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叶》联夏

3、第3章

　　散场的时候将近凌晨五点，章述帮其他人叫好代驾，跟着温叶慢悠悠地走到画仓酒吧门口。他把车钥匙递到温叶手上，拎起衣领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道，“等会儿把车窗都打开吧，我怕开空调会熏到你。”

　　温叶突然起意，问他，“想不想回道大逛逛？”
　　“假如碰上蛇和老鼠，我可不会英雄救美。”

　　“章述你好胆小。”
　　“你不懂，”章述为自己辩解，“你是没在通宵自习室里被老鼠追着跑过，这么大一个呢，”他比了一个鸡蛋的大小，“别提有多吓人了。”

　　“后来呢？”温叶从手机壳里拿出饭卡，往正门的通道闸上刷。
　　“后来？还能有什么后来，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通宵自习室自习。”

　　温叶憋着笑，门卫室旁的空调外机正在排放热气，门卫大爷低头小憩。道城是典型的亚热带气候，不过好在现在是深夜，一阵风刮过，吹散了热气，吹落了停留在树上的水滴。
　　温叶低头看着它们在自己面前坠落，然后迈开腿跨了过去。

　　从正门往里走三百米就到了道城大学的文化广场，温叶望向章述，想起大一社团招新时，她就是在这里，碰见他被音乐协会的人起哄着在立麦前唱歌。
　　当时街道的两旁都是社团搭起的伞棚，舞蹈社在街头表演，管弦乐队击打军鼓吸引新生，章述就在这种强烈对比下唱完了整首的《Just the two of us》。

　　“I see the crystal raindrops fall（我看见水晶般的雨滴落下），”章述看着地面的积水，突然唱起了这句歌词，“我原来还在这里唱过歌。”
　　温叶装作毫不知情，“为什么？”
　　“当时音乐协会招新，”他随手指向路旁的绿化带里的花，“这是什么花？”

　　温叶告诉他，“是三色堇。”
　　章述不可置否地“哦”了一声。

　　“说起来，”温叶说，“我大二的时候还被偷了一盆三色堇。”
　　章述愣了愣，“这都有人偷？”

　　“我怀疑小偷是看上了我的花盆，那是我跟吴子衿去陶艺工作室亲手做的，特别好看。”
　　章述笑着反问，“是吗？”
　　在他清晰的印象中，那个花盆被温叶用真石漆在原有的基础上叠涂了好几层，灰扑扑的，像是误入温室的史前文明，放在化石旁边都能以假乱真。

　　为了附和温叶，章述总能痛快地说出很多违心话，但回想起那盆三色堇，他还是很难称其为好看。

　　“当然是了，”温叶语气恶狠狠的，“你别想借机质疑我的审美。”
　　“我可没有，”章述问，“那你抓到小偷了吗？”

　　“没有，”温叶说，“Let it go.（随它去吧）”
　　“你还看得挺开。”

　　温叶看了他一眼说，“我什么都看得很开。”
　　校园里只有他们还在闲逛，昏黄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章述总觉得自己应该从她的话中觉察到什么，但又什么信息都捕捉不到。灌木丛传来“飒飒”的响声，一只老鼠飞快地从面前跑过，思绪被打断，章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温叶笑着，“你还在怕老鼠？”
　　章述现在倒是理直气壮，“我还怕老鼠很奇怪吗？”

　　“不奇怪。”温叶想了想，抓起他的手腕往回走。
　　章述把手抽出来，打开散场前去一楼吧台问酒保要的罐装啤酒，委屈道，“学妹，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温叶望着他叹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和醉鬼讲道理，“学长，你是不是喝醉了？”
　　章述俯身凑了过来，跟他自己说的不同，他身上没有半点酒气，洗发露的味道反倒是清清爽爽。
　　“我很清醒，”章述说，“你就是嫌我胆小。”

　　“你在密室里当坦克吓NPC的时候胆子可不小。”
　　章述的指尖沾到了一些啤酒沫，温叶从包里掏出餐巾纸递给他，章述接过之后望着她，“还不是因为某人人菜瘾还大。”
　　温叶理亏，“应该不是我吧。”

　　“那就当是我吧，”章述笑了笑，“继续逛逛吧，我也没这么害怕。”
　　道城位于南方，道航区又靠近市郊，晚上蚊虫老鼠活跃。温叶对它们的感情也称不上喜欢，“我明天还要赶图，我们改天再来吧。”

