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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日月星辰,交相辉映 ...

  •   归长虹瞎了。

      待到她再次出现在人前之时,她身着玄色长袍,而她的头上则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白锦,将她的双眼遮得严严实实。

      或许是因为归长径的血液溅到她眼中,引发了新的感染的缘故,又或许是遭了报应,总归不可能是因为亲手弑亲,而愧疚得哭瞎的。

      无人关心她突然失明的原因,魔族对此事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冷漠,而人族们则连拍手叫好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分给她半点惋惜之情。

      甚至于,人们在得知了这消息后,都忍不住道一声老天有眼。只可惜,身体健朗的安乐公可以不需要服侍,但双目失明之人需要。

      因而,无论是为了安抚,还是为了补偿,尹其琛于公于私都应当为其赐下奴仆,而他也正是这么做了。

      数十位魔族侍女涌进了归长虹的寝宫中,将其挤得没有多余落脚的地方,乃至连殿内的空气都显得燥热而不畅通起来。

      走在前面的是晏芷兰,但其实这本并非她的职责。

      而她今日前来的缘由,也不过是因为又一次和叶健不欢而散。恰逢她刚好向尹其琛就半魔人们的安置问题请示完,她便主动从其他人手上接过了这一任务。

      晏芷兰瞟了一眼归长虹脸上的白布,只见被遮住的双眼不曾减弱对方的俊朗,反倒在其原本高贵不可侵犯的气质之上,增添了一番人气。她像被烫到般,瞳孔紧缩,极快地移开视线。

      残缺之美总是动人心魄。

      她应当愧疚的。上好的瓷器因为他人的过失而留下了裂纹,而作为见证者,她也不过是一个虚伪的背叛者。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的,归长空被叶健疯狂针对的原因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她与叶健两人之间的矛盾,而归长空只是个被迁怒之人。

      但归长空又何尝不是自愿入局的?因而,看着瓷器反被冰裂纹成就一番绝美,她似乎又问心无愧。

      晏芷兰将目光错开,她叹息道, “安乐公,吾皇看在你生活不便的份上,特意从宫中挑了几位侍女来照顾你的起居。”

      归长虹像是没有感觉到其他魔族奴仆的假意推搡般,她顺水推舟地从中点了几位半魔人和魔族,以做负责起居和打扫的侍女。

      “谢陛下恩赐,只是此处地小,只能辜负陛下一片好意了。”

      即使知晓对方看不见,但晏芷兰仍下意识地避开那不存在的目光,转而不留痕迹地扫过那些被选中的侍女们。

      不知是否是巧合,所有的半魔似乎因为被挤到了最前方的缘故,所以皆被留下了。可若说对方是故意的,被选中的魔族数量也并不比半魔人少,甚至还多上了一两分。

      直觉告诉她,归长空并非真正的懦弱无能之人,亦不会随意认命,他定是别有用心,但无论她如何打量,她仍摸不清他真正的意图所在。

      长久的沉默似乎让对方感到了疑惑,察觉到归长空转头,似乎正寻找她的方位后,晏芷兰迈步上前,她状似无意地走到其身旁。

      在伸手取下归长虹肩上的枯叶后,她轻声叹息道,“长空,放下吧,不要做傻事。如今,你仍居东宫,奴仆成群,又和过去的生活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没想到,从人族之王到亡国之君;从东宫之主到寄人篱下,没想到落到她眼中竟是无伤大雅一事,甚至得出了毫无区别的结论。

      归长虹只觉得好笑极了,她偏过头,闭着眼望着晏芷兰,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而后,她勾起了一抹惊讶至极的笑容,就如同不理解对方为何会觉得她心有不满般。

      纵使她心思百转千回,她最后也只是温和地笑着回答道,“谢芷兰开导。魔皇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对方?”

      闻言,晏芷兰有些诧异地抬头,她忍不住仗着对方目盲,而仔细打量起对方的神情。在再三确认了其脸上真的没有丝毫怨怼之情后,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长空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希望叶健的存在,不会影响到你我之间的友谊。”

      面对着对方这番近乎强硬的作态,归长虹却如同没有脾气般地笑了笑。

      凭借着听声辩位的能力,她抬眸望了过去,继而宽慰道,“天下谁人不知晏将军和叶大臣早已和离。既然如此,我断不会因为芷兰敌人的挑衅,而平白误会了你的人品。这对芷兰不公平。”

      这莫名的信任反倒让晏芷兰内心有些酸涩,背叛人族本就不是她的选择,或者说命运也没有给她其他的选择。人族的怨恨,魔族的排斥以及与叶健的决裂都若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如今,却有人在背负着比她更重的包袱之时,还不忘替她辩护。她放立于两侧的手指动了动,却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

