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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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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塘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来了十几个同学了,东一撮西一匝围了几桌,凑在一起玩桌游。大家玩得正开心,他的到来没有掀起半分波澜,但是却被傅涂南一眼看到了,一进门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错开与傅涂南对视的视线,走进包厢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不时,周杰也从外面进来了,周杰与高一相比长高了不少,整个人竹笋拔节似的蹿了一大截,显得魁梧不少。
周杰一进来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众人纷纷打趣:“班长你作为东家怎么来得这么晚?”
周杰摆摆手,笑着走到傅涂南面前,道:“害,今天东家不是我,而是我们的傅同学。”
刚刚和傅涂南一起玩飞行棋的余尤立刻举起双手雀跃道:“傅涂南请客——!”
旁边的同学立刻反应了过来,也跟着一起欢呼,一时间一群人叽叽喳喳炸开了锅,气氛达到了顶峰。
傅涂南家里有钱有势这件事大家从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而所谓同学聚会,说白了就是打着聚会的幌子,在推杯换盏间明里暗里炫耀自己资本的交际场,少年们早已不是少年,成年人之间,谁发展得最好谁请客早已成为了默认规矩,这反而是一种扭曲的荣誉。
傅涂南放下手里的骰子,笑着道:“随便吃,我买单。”
接着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高呼,傅涂南也彻底变成了聚会的中心焦点。
姜塘坐在角落,默不作声地看着享受着大家尊崇的傅涂南,内心腹诽道:“拼爹富二代”。
这次聚会并没有把所有的同学都叫过来,一直到五点半,一共来了二十三个人。
周杰清点了一遍人数,道:“嗯,跟我说要来的也是二十三个,都到齐了我们开始点菜吧。”
二十三个人,被分成了三桌,傅涂南理所当然在中间那桌。姜塘原本想缩到右边那桌找个远离傅涂南的斜对角坐下来,谁知道刚想坐下被周杰一把拦住。
周杰按着姜塘的肩膀:“诶,姜塘,你高中的时候和傅涂南关系那么好,怎么坐这了?快和他坐一块去。”
接着不由分说地就把姜塘赶到了傅涂南旁边。
傅涂南看到了姜塘,挪动凳子往左边动了动,给右边留下一个半人的位置,然后在中间放了根筷子,像是要与右边划清界限一样。
他看着姜塘,拽得二万五八:“谁越界谁是狗。”
“……”
姜塘对傅涂南这么大个人了还画三八线的行为表示十分无语,不冷不热地哂笑一声,坐到了右边的位置。
很快,烤架和同学们点的菜都送了上来,一伙人开开心心地一边“滋滋”烤肉一边聊天。
同学聚会上肯定少不了酒,而傅涂南作为东家,从菜和酒上来之后手里的酒杯就没有放下来过,特别是周杰,一个劲地劝酒。
姜塘坐在旁边旁若无人地吃着自己的烤肉,因为他本来在高一的班级里存在感就不强,现在隔了十年记得他的人就更少了,除了周杰一开始来敬了他一杯酒,就再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了。
他给自己烤了两碗肉,吃完之后有些噎得慌,抱着瓶橙汁慢慢地喝。
他看见左边傅涂南的碗里依旧是干干净净的,而傅涂南现在在和周杰抱着啤酒瓶对吹比谁喝得快,他们周围围了一圈人,都在为两人摇旗呐喊。
最终是傅涂南的酒瓶先见了底,他的衬衫袖子被随意地挽在手肘处,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右手高举喝空了的酒瓶,然后翻转手腕将酒瓶口朝下,晃动了两下手臂,示意自己喝空了这瓶酒。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各种吹捧傅涂南的声音里间杂几声口哨。
众星拱月中,傅涂南对着人群蓦地傻笑了一下,右手猛地甩下,酒瓶碰撞桌子发出“砰”的一声,把众人皆吓了一跳。接着傅涂南豁然就歪倒在了餐桌上,撞掉了自己位置上的碗和那根用来充当三八线的筷子。
姜塘放下饮料,往后挪了挪,生怕傅涂南挨到自己一点。而后看到那根被撞掉的筷子,皱眉嘟囔道:“狗越界了。”
周杰倒是十分清醒的样子,对着醉倒的傅涂南嘿嘿一笑:“傅涂南你酒量不行啊,这就醉倒了。”
他戳了戳傅涂南的肩膀,然而傅涂南跟挺尸似的,动都没动一下。
“害,这怎么就直接醉死了?”他一拍脑门,而后问大家,“你们有人知道傅涂南家住哪吗?”
