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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非人非魔,天地不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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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落下,新的祭坛图案升起。
归长虹按在那突出的圆柱体的手指微微用力,缓缓地拨动着那首尾相接的圆形。
左四圈,右九圈,最后再回退半圈。
这是祭坛的开启方式,也是每一任皇位继任者所铭记的咒言。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转动声,窗边似有一道微光闪过。
下一息,阳光在穿过窗棱后,却没有像之前一般散落在地上,反而转了个弯向屋内的镜面处射-去。
经由镜面反射的光亮最后落到了对面的墙上,而镜面上不过是手感上的细微差别的部分,经由阳光的放大,落至墙上便是一道灰黑的光斑。
光斑之下是一座平淡无奇的烛台,它唯一异常之处便是托杯之处的一尘不染,但考虑到其他的烛台也是如此,最后也只能将其归根于侍从们的认真打扫。
有规律的转动烛台后,那梳妆镜便悄无声息的移开,露出了其后隐藏着的一节幽深陡峭的台阶。归长虹像是对此习以为常了般,她眼也不眨地提步穿过那幽暗的密道。
随着她身影的消失,镜子再次移回原位,所有机关依次复原。
这密道深不见底,愈往下,血腥味则愈浓。待到再次触及地底之后,浓郁的铁锈味让人宛若置身于血海之中。
“王。”
元律似是在此已等候多时,眼见着归长虹走下台阶,他赶忙点燃了地牢内唯一的烛台。
相较于偌大的地牢而言,微弱的烛光照明能力有限,光亮止步于前方冰冷的铁栏之上,再也不得寸进,只留下铁栏后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归长空!你竟敢背叛吾皇!”
伴随着铁链晃动的声音,一道咬牙切齿的怒吼声从黑暗之中传来。两段厚重的铁链皆是一端高悬于墙上,另一端则从那魔族的肩胛骨之处强行穿过,缠绕于他的身间,最后钉死于离地面一尺左右的墙壁之上。
似是行刑之人有意为之,受刑者在铁链的束缚之下,要么拼命伸直脚尖触碰地面,支撑身子,要么便将全身的重量付之于那穿骨而过的铁链之上。
更甚者,因为魔族极佳的愈合能力,锁链早已与长于其血肉之中。即使伤口因为对方疼痛时的抽搐而被反复撕裂,那铁锁却始终不曾脱落。
作为被困于这地牢数天的存在,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不由得感到双眼一阵刺痛。即便如此,他仍逼迫着自己睁着眼,死死地瞪视着着眼前之人。
他仰起头,再次高声怒吼:“归长空!你竟妄想靠半魔人这种杂-种来对抗魔族?呸!做梦去吧!待老子出去……”
他话音未落,便被元律有一搭没一搭的鼓掌声所打断。
在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后,元律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匕首,他一边伸出舌尖轻舔过刀刃上的豁口,一边阴狠地凝视着对方。或许是因为过去饱受折磨的缘故,即使如今已脱离了那种生活,他的脸庞仍透露出一种瘦小柔弱之感。
凹凸不平的刀刃划破了他的口舌,而还没等鲜血从刀面滴落,那伤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似是被口中的腥甜味所迷惑一般,舌尖一勾,再次狠狠地刮过那豁口。他满脸迷醉地将刀刃上的血丝卷入口中,继而细嚼慢咽着,仔细地品尝着自己的血肉。
半晌,他似叹非叹道,“不愧是高贵的魔族大人啊,吃起来的口感果然比我们这种贱种的味道好多了。光是说着,我又饿了呢。”
他那极有辨识度的声音若砸入水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唤醒了大部分尚在昏迷之中的魔族们。他们双眼充血,纷纷瞪视着光亮之处,神情恶毒地咒骂道,“魔皇在上!吾皇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背叛吾皇者,不得好死!”