      加害者不曾道歉,反逼着受害者去原谅。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了。

      直到最后,她只是轻声道了一声谢,而后一把推开大门。厚重的殿门因为她的用力而发出了“吱吖”的一声,引来了归长虹的侧目。

      晏芷兰立于门前,她一边指挥着没被选上的魔族侍女们走出去,一边回头告别道,“如此最好,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对了,蒙二夏托我向你问好。”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当其余魔族皆走后,她却特意放轻步子,而不发出一丝声响地旋身,重回了殿中。

      赶在殿门关起之前,她闪进了角落之中。

      她冲着那些面露讶异的侍女们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而后便正大光明地打量着站在庭院中心之人的动作,而不放过其任何异常。

      那一瞬间的骚动并没有引起归长虹的注意,她冲着殿门处,扬声说道,“我身体已无大碍,劳烦芷兰替我谢过蒙将军的关心。”

      木门合上的声音让她终于意识到,带话之人已经离去的事实。她揉了揉额角,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元律,她们就交给你安排了。”

      归长虹话音刚落,一长相阴柔弱气的少年便从阴影中走出。他有意落后半步,止步于她身侧。而他那纯黑的头发,苍白的皮肤,以及宛若琉璃的紫眸,无不显现出来者半魔人的身份。

      然而,魔族的尊卑是刻在血脉之中的。所以哪怕是奴仆之中,也分三六九等。而无论在何处,半魔人永远是最低贱的存在。其象征着魔族的耻辱,是所有魔族都可以轻易践踏的存在。

      他们的诞生从一开始便是在提醒魔族,有背叛者抛弃尊严而被人族引诱,又或者心怀鬼胎的人族故意窃取魔族的力量。

      魔族虽不愿违逆尹其琛的想法,但他们也只能允许晏芷兰这一个意外。而换做是安乐公,若他执意要一个半魔人踩在她们头上,那便是对她们明晃晃的折辱。

      因而,从这唤做元律的半魔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在魔族侍女之中激起轩然大波。他若误入食人鱼群中的新鲜血肉,引得所有魔族为之躁动。

      在那一片不屑与厌恶的目光之中,他不怒反笑,直接将那群躁动的魔族忽略了个彻底。他的目光不曾在其上停留片刻,便被他立即重新放回了归长虹的发间,就仿佛于他而言,那些吵闹的东西根本不值得他多花心思。

      元律如痴如醉地凝视着那一缕垂发,温温柔柔地道了一声好。而若是细看,甚至能隐约从他的笑容之中看到归长虹的影子。

      向来只有魔族看不起半魔人,哪有反过来的道理可言?尤其是对方还长得像个柔柔弱弱的废物一样。因而,他的这番举动宛若火上浇油,直接激得一位魔族侍女跨步上前,欲给他点教训。

      然而,她脚步尚且未落下之时,来自本能的疯狂示警让她停下了挑衅的动作。虽不知为何会从对方身上感到被压制,但她选择遵从血脉的指示。

      她退了一步,低下头颅,选择了臣服。而有了她作表率,其余不如她的魔族自然也会顺从她的选择,接受这个半魔人的指示。

      晏芷兰将这一切的冲突尽收眼底。她本有些好奇元律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其余魔族瞬间安静下来。但或许是因为他刻意使然,以至于无论她如何打探,他的大半张脸都藏于归长空身后的阴影之下,以至于她完全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和相貌。

      但归长空救了一个半魔人奴隶的事情一事,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了。只可惜,能在魔族折磨中活下来的半魔人中,没有什么真正无害的存在。

      她或许应当提醒一下归长空,小心身边之人。

      然而,归长虹作为目盲之人,她完全看不到这一进一退的无声的争端,所以她自然也无法察觉到平静下的暗涌:“元律,下去备上拜帖和好酒,明日我将登门拜访蒙将军去道谢。”

      “是。”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而再望向其余人之时,他脸上的神情却全部收敛。他面无表情地引着这些打扰他们清静的奴仆们,往另一处走去。

      在替大人准备明日所需之前,他需要先替大人解决掉这群麻烦。

      而从始至终,归长虹都不曾注意到殿内还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她手持着竹竿,轻轻地点着前路,并以此来判断何处可以落脚。而每一次的抬脚,她都需要犹豫片刻,以防被其他东西绊倒。

      眼见着主角们都即将散场了,晏芷兰下意识地摇了摇。

      她在怀疑什么?难不成真的会有人故意装瞎不成?归长空图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给魔皇送上安插眼线的理由。

      她似乎被自己脑中的妄想所愉悦到,以至于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在不触碰到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安静地翻了出去。

      而在她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归长虹脚步一顿。她似有所感地偏头,望向了晏芷兰之前藏身之处。她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而向后院走去。

      后院是“关押”人族之处,而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在一月之后,将被她送往安乐公的封地之上。这是她和尹其琛商量好的结果——

      如同养肉猪般,先给人族足够的好生休养的时间,再让他们为魔族提供血食。而在这之前,魔族其余食物亦将由人族负责。

      “本王欲挑一位贴身仆人,可有自愿之人?”