围观的同学纷纷摇头。
周杰眼珠子一转,突然转过身看着姜塘:“姜塘,你把他送回去吧。”
姜塘一口橙汁险些喷出来,莫名其妙的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知道他家住址?”
周杰一愣:“你不知道吗?”
姜塘一本正经道:“不知道。”
周杰突然一把揽过姜塘,带着姜塘往包厢门口走。他带着一身酒气,有些刺鼻,走过去的路上姜塘一直屏着呼吸
两人走出包厢,周杰揽着他走到一个拐角,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小声道:“害,咱们都是老同学了,我又不会因为你俩谈恋爱而嫌弃你们,别装了啊。”
姜塘整个人愣住了,虽然他真的和傅涂南在一起过,但那也是高中毕业之后的事,高中同学不应该有人知道。
他很快镇定下来,面不改色道:“我和他什么时候是一对了?”
周杰盯着他看了半天,反问:“你俩高二没谈恋爱吗?”
姜塘否认到底:“没有。”
周杰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喃喃道:“不是一对,为什么傅涂南之前还要帮你揍王涛,还把人逼转学了。”
姜塘听到“王涛”这个名字,神情有一瞬的空白:“你说王涛转学是因为傅涂南逼的?”
周杰点头:“是啊,就高二那次,你那天来我们班念检讨,当天下午他就把王涛拖小树林里揍了一顿。啧啧,你是没看到那天王涛的样子,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后来估计他动用了家里的势力吧,自己一点事没有,第二天王涛还转学走了。还有你们班那个傻缺班主任,估计也是因为他,所以才被学校开除的吧。”
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问姜塘:“诶,你知不知道傅涂南到底什么背景啊?王涛都那么怕他?”
姜塘现在有些心情复杂,但还是考虑到傅涂南自己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估计有他的考虑,于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王涛是姜塘他们年级出了名的小混混,此君仗着自己老爸开了家小有名气的公司,在学校横冲直撞,而且特别瞧不起穷人。
不过姜塘为人比较低调,从来不惹事生非,所以高一一整年都没有引起过王涛的注意。
但是在高一结束之后的暑假,姜塘在一家餐馆当服务生,刚好被带着一群小弟来吃饭的王涛看见了,那群小弟中有个人曾经和姜塘一个考场考过试,认出了姜塘。但是在餐馆里他们并没有起任何冲突,甚至之后王涛也没有再来过他兼职的餐馆。
一直到高二开学,都相安无事。
高二开学分班之后,姜塘去了文科班,傅涂南选择了理科。姜塘一边松了口气终于没有人会不分上下课时间在自己耳边吵了,可是一边,又莫名有一些失落,刺得他心底有些麻麻痛痛。
高二开学三天后,姜塘总感觉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变了,总是会对他指指点点的。直到周三午休的时候,他前面的一个同学转过来问他。
“姜塘,你妈真的是因为生你难产死的吗?你爸好赌又酗酒是真的不?”
姜塘当时在做一张模拟卷,听到后脑子翁了一声,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抓得更紧了,骨节逐渐泛白。
他的声音有些抖,问:“你听谁说的?”
那个同学的同桌也突然转了过来,大声道:“全校都在这么传。还有啊,你之所以比我们大两岁是因为你爸没钱给你交学费,直到八岁你被隔壁的老奶奶发现一直没上学,然后告到了居委会,你才能上学的。诶,你是不是还得好好谢谢那个老奶奶,不然说不定你到现在都不一定能上学呢。”
因为是午休,班级里本来就很安静,两个同学的声音瞬间传到了旁边人的耳朵里,接着一个传一个,全班顿时热闹了起来。
九月三十五度的高温,姜塘此刻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冰窖一般刺骨,他看到同学们捂着嘴笑着讨论着他,而有些人则皱着眉看着他,眼底的怜悯刺得他如坐针毡。
他现在像是一只浑身是伤被囚禁在牢笼里的弱兽,有人为他的伤口感到怜悯,有人对他被囚禁感到耻笑。
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垂在课桌下的手捏紧,修得平整的指甲逐渐戳进自己的肉里,接着掌心慢慢渗出了血,应该是疼的,但是他感觉不到。
这场闹剧止于班主任坐在办公室里都听到了教室里的吵闹声,过来把全班都训了一顿。
之后大家对他的指指点点都变得大胆肆意了起来,但好在大家并没有对他做一些实质的校园暴力行为,姜塘就当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
开学第二周的周四,他们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姜塘再一次没有完成课上背诵的任务,课间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位置上默默地背课文。
这时突然全班都安静了下来,姜塘抬眼就看见王涛和他的一众小弟从他们班门口走了进来,王涛手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大箱子。
他皱着眉看着王涛走到自己面前,然后看到王涛将那个红色的箱子转了过来,箱子的另一面用黑色的水笔歪七扭八地写着“募捐箱”三个大字。
王涛抱着箱子,痞笑道:“诶,姜……塘是吧?你这什么破名字,这么难记,以后还是叫你打工仔吧?”然后他对着自己一群小弟大笑道:“你们说,怎么样?”
