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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谨小慎微,举步维艰 ...

  •   归长虹在随手安置好被元律后,便匆匆地向尹其琛大营赶去。虽因半魔人一事耽误了些许时间,但她最终还是赶在约定时间之前抵达了他的帐篷。

      帐篷内,尹其琛如同趴在地上打着盹的雄狮般,他懒散地撑着头,独自一人侧身坐于桌前。

      他随手从黑棋中掏出一子,捻在指间。漆黑如墨的棋子在他的指尖翻滚,衬托得他的手指更为白皙且没有血色。

      归长虹垂头禀告道,“王。”

      即使她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但尹其琛他仍是闭目沉思着,任由那黑子在指尖翻滚。

      他到底是因为出于对实力的绝对自信,所以无视了她的存在,还是他有意将她晾在一旁,以示敲打?

      归长虹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者,但出于谨慎所在,她并没有起身。她宛若最普通的观棋者,以着谦卑的行礼方式,沉默地矗立在桌边,静静地观摩着这场棋局。

      她既是在观棋,也是在观人。

      所谓观棋如观人,这一点用在魔族身上或许也是适用的。下棋者或许可以掌握多种棋风,但都会多多少少带有其个人风格,而尹其琛却与其完全不同。

      经由他左右手下出的黑白两子,无论布局还是行棋,其逻辑都自成两套体系,以至于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尹其琛看似肆无忌惮,万事皆不放于心上,但其棋路却诡谲多变。

      黑子行棋之时进攻性极强,其进攻路数大开大合却又暴躁而急切,善于用绝对的武力或优势,压迫进而吞噬敌人,颇有种以力破万法之感,倒是符合人族对魔族一直以来的印象。

      与之相比,白子的风格在乍一眼看去之时,却略显普通了些许。

      拆开看,白子的每一步落子之处都平常无奇,但若是连在一起又暗藏玄机。稍有不慎,与他对弈之人,便会在放松警惕下走向灭亡。

      白棋像是黑夜下的蟒蛇,冷冰冰的蛇皮缓缓地划过人的肌肤,在其身上留下阴冷而滑腻的粘液,激得人疙瘩无数并汗毛倒竖。

      待到人因为无法呼吸和疼痛,而从噩梦中惊醒后,那毒蛇早已不声不响地将人死死的缠住,乃至下一息它便即可将其绞杀。

      这明显对立且毫无联系的棋风,就仿佛是尹其琛身体中还有个与他割裂的存在,如今正与他一同对弈般。

      归长虹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尹其琛的眉眼。纵使她内心再多疑问,面对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最终依旧一无所获。

      但她至少确认了一点——

      尹其琛既然能与己身搏斗到此种地步,恐怕他之前逐渐暴躁失控的一面只是他的伪装。他或许比谁都要清醒,甚至比起神而言,他可能才是人族复仇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为王者,足智多谋却又辅以绝对的力量。对于其臣民而言,是一大幸事,但对于他的敌人而言,则并非如此。

      尹其琛一日不死,人族永无翻身之地。

      她必须找到他的弱点,再而一击致命。

      作为回报,在这之前,她自会扮好贪生怕死的安乐公的形象。她会比任何魔族都要尊敬他,直到她取得他的性命。

      半晌,尹其琛终于将手中的棋子抛回棋篓。伴随着棋子碰撞的声音,他挑眉扫了归长虹一眼,而后端起放在一旁的酒盏,轻抿了一口。

      他像是终于注意到帐篷内多了一个人般,似笑非笑地感叹道,“原来是安乐公来了啊,怎么都不知道唤一声?起来吧。”

      “谢陛下。”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后,归长虹双脚有些酸麻。骤然的起身让她眼前有些发黑,但还没等她站稳身子,尹其琛的又一轮试探便到了。

      “听闻安乐公有两个妹妹?”

      他的神色喜怒难辨,语气中又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到不知为何,这些复杂的情感最后却化成了一声叹息。

      归长虹藏于袖下的手指紧握:“是。”

      “安乐公的妹妹倒是和安乐公完全不一样啊……”尹其琛有意拖长了语调,他一边打量着归长虹的神情,一边意有所指地叹道,“姑且也算是个女中豪杰。”

      他似是在嘲讽眼下之人的懦弱无能,又像是在惋惜他口中之人的下场。

      即使尹其琛没有指名道姓,但归长虹还是直觉对方说的是归长径。她呼吸一紧,连心跳都无意识的错了一拍。

      这世道似乎对人族极为不公,每当她找到破局点之时,总会波澜再起。但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波折永远也不会落到归长径头上。

      无论是关键情报的缺失,还是内心对归长径的担忧,都让归长虹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尽管她外表不显,但归一作为和她共情的对象,他仍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曜被束缚了,她被归长径这一累赘给限制住了。

      他认同她不入魔族的骄傲,亦愿意与她一同反抗天命,行走在这近乎是必死的道路之上。

      可是阿曜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应该如此提心吊胆,乃至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得她杯弓蛇影。

      她应当自信甚至自傲,应当站立于这世界之巅,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而绝非如此谨小慎微。