      虽是这么说,但归长虹早已做好无人愿意的准备。然而,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却听到了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

      “在下柏清月,愿向大人献上全部的忠诚。”

      这自称是柏清月的少女,声音清脆,语调却极为平稳,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的年少。而她似乎在人群中有一定的地位,至少是深受人们信任之人,以至于人们虽不满于对方投靠她一事,但无人反对。

      她或许挖到了一个军师般的人物,归长虹将此番猜测记在了心里。她唤来守门之人,而后也不管对方是否起身,便转身向外走去:“那就你了,跟上。”

      在她漫不经心的语气之下,衬托得对方这郑重的效忠像是笑话一场,惹得人群中又传来了数声咒骂。

      回屋后,归长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所以清月为何会选择本王?”

      “因为陛下为长公主殿下而哭了。”

      对方的回答有些出乎她意料。若她没记错,那日大殿中的侍从里可没有柏清月,更不要提她并未因此而流泪了。

      “早就没有什么人族的陛下,如今只有安乐公。安乐公又怎么会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而哭?”

      柏清月并没有选择反驳归长虹的话语。她只是扶着归长虹的手,带着她仔细地抚摸着屋内的设施,以图让其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这屋中的摆件。

      “陛下,这是镜子。眼睛或许会骗人,但心不会。而臣心如明镜,所以臣相信陛下。”

      在柏清月的话语之中,归长虹感觉到了入手的冰凉。在一片光滑之中,某一处的稍显滞涩的触感便显得极为明显。

      她手上动作不停,就如同没注意到那细微的差别般,继续向上,进而摸上了那镜上的装潢。众星拱月,日月同辉,不过是极为常见的雕刻手段。

      归长虹收回了手,显得对此兴致缺缺:“那就祝愿你的心没有骗你。”

      闻言,柏清月叹了一口气,引着归长虹回到了桌前。待服侍对方坐下,并为其添上茶水后,她这才松开了扶着她的手,继而再次撩起衣摆跪下道,

      “不会的。您永远是人族的王,是人族最伟大的皇。意气用事不过是图一时之快,一时的冲动和爽快后,只会导致无法挽回的苦果。唯有您才能带领人族找到出路,他们总有一天会认识到这一点的。”

      即使是遭受了效忠对象的不信任,柏清月面上仍是端着一副沉着冷静之姿。明明不过是和归长径一般年纪,但她的眼波流转之间,却隐藏着几丝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包容。

      她俯下身子,恭顺地将脖子递于归长虹的手边。然而,与她的神情相比,她的言论却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陛下无需为了长公主之死而愧疚,”少女仰视着她的王,神色冷静地点评道,“有的人生如骄阳,学不会低头。而过刚易折,所以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为了梦想而轰轰烈烈的死去,或许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她的目光放空,似是透过了眼前之人,怀念着另一个逝去的亲人。

      很快,柏清月便察觉到她今日之举有失理智。因而,她连忙起身告退,以图将一切交给时间来证明。

      而待她离开了许久后,归长虹仍端坐于桌前。她的面上即没有被人理解的触动,亦没有失明的脆弱。待到那杯中的热水也渐渐冷去后,她终于撑着桌子起身。

      她双手打开,隔着空,试探性地摸索了一番。在大概确定了自己离墙壁的位置后,她这才凭借着记忆,缓慢地行走至屋中铜镜之处。

      归长虹的步子迈得极稳,无论是她每一次的提步,还是她脚后跟落地的那一瞬间,她都显得极为坚定而没有半分犹豫。从始至终,她的脊背依旧挺直,而她则神色冷淡地双眼平视着前方。

      一路走来,她的姿态竟真与常人无异。

      行至镜前,归长虹抬手摸向脑后,一圈圈地解开了缠绕于眼上的白布。她缓缓地睁开了眼,向镜中望去。

      而随着那用于掩饰之物的消失,一双猩红的眼眸重现于镜中之人的脸上。在她的注视下,那红宝石般的眸子若流动的鲜血,妖异且不详。

      归长虹抬眸望向那可有日月星辰的装饰,似乎是因为时间久远而褪色了缘故,太阳的两端颜色略有差别。

      见此,她无声地笑了笑,继而直直地按在了那轮圆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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