不想半路遇着一个守着她的人。
秋露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被审问时,这人冷冰冰的眼神,过去这么久还有些后怕,“你...你在这儿干嘛?”
周风抱拳,“上一次同姑娘说话,没防备语气,吓着你了。我来给你赔罪。”
秋露急忙摆手:“不必,真的不必。”
说着迈一步意欲离开。
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拦住,急道:“你...你还要干嘛?”
周风不自在地抿抿嘴,从怀里摸出一精致好看的犀角梳,“这是我从宝阁坊买的,言语赔罪不够,这东西还请你收下。”
花园小径,两人都是面目通红。
一个别扭,是头一次送女孩礼物,另一个是羞涩不安,是头一次收男子的礼物。
盛暑已过,枝叶渐枯黄,唯有此处有盎然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