从那七嘴八舌的骂声之中,足以看见这地牢之中囚禁的魔族之多。
谁叫魔族本就生性好斗,以血脉和实力为尊,且只服从尹其琛的指令,以至于他们虽在尹其琛的命令下聚集在一起,但同辈之间实际上的关系并没有对方所期望的那么紧密。
因而,很多不在朝内任职的魔族们,尤其是那些处于边缘不受重视的部分,即使他们消失了数日,但至今无人发现亦无人关心。
直至今日,仍不曾有魔族意识到,看似目盲废物的安乐公在东宫之下建起了一座地牢,用以实验。
所以说,魔族这一因对人族的仇恨和对魔皇的信仰而凝聚的团队,势必有一日亦会因此而分崩离析。就如同缺水的面粉,无论尹其琛如何努力,一旦他松手,那面团自会从内至外的坍塌。
而现在她便是利用魔族与同胞之间的冷漠,尽可能蚕食魔族的力量,最后再为其添上一把柴火。
归长虹一动不动地立于光亮之处,昏暗的烛光为她的脸上披上一层薄纱,更显她眼眸的猩红与不详。她含着笑,一一扫过眼前的数道阴影。
她沉默地听着那些魔族囚徒们的咒骂声,时不时还点点头,仿佛是在附和对方认为她不得好死的言论般。
然而,那一抹看似温和的微笑却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化为了在场所有魔族心底最深沉的噩梦,以至于仅是看着,他们便不由得寒毛倒竖,连原本嘈杂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小了许多。
而待到地牢重归寂静之后,归长虹却低头凝视起自己那双白净的双手。白皙的双手之上明明干净如初,但只有她知道,这双手早已满是鲜血,其上所沾染的罪孽早已没有洗清的机会了。
说来奇怪,她看向他们之时,魔族只觉得又怒又怕,但当她安静地把弄着手指,连目光都不曾分给他们后,他们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魔族是不死的存在,但不代表不会痛,亦不意味着感受不到新肉生长时的痒意。更何况,伤口的愈合也是有极限的。当因为缺乏食物导致身体自动节能之后,每一次愈合的速度都在不断变慢,以至于那挠心挠肺的痒意变得愈发的折磨。
在他们噤若寒蝉之时,归长虹似是终于厌倦了这无声的对峙。她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叹息道,“你们说对了一点。”
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像是自我肯定般:“我这一生的确对不起很多人,但也仅限是人了。”
尽管归长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但元律仍自觉地收好匕首。他柔柔弱弱地一笑,如同是努力翻卷起来的刺猬般,意图将最柔软的腹部献予对方,哪怕他早已意识到对方对此毫不在意。
他再次退后半步,重新藏于归长虹身后的阴影之中。这是能随时保护对方的最好位置,亦是最适合偷看对方的位置。
半魔人从不曾祈求过魔皇的恩赐,亦不会奢求高高在上的魔族们的怜悯。
他们是黑暗之中的蛆虫,是魔族这块腐肉之上见光便死的存在。他们绝大部分从出生起便被抛弃,侥幸活下来的,过的也是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生活。而一旦被魔族发现,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被玩弄和折磨致死的结局。
终其一生,不得善终。
这便是半魔人一生的写照,是他们从出生便确定好了的命运。
但王是不同的,他是穿过地界,照进地底的光,是人族曾经的王,亦是他唯一的信仰。
他抬头凝视着那泛着光晕的面容,内心狂热地想到,他愿做王身后的阴影,无论王要做什么,他都必将不惜一切代价,替他扫清一切障碍。
“也到验收成果的时候了。吃了他,元律。”
来自云端神灵的旨意让元律的双脸绯红,瞳孔紧缩,而他的身子则因为兴奋而颤抖。在激动之下,他一时间差点连钥匙孔都对不上了。
对,就是这样使用他。
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钱便只有贱命一条,能用那毫无用处的东西换取见光的机会,终归是他赚到了。因而,他甘愿做他信仰之人指尖的刀刃,任由其使用,直到卷刃折断,最后重归于黑暗之中。
毕竟,低贱的半魔人啊,既不配为人,也不被魔族接纳。作为夹缝之中被废弃渣滓,能找到愿使用他的主人便穷尽他一生的幸运了。
元律深深地垂下了头颅,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以图稍稍平复因为被使用而感到的愉悦和躁动。
“呵?还算是有眼光,知道老子的血脉才是里面最高等的。”
被挑中的魔族轻蔑地扫过尚在颤栗中的半魔人,而后不屑地抬眸直视起归长虹的眼。
他神情狂妄地点评道,“但像这种低贱的存在,还没开始就被吓得发抖。老子要是会被这种玩意杀死,那老子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话就放这里了,老子就在这看你们白费力气,垂死挣扎!”
