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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东风破兮晓梦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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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不知岁月过,不知不觉,伽罗的剑术,已经小有所成。
这一日,伽罗正在岸边的草地上练剑。突然,她觉得后颈一寒,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伽罗悠悠转醒时,她一眼就看见阮霜白眉头紧皱的脸。他的手,正扼住她的喉咙。
“啊!”伽罗大声尖叫。惊恐的叫声,引出对岸茅舍中的红莲隐和邵追和。瞬息间,红莲隐和邵追和就已经飞身掠至伽罗身边。
伽罗挣脱阮霜白,奔向红莲隐,惊恐地道:“隐姨,救命!阮霜白要杀我!”
阮霜白面无表情,沉默。
红莲隐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她虚望向阮霜白:“为什么?”
邵追和大声道:“他一定是为了清平剑!你已答应将清平剑给伽罗,所以他想杀伽罗!”
阮霜白仍旧沉默。后来,他才知道,沉默是罪恶之源,他对此时的沉默痛悔莫及。他太高估自己和红莲隐的默契,他以为她明白,可她其实不明白。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彻底了解另一个人的心,哪怕两人彼此倾心爱慕。即使心有灵犀,也需要“点”了,才会通。
红莲隐质问阮霜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说的,对吗?”
阮霜白苦笑,摇头,然后离去。
九子铃在风中铃铃作响。
红莲隐看不见阮霜白的神情,只知道阮霜白已经离去。她对着阮霜白的背影,大声道:“如果你再敢伤害伽罗,我会让你死在清平剑下!”
月出山静,万籁皆空。
邵追和悄悄起身,确认红莲隐和伽罗都已经睡熟后,他潜身掠过剑池西岸,来至一片荆棘密林。
宇文邑在这里等候他,他能安然自苏坠紫和宇文邑处归来,凭的绝对不只是运气。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仅凭运气就能达成的事。他能逃过苏坠紫的魔掌,自然是因为她放了他。
苏坠紫不会白白放走邵追和,她放走邵追和,自然有条件。
宇文邑问道:“阿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还没开始行动吗?”
邵追和道:“我已经让红莲隐对阮霜白产生疑忌,血竭散的解药,你们什么时候给我?”
“解药在阿紫手中,你做的让她满意了,她自然会将解药给你。”
邵追和轻蔑冷笑: “哼!”
宇文邑瞪着邵追和:“你笑什么?”
邵追和冷视宇文邑:“我笑你。”
“笑本王?本王有什么值得你笑的事?”
邵追和冷笑:“哼!亏你还是堂堂东魏摄政王,其实说白了,王爷你不过是一个女人手中的傀儡罢了!更难得的是,王爷还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雅量,竟然肯帮着自家王妃,为旧情人而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宇文邑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但他毕竟还不傻,随即脸色渐缓,道:“邵追和,你别白费力气了。阿紫让你离间阮霜白和红莲隐,可没吩咐你离间本王和她。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本王和阿紫反目么?”
邵追和冷笑:“是挑拨还是事实,王爷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苏坠紫爱的是邪王阮霜白,你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等这盘棋下完,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苏坠紫为了自己的野心,定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你,去找新的棋子!”
这一番话,正击中宇文邑的软肋。近年来,他越来越感到,苏坠紫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东魏这么简单。她想要的,是四海归一,异邪道独霸天下。而宇文邑能给的,却只有东魏。
东魏失去吸引力之后,宇文邑在苏坠紫眼中,也将毫无价值。
七年来,宇文邑一直深深爱着苏坠紫。
为了她,他杀父弑弟,背上千古骂名。
为了她,他罢儒毁佛,以明知会引火焚身的心态,将异邪道引入东魏。
为了她,他逼死原来的王妃,还狠心把亲子贬谪至边荒。
他爱她,爱得卑微而忠诚,连自尊都碎落一地。而她,自始自终都只给他一个背影。这些天,苏坠紫为了阮霜白的背叛而伤心欲绝,对他更是冷淡到了极点。
从她冰冷而厌恶的眼神中,宇文邑看出,她自始自终,就没把他当成一个人。她看他的眼神,是主人在看奴仆的眼神,是傀儡师在看手中木偶的眼神。
偷偷瞟见宇文邑瞬息万变的神色,邵追和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苏坠紫心如蛇蝎,狠辣无情,对于再无利用价值的人,定会毫不手软地赶尽杀绝。王爷他日被她弃如蔽履之时,只怕连想要个全尸都难啊!”
“住口!”宇文邑怒道:“邵追和,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挑拨得本王和阿紫反目!你给本王滚,滚得远远的!”
邵追和微笑着离去。他知道,宇文邑越是愤怒,就证明他越心虚。他知道,宇文邑不敢再听他说下去,因为他的话不是飘进了宇文邑的耳朵里,而是钻进了他的心底。
就在宇文邑发怒的那一刻,邵追和就已经成功地在他心里,埋下了疑忌的种子。现在,他只等宇文邑自己,用猜忌和邪恶给这些罪恶的种子浇水施肥。
种子开出的花越绚烂,毒性就越大。只等东风吹过,剧毒的花粉就会吹散开去,引起血流成河。
邵追和回到茅舍时,已是清晨。红莲隐尚在睡觉,伽罗却已起床,她最近练剑练得十分勤奋刻苦。
伽罗见到刚回来的邵追和,奇道:“咦!师父,你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得这么……”
伽罗正犹豫是该说早,还是晚时,邵追和已经袭上了她的昏穴。
邵追和抱着伽罗,掠向剑池对岸。他的足尖刚点上对岸的地面,一个白色身影倏然拦在他面前。
阮霜白冷冷地对邵追和道:“没想到,居然是你,你想对伽罗怎么样?”