　　章述问，“真的还有机会吗？”
　　温叶觉得他莫名其妙，“一定有。”

　　章述抢过她的饭卡把通道闸刷开，“那我再信你一次。”
　　温叶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很多时候。”他帮温叶把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对了，阿廉跟我说，你大四的时候和男朋友分手了？”阿廉叫叶知廉，是章述乐队的鼓手，和温叶同一个班。
　　温叶可不记得自己还有过一个男友，“什么？”

　　章述想了会儿，“好像叫梁云。”
　　温叶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
　　章述托着腮，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温叶说，“当时他在追我。”

　　章述问，“那为什么......”
　　“章述你好八卦。”

　　“关心关心我的女性友人。”他把座位往后调了一点。
　　温叶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可能是我跟土象星座合不来。”

　　“我呢？我是水瓶，是什么象星座？”
　　“你是风象，”温叶顿了顿，想到风象内部高达100%的速配率，“我也是。”

　　章述拿出手机在必应上搜索着星座的相关信息。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不太聊得来。”
　　温叶转头看向章述，发现他正疑惑地盯着自己，“你可是很健谈的人。”

　　“但健谈并不代表着我能同意他的全部观点，去做他想让我做的所有事。事先声明，我并不是想要讲他的坏话，只能说到毕业那个节点，大家难免会因为毕业去向的问题产生分歧。”
　　温叶决定收起玩笑的心思，好好跟章述解释这个事情，“当时支教保研的名单还没公布，他觉得我应该脚踏实地一些，专心备考，别去当音乐节的校园代理。他也没错，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我喜欢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我不想后悔。”

　　章述喝了一口啤酒，问她，“那你后不后悔跟他，”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适合的形容词，“绝交？”

　　“不后悔。我现在有很多朋友，也曾经有过很多朋友。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在书柜里发现了一盒子的小纸条，上头乱七八糟的内容很多，都是高中留下来的。
　　“我那天坐在地板上想了很久，犹豫要不要拍张照片发给他们。可想想还是算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步调如何，但我明白我们渐行渐远的原因。在共性和吸引力消失之后，我是没有办法把任何一个人留在身边的。
　　“所以我最多只会觉得遗憾，大多数人的离开都不会让我感到后悔。”

　　“那我呢？我们也四年没怎么联系了。”温叶没想到章述会这么问。
　　温叶故意忽略掉了他的问题，“你家是不是前面这个小区？”
　　“是，”章述说，“当时我回道大看你们的毕业展了。”

　　“叶知廉跟我说过。”
　　章述有节奏地敲击易拉罐罐身，“我没想到你会在致谢里加上我的名字。”

　　温叶打着转向灯，趁拐弯偷偷看了章述一眼，“学长，你帮了我很多，我反倒后悔没有主动跟你联络。”
　　章述晃晃脑袋，“这么说来，我还挺特殊的。”

　　“嗯，亦师亦友吧。”温叶很坦诚地说。
　　章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猛地避开，望向窗外，“到了，停在这里就好。你开着我的车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等明天我醒了再去找你拿。”

　　温叶把车停在路边，看着章述拿上啤酒罐晃悠悠地下车往小区大门走，她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发现章述又折了回来。
　　章述敲了敲玻璃，让温叶把车窗摇下，“温叶，你很有天赋，”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打结，“我是说，能跟你在同一个行业真好。”

　　可能这会儿章述是真的醉了，温叶有点意外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些，她看着他不懂该作何反应。
　　章述挥手，“晚安，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温叶点头，“好，学长晚安。”

　　章述用鼻子哼哼了两声，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去，就这么消失在了黑夜和朝阳交织的清晨。

　　......

　　温叶大二转专业的这件事也不知道是谁告诉章述的，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刚从一食堂里出来。
　　一辆很招摇的玛莎拉蒂就停到了她的面前，温叶看着驾驶室的车窗慢慢降下。

　　“听说你刚转来我们学院？”章述把放在副座驾上的纸袋递给她，“这是我大一大二的笔记，你有空可以看看，应该能帮到你。”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章述就踩着油门走了，伴随着他车后排朋友的口哨声，温叶至今也搞不清楚章述的意图。

　　温叶租住的一居室离章述家不远，只隔着松屏和东梧两个路口。把车停在楼下的沙池边，温叶边上楼边打字。

　　温叶：【我到家了】
　　章述回复得很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