然而,元律并没有听他废话的打算。他宛若刀刃的指甲直接划破了对方的胸前,而后硬生生地扯出了他尚在跳动的心脏啃了下去。
但下一息,他便因为疼痛而痉挛,宛若烈火焚烧的痛楚沿着喉间滚了上来。他手中的心脏因为失力而跌落在地,但他已顾不上这些了。
元律弓着腰,他死死地捂住了双唇,极力对抗着来自灵魂深处干呕的本能。
不能吐出来!这是王的命令!他绝对要咽下去!
至于那被人抛弃的血肉在落到地面后,它弹了数下,最后物归原主,滚回至了那魔族的脚边。
与此同时,魔族他胸间的伤口自发的开始愈合。虽然看起来稍显缓慢,甚至他的身子因此看起来又瘦弱了几分,但他的确再一次活下来了。
即使刚被元律掏出了心脏,但他的目光仍不曾看向过他,就仿佛不屑于与对方为伍般。
“垃圾就是垃圾,再怎么挣扎也不改变不了废物的事实。”
他喘息着,而后费力地抬起头,挑衅地望着归长虹:“只有魔族才能杀死魔族,也只有魔族才能吞噬对方的血脉。至于这个半魔人?他也配?不过是吃了点微不足道的血肉,便把自己当魔族了。”
汗水从他的额间划过,最后落入他空荡荡的胸间。
待到伤口愈合后,他再次提起了一股气。他双眼发亮,面脸虔诚地说道,“鲜血与荣耀!为了吾皇!唯有魔族才是最完美的存在!”
说完,他便闭上眼养精蓄锐,而不管眼前之人是否因此恼羞成怒。
至于元律,他虽是施暴方,但其身上涌出的鲜血却比那被掏了心的魔族还多。再一次被他人强调半魔人身份之废物后,他不由得踉踉跄跄地向那沾了灰尘的血肉中跑去。
他面色惨白,仓皇失措地伸出双手,跌跌撞撞地捡起那块缺了角的血肉。他像是绝望的赌徒,孤注一掷地捧起最后的筹码,用赌上性命的全压,以换取庄家的青睐。
“王,奴可以的。”
“看来,还是不行啊。”
归长虹的叹息声和他的誓言声同时响起。
那平淡且不含任何感情的叹声落入元律耳边,却再次激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慌感,惹得他双腿一软,跌倒了在地。
为什么他会是个半魔人?为什么他偏偏是个半魔人!
王会不会因此而对他失望,觉得他当时救下他就是个错误?他会不会觉得这个该死的魔族比他强,于是抛弃他选择对方?
过去即使被魔族欺辱至深之时,他也不曾想过要报复,要反抗,因为这都是半魔人的命。但现在,他第一次想要毁掉整个魔族。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魔族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他的奢望?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半魔人,而他们是魔族?
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怨恨过魔族的存在。
湿漉漉的长发黏在元律脸庞,遮掩住了他扭曲的神情。在一片阴影之中,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心脏。原本被他视为救命稻草之物,如今反而成为了他怨恨的对象。
他偏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吸引了他的王的注意力的魔族。与此同时,他手指合拢,猛地一用力,便将其彻底捏碎。
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之后,他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以及血脉净化的疲倦感,让他的眼皮不由得缓缓地向下倒去。
但行至半路,他又突然惊醒。
他会死,但不会死在现在!在得到信仰之人的亲口承认,以及覆灭掉魔族之前,他决不会死!