邵追和心中一惊。
昨天,伽罗误会阮霜白想杀自己的那一幕,完全是邵追和的计谋。他袭昏伽罗之后,将她抛在阮霜白的必经之地,等着阮霜白发现。
阮霜白摸伽罗的脖子,只是想看她是不是还活着。谁知,却让伽罗误以为阮霜白想杀她。
阮霜白没有对红莲隐解释。他以为红莲隐明白,他早已放弃清平剑,而选择了她。可他却忘记了,红莲隐是一个盲人。
她看不到他的爱,她需要听,而他,偏偏不肯说。
阮霜白以为,对伽罗不利的人是苏坠紫。于是他彻夜不眠,守在红莲剑池旁。却没想到,逮住的却是邵追和。
邵追和不回答,他纵身而起,直袭阮霜白要害。
阮霜白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反掌荡开邵追和的攻势,倏然抽出雪亮古剑,和邵追和斗在一处。
邵追和的伤势已经痊愈,浑身真气激荡,身手矫如游龙。阮霜白的身手更是迅猛矫捷,在微薄的晨光下,幻影重重,仿佛化身为万千替身。
两个人,一个是邪道之王,一个是儒道尊者,这场对决自然是精彩纷呈,难解难分。二人斗得正酣时,红莲隐已闻得打斗之声,抱着清平剑,和衣而出。
邵追和一见红莲隐,当即大喊道:“红莲姑娘!伽罗已被阮霜白重伤,你快来救她!”
阮霜白大惊,忙对红莲隐道:“红莲,别听他胡说!要害伽罗的人,是他!”
邵追和冷笑:“没想到,邪王连这种没水准的谎话,也都说得出口!伽罗是我的徒弟,她为儒道拿到清平剑,我高兴都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害她?”
阮霜白一时语塞。
红莲隐眼睛看不见,只得问邵追和道:“伽罗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邵追和语带哭腔:“她被阮霜白重伤,恐怕已经活不成……”
红莲隐闻言,如同晴天霹雳。她突然回忆起,当年红莲夜在雪中,抱着她踏雪寻梅的情形。
大雪初停,天地间是一片让人睁不开眼的晶莹雪白。
几株青梅傲雪盛开,散发出清冷幽香。红莲夜和红莲隐,同裹在一袭狐裘中取暖。彻骨冰寒被挡在外面,裘中温暖如春。
红莲夜说,隐,你记住,你的使命就是守护。
七岁的红莲隐坚定地点头。
隐,你要守护所有重要的东西,例如红莲家族,例如清平剑。
夜,我有一样更想守护的东西。
哦?是什么?
你。
红莲夜笑。
红莲隐虽然看不见红莲夜的笑容,但她却感觉到,红莲夜搂住自己的双手,变得更温暖有力。那种温暖,仿佛把荒凉死寂的寒冬,都变作了万物蓬勃的春天。
红莲隐悲痛欲绝。她答应红莲夜要守护她,可她终究还是失去她。现在,她甚至连伽罗也守护不了。
红莲隐又想起,这十年来,她和阮霜白隔着剑池相守的点点滴滴。春天,两人一起赏樱;夏天,两人一起望月。秋天,两人一起扑流萤;冬天,两人一起听雪。
虽然,她无法亲眼看见这些绝美胜景,但阮霜白却不厌其烦地,娓娓向她细致描述,在她黑暗无光的心底,一层一层铺开这些美丽的画卷。
红莲隐心中升起一座天平,阮霜白站在天平这端,红莲夜站在天平那端,僵持不下。终于,心中的天平,还是慢慢向红莲夜倾斜。
红莲隐的生命中,终究还是守护重于一切。
守护,是红莲隐的宿命。
清平剑冲天而出,绝世光华使正在升起的朝阳,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九子铃在晨风中暴响如雨。
红莲隐手握清平剑,向阮霜白破空刺去。
阮霜白和红莲隐对决不下千次,但他却从未在红莲隐的眼中,见到如此决绝而惨烈的杀意。仿佛那一剑刺向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阮霜白下意识地挥剑抵挡,古剑和清平剑相击,发出惊雷般地轰鸣。
清平剑完好无缺,阮霜白的古剑却断为两截,断剑的剑锋擦过红莲隐手臂。
“哧裂!”火衫破裂,雪白的肌肤被剑锋拉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红莲隐看不见火衫被血浸染的凄艳景象,但她却能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蚀骨的疼痛。心中又起了误会:为了得到清平剑,他终于还是对她下了死手!
心中蓦地一痛,红莲隐当下不再留情。她潜运真气游走全身,默念驭剑心诀,将清平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清平剑清光陡盛,发出刺耳龙吟。
红莲剑池中的残剑受到感应,纷纷自剑池中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游走咆哮,形成漫天剑雨。
漫天剑雨的胜景,让邵追和与阮霜白愣在原地。剑雨中那一袭雪衣火发的身影,更是让两人惊骇到极点。
红莲剑池中的血水冲天暴射,仿佛一道逆流回九天之上的红瀑。在红瀑剑雨中,清平剑发出炽烈清光,刺向阮霜白心脏。
阮霜白没有避开这一袭,清平剑透胸而出,发出裂帛一样的声音。
阮霜白只觉得胸口一凉,甚至都没感觉到疼。他的耳边回响起苏坠紫恶毒的谶语:“白,你一定会后悔!”
可他,却没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