      但如今,无论是对归长径的情感,还是人族的举步维艰,都成为了禁锢她的存在。因而,只有将他们一点一点地铲除,阿曜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他是为了阿曜而生的,所以只要是为了她好的,他都会不惜一切为她做到。

      思及此,归一安抚道,“阿曜,你放心。归长径身负人族天命,乃人族先祖转世,除了天道认定之人外,没有人能杀得了她。”

      所谓特定的人,便是意味着只要避开了那些存在,归长径就不会死。同样,若是解决了那些碍事的存在,那归长径就能永远的安全下去。

      闻之,归长虹垂下眼帘,遮掩住内心的种种算计。她深深地弯下腰,神色卑微地说道,“长兄为父,是臣管教无方。请陛下恕罪。”

      面对着底下之人低声下气的道歉,尹其琛却一言不发。他继续把玩着手中那白玉做的杯盏,白皙修长的手指宛若要与酒盏融入一体。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归长虹脸上,而他周身的气质则强势地压迫于她身。他这番给予下马威的作态十足,就仿佛将归长虹视为了座下不起眼的尘埃,入不了他的眼。

      甚至于,他不过是抬袖,便可随手将其抹去。

      在被这噬人的目光的锁定下,一般的怯懦而不堪大任者或是会被吓得涕泗横流,恨不得跪地求饶,又或是因此而两股战战,完全不敢心生反抗和欺意,最后再将所有的真相全部吐露。

      很可惜的是,归长虹面上虽顺从地挂上了诚惶诚恐的表情,同时还极为配合地抖了抖身子,但她实际上毫无惧意。

      她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从记忆中挑出了几个模板,而后按部就班地模仿罢了。之所以显得真情实感,也不过是因为见得多了而已。

      不仅如此,归长虹在做完这一切后,她还有心思分出了一缕心神,向归一打探起情报:“能杀她的都有谁?”

      眼见着阿曜即将上套,归一的内心对归长径的厌恶感却更深了。他一边因为阿曜的信任而欢喜,一边却又责怪起归长径的存在让阿曜有失分寸。

      但最终,他还是笑着说道,“归长空和尹其琛,这世间只有他们可以杀她。”

      望着阿曜因此而陷入沉思的模样,归一缓缓地勾起了嘴角。他永远也不会骗阿曜,但有时候真话并不意味着真相。

      他只是隐瞒了某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若是阿曜没有被归长径影响,她定能察觉出来。

      但若是被她发现了也无妨,他连解释的借口都早已想好。谁叫心魔可从来不是全知全能的存在,若是连阿曜都不知晓的事情,他不清楚也极为正常。

      只可惜,那让人充满即视感的笑容,除了归一自己外,无人察觉。

      尹其琛作为她们的生死大敌,他要杀归长径姑且还说得过去,但归长空又是为何?先不说归长空如今已经身死,就算他没有死,他也没有任何对归长径下死手的理由。

      归长虹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信息,但无论她如何反复琢磨,仍未发现有何遗漏之处。

      但无论如何,如今重点要防备的对象也只有魔君尹其琛了。而在她想办法除去对方之前,她必须要将归长径与他隔开。

      想着,归长虹抬眸扫过坐在上首之人,只见他指尖微微用力,细小而不可查的裂纹从他的指尖处延出,继而停留在了玉杯的底座。

      尹其琛将杯盏轻轻地放置于桌面。在他的巧劲下,那杯盏竟仍保持着完好无损的模样。在他松手后,它便稳稳的立在了桌上。

      他捻起之前被他放弃的黑子,垂眸叹息道,“可惜了,孤曾发誓过,无论是谁,只要伤了魔族子民,都必须死。”

      说完,尹其琛状似随意地挑了一处地方,而后用力将棋子按了下去。

      “咔哒”

      墨玉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放出了清脆的响声。由其落子之处而起的震动顺着桌面,一路传到了杯盏之下,打破了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

      “咔擦”

      玉杯瞬间碎裂成粉末。微风拂过,卷起那残渣,落在棋盘之上,反而留下了一种晶莹剔透的美感。

      从这碎得恰到好处的杯盏中,归长虹只看到了尹其琛对她的无言的警告。他是在告诫她,人族就像是他的掌中之物,他既然能让他们维持表面的平衡,苟延残喘下去,就能将他们彻底摧毁。

      看来,后方战场是归长径赢了啊。既然如此,她更加不会让这两人有会面的机会。

      归长虹抬眸与尹其琛对视:“臣妹一直对臣尊敬有加,若是放出消息,归长空宁死不屈,即日行刑。以臣为诱饵,她定会现身劫法场。”