小弟们哄堂大笑,跟着附和:“涛哥取得好!”
姜塘手里握着书,将他们嘲笑的神情尽收眼底,却一言不发,倔强地抿着唇。
王涛看到他的眼神,皱着眉不悦道:“你他妈个穷鬼给老子拽什么拽?”
而后晃了晃手里的箱子,玩味道:“诶,打工仔,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这可是老子一大早给你在校门口募捐来的,有好几百呢,你是不是得好好感谢老子?”
他将红色的箱子抱起,举到姜塘头顶,然后翻倒过来。
瞬间箱子里的纸币和硬币迫不及待地从箱子上的拳头大小的开口处滚落出来,全数砸到了姜塘的头顶,滚落到桌上与地上。
箱子里的全部都是一块与五毛的硬币和纸币,王涛一边大笑,一边举着箱子倒了好几秒,最后还使劲晃了晃箱子,将箱子里的钱全部倒出。他将募捐箱随手扔掉,指着头顶还挂着一张一块纸币的姜塘笑得更加得放浪肆意了。
姜塘看着王涛和他身后那群小弟脸上的嘲讽与讥笑,还有班上围观的同学眉间的担心与可怜,最后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募捐箱底部的红色一角。那红色的一角瞬间激起了他满腔的怒意,他双豁然抬眸,眼眶赤红,猛然从位置上站起,抬手对着王涛的鼻子就是一拳。
这一拳使出了他吃奶的劲,挥出之后他自己身体一下子扑到了桌子上,被桌边撞了下腰,疼得钻心。
而王涛压根没料想到姜塘会打自己,被一拳打倒在地,鼻血瞬间倒流了满脸。
有女生看到了流鼻血的王涛尖叫出声,立马跑去了办公室找老师。
等班主任来的时候姜塘已经被王涛一伙人揍得鼻青脸肿,他趴到在地,双手被王涛的小弟抓住,折向背后,鼻子两侧都是肆意流动的鼻血,而王涛的脚还踩在他的脸上。
一伙人全部被班主任带去了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后班主任没问事情缘由,对着被揍得满脸是血的姜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记了姜塘一次大过,让他写五千字检讨,第二天到王涛他们班讲台上去念。
他原本对班主任的处理结果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可是当他看到王涛嘴角得意的笑容以及班主任看向王涛那谦恭的态度时,一瞬了然了,拳头握紧又收,最终默默地低下了头。
第二天姜塘脸上的伤一点都没消,在下午班会课的时候,被他们班主任拎到了高二(5)班,也就是王涛他们班,当着全班的面,顶着满脸淤青念自己写的五千字检讨。
他念检讨时的声音十分平静,但其实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痛。昨天被揍的地方在胀痛,他的脑子里想有搅拌机在搅拌他的脑子一样,然而最痛的还是他心底的那点自尊。
他虽然穷,但未接受过别人的一分施舍,从初中开始就半工半读赚取自己的学杂费。他接受得了自己穷,自己成绩不太好,除了会画画一无是处,还因为穷交不起高中美术班的学费选择了文化班。他对自己的外在条件会感到自卑,所以会尽可能地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但同时他的自尊心也很高,他对别人的眼光特别得敏感,最受不得别人对他的可怜与施舍。
住在他心底的那头小野兽此时已奄奄一息,再没力气对围观者的怜悯与嘲笑感到愤怒。它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一旦重了就浑身难受。
他站在台上,虽然在看着自己手里的检讨书,但是能感觉到五班的人对自己的嘲笑、讽刺、可怜、好奇。
他以为自己感受到了所有,但其实他没有感受到坐在最后一排——来自傅涂南滔天的盛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