归长虹扫过那如同从血水中捞出来般的身子,她面色如常地解释道,
“无妨,不过是一个猜想而已。魔族有互食血肉,从而得到力量的前科,而之前你那几次少量的进食,让我误以为吞噬魔族便能改变半魔人血脉。或许,现在对你来说直接吃下一个魔族还是太早了。”
养过受伤的流浪犬吗?
救下对方后,不需要给予太多的关爱,过度的热情反而会招致他们的怀疑。作为一个合格的主人,她要做的便是磨平他的软刺,取得他的信任,却又不给予对方最需要的安全感。
如此,从黑暗之中被迫进入光明的他会黏人,会尝试讨好,但在无数次的冷淡对待后,他便会陷入自我怀疑,唯恐再次被抛弃。
尤其是当他认识到,举世皆厌恶他,甚至连获救都不过是误认他身份后的错误而已后,他只会愈发的自卑敏感,愈发拼命去证明自己的价值。[1]
最后,哪怕明知那诱人的血肉之中暗含着致命的毒药,他也会心甘情愿地吞下。因为这光啊,可是他偷来的。
说完,她便提步向台阶之处走去,就仿佛这不过是一次不值一提的小挫折般。
“不要……抛弃奴。”
即使归长虹并没有说要放弃他,但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始终让元律心有不安。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向楼梯间的光亮处爬去。
分不清血还是水的液体从他身上滑落,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水。
伴随着那刻入他骨髓的脚步声,微风将归长虹的声音再次送到了他的耳边:“那就不要让我失望啊,元律。”
太好了!他没有被抛下!
劫后余生的狂喜向元律席卷而来,他欣喜若狂地向外爬去。从烛台处垂露下来的光亮拉长了归长虹的影子,将其送至了他的手边。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指几度弯曲,似是想要抚摸那冰冷的黑影,但直到归长虹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他也始终未曾触碰到那黑影半分。
元律侧卧在地,他神色眷恋地低下头,用脸颊贴着冰冷地地板,迷迷糊糊地蹭着归长虹的影子曾留存过的地方。
半晌,他终于转过身,仰头望着烛光。他将手臂搭在了眼上,继而合上了双眼。感受到指尖由上而下的水渍后,他忍不住在心中喟叹到——
这样就好了。
能得到王的恩赐,被允许匍匐在王的阴影下苟延残喘,便是他这样低贱的存在的最大的荣幸了。
他永远也不让他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
[1] 别学女主,只是打个比方。在生活中,请爱护动物。
这段时间攒了点稿子,再也不做裸奔的人了。
突如其来的小剧场:
基友看完我的文以后,第一反应:好家伙,长虹驯兽感觉一直有一手。
我:???不是只利用了这一个人吗?哪来的一直???
基友:长空之前不是也乖乖地听长虹的话,去殉情了吗?
我仔细思考了以后!!!怎么回事啊!长虹!是你吗?动物园园长吗?
基友:不,感觉更像是怪物收容所。
于是灵感爆棚:
长虹怪物收容所:
归长径:只落于你一人肩上的凤凰;
归长空:只会为你一人停留的鬼怪;
元 律:只愿为你一人而活的狂犬。
柏清月快跑!聪明人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基友版本的(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两篇文):
凤凰泣血换来是基于大义的惋惜,
鬼怪赴死却只让她更加坚定向前,
狂犬卖命更是得不到她一丝怜悯,
看似有情实则绝情,谁不想将圣人拉下神坛?
但长虹心中无我无他。
谁都一样,谁都不是特殊那个。
没有人在长虹心里留下私情,全部都是她唯一目标路上的无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