      她的目光中有对魔君的尊敬,亦有对其突然发作的惧怕,还有因为归长径而差点被牵连的愤怒,但唯独没有对对方的怜惜和不舍。

      更甚者,谈及归长径,归长虹的语气中便只剩下咬牙切齿的痛恨,就仿佛她并非她的妹妹,而是她的生死大敌般。

      尹其琛将归长虹的神情变化收之眼底,而这一番毫无破绽的表演,倒是让他终于对其稍稍放下戒心。

      若是安乐公是假意投降,他不可能在明知对方赢了的情况下,放弃人族最后的希望。即使是因为他们之前没将人族放在心上,但这场也可算是人族的唯一一次胜利。

      他不可能不知道归长径的意义所在,更不可能对此心生怨怼,将其视为仇敌,或许是他之前看走眼了。

      安乐公不过是一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不值一提。但对他而言,安乐公越昏庸越好。

      他要先重用安乐公,将他捧到极致。待对方将人族的仇恨拉到极致后,他再顺理成章地处理掉安乐公,收割一波人族的感激。

      人族都是很健忘的存在。

      有一个更可恨的安乐公顶在前,魔族在解决掉安乐公后,说不定有机会取代过去的神族,成为人族新的信仰。

      终有一日,他要人族自愿上供血肉给魔族,就像是过去用生命饲养神族一般。

      尹其琛摩挲着拇指的扳指,他掩下内心的厌恶,转而抚掌大笑:“哈哈哈!安乐公可真是有趣极了!连自己的妹妹利用起来都毫不手软。”

      闻之,归长虹弯着眉,眯着眼,状似讨好地说道,“一切为了陛下!臣定将臣妹交予陛下之手,任陛下处置。”

      “本王准了,”尹其琛再次饮下一杯酒,“安乐公可千万不要再让本王失望啊。毕竟,按照你们人族的规矩来说,欺君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临走前,归长虹最后扫了一眼那棋局。

      这棋局再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如何,它最好的结局便是和局。否则,黑白两子便只能在循环往复之中,不断重复,直到一方认输或者求和为止。[1]

      这棋局是尹其琛在故布疑阵,还是他在暗示些什么?除了执棋者外,无人知晓。

      而直到第二日深夜,归长虹在帐篷中见到苍后,她这才了解了一切的始末。

      “陛下,长公主赢了。她想要陛下与她一同里应外合,将魔族彻底拿下。”

      苍的出现永远是如此的悄无声息。归长虹刚将灯芯熄灭,准备在黑暗中独酌之时,她再一抬眸就见到了面前隐约出现了一黑影。

      她放下酒盏,睫毛微抬,扫过了他的脸庞:“人族兵力还有多少剩余?”

      “不足一万。”

      “可战之人?”

      “不足一千。”

      “一千人啊,”归长虹举起酒壶,仰头痛饮,她低声喃喃道,“人族可以吗?魔君和神女一日不死,这世间就一日没有人族的容身之处。”

      她像在自问自答,又像是在隔着苍,向他背后的归长径解释。

      在绝对的力量和压倒性的数量面前,一切阴谋都不过是以卵击石,白费力气。

      或许是因为苍作为唯一的听众,其实内心也知晓如今形式之艰难,所以他不过一息的功夫便接受了对方的选择。

      “还有一事需要禀告陛下,”苍叹息道,“长公主一直忧心摄政王的安危,是否需要将实情告之于她?”

      归长径啊……

      归长虹在心里反复喃喃着这三个字。冰冷的酒液割过喉咙,划上肠胃,一股暖流从她喉间涌出。

      她凝视着那看不见任何火星的灯芯,和着酒液将口中的腥甜咽下:“不用。”

      还是再等等,等到归长径再成熟些,再告诉她归长虹的死讯。

      想着,归长虹饮尽了壶中最后一口酒:“直接告诉归长径,你见到长虹了。让她避开魔君,骚扰为主,切不可直面应战,救援一事长虹另有安排。这是长虹的命令。”

      “但若是长公主问起摄政王具体计划,该如何?”

      在玉制的酒壶和桌面的相撞声中,她叹道,“她不会问的,因为这是长虹要求她做的。”

      苍不懂归长空为何能如此肯定,亦无法理解归长虹与归长径两人之间的羁绊。此情此景,他只觉得宛若旧事重现。

      似乎很多年之前,也曾有一对人族兄弟在他面前肝胆相照,但还是落到了一方背叛,一死一伤的地步。

      最终,永生永世,皆为仇敌。

      人族总喜欢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皆归罪于天意弄人。可他们又怎知所有的结局,从他们最初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便是注定了。

      天道或许是推动者,是见证者,但绝非决定者。

      作茧自缚者却怨天尤人,何其可笑。

      苍的目光中空无一物,他神色不明地应了一声好。来自归长虹的面具的光耀照进了他的眼中,却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 作者有话要说:  [1] 是长生劫,是个围棋里的和局。
    这一章之前只差不到六百字了,结果这六百字一直没找到机会写。
    以及没有开新文,那是几个月前心态炸的时候写的存稿,结果这几周给忙忘了,都不记得我还定了发表时间。
    系统这次没搞事,只是利用了一个认识上的误区。
    最后,道歉!对不起,但这周考试太多了,没办法。
    昨天刚考完口语,周一上午又有听力考试,周三晚上九点到十二点有英语笔试,周四又是essay初稿截止,周五presentation 简介截止,周六一天都要考试。
    每天上午又有学习,下午还有预习任务,再加上还要复习,行程真的排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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