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罹草

37、罪过

　　我早该想到的。我离开的是天山，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这般想来，云莞和云弼应该也是被他们杀害的。
　　张铁匠的桌子上放着短短的一段铁，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把没有上把的匕首。
　　张铁匠真的记得他答应我的事。
　　我转身赶紧提起了屋内角落里的一桶水，铁桶的把手被屋内火热的空气烘得灼热。无暇顾及，提起水往熔炉里浇去。炉内的火依旧烧的很旺，“噼啪”声中有火星从炉内溅出来，张铁匠群青的衣衫在炉火中迅速化成了灰烬。一片衣角在热气中摇晃，从布缘开始变得焦黄最后消失成一堆粉末。
　　我紧紧地握着那段匕首，直到它边缘的利口刺破了手掌。
　　天山！这就是天山！杀人如麻的天山！
　　我拼命的捂住自己的嘴，挡住几欲冲口而出的尖叫。
　　对了，蛋子，蛋子还一个人呆在在竹海里！
　　竹海的入口满是凌乱的马蹄印，我一路循着被破坏的山路往蛋子呆的地方跑去。但是一切就像我错误地迷恋上姚梓殇这个人一样，等到我赶到那株竹子下时，看到的却是蛋子倒在地上小小的身体。
　　他的血顺着地面上厚厚的竹叶渗开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孩子这么小的躯体里也有那么多鲜血。
　　“蛋子！蛋子……姐姐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姐姐……蛋子！……求你了……”我从地上抱起蛋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哭着喊着。
　　“姐姐……好痛……”蛋子每说一个字，嘴里就会喷涌出鲜红的血沫。
　　“没事的，蛋子会没事的，姐姐给你去找最好的大夫……忍忍……姐姐带你去找大夫给你治伤……”
　　蛋子小小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变得越来越轻，渐渐地开始冷却直到最后变得僵硬。
　　“大姐……对不起……”
　　我抱着那具小小的尸体跪在厚厚的竹叶上，无助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手边还有早已死去的玉龙小得像驴一样的躯体。整座山上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突然身后传来了“沙沙”作响的人声。我慌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左手抱着蛋子，右手紧紧握住匕首向来人的方向转去。
　　听上去不止一个人，有好多人马都在向这里靠近。唯一的路就是上山。我将蛋子往怀里揽了揽，运气与足上，一路往山顶疯狂地跑去。
　　身后的人仿佛已经发现了我，我听到有金属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和有人运上轻功追逐而上的声音。这轻功的步点只有天山的人才能发出。
　　梓殇真的想要我死。
　　追逐的步点越来越近，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没头没脑地逃命。
　　又有一个天山弟子运着轻功赶了上来，甚至比原先这个更快。
　　“锵——”我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人将我用斗篷一把裹住，拦腰将我抱起飞速地折了一个弯往边上一避，另一个追逐我的人便与我擦肩而过冲到了上方。我手一松，蛋子便从怀里掉了出来，沿着山路一路滚了下去。
　　“蛋子！”我惊呼道。
　　立刻有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透过斗篷的缝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枪头，明晃晃的钨钢枪头，玄铁为杆，素净无任何装饰。此刻正直直地在眼前指着我。
　　李骞。
　　抱着我的人挥手一剑隔开了他的攻击。
　　“我说过，别再让我看到你碰她。”
　　“擅离天山本身就该死。”
　　“你恐怕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杀她的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能让这个人再活着回到天山。”
　　“李骞，我看在我们师兄弟的情分上今天就放过你，如果你以后再敢仗着姚梓殇的名义动雨儿半根汗毛，别怪我南宫世离不客气。”
　　“我不需要你客气！你今天若是带她走，下次再会，我会连你一起杀。”
　　“我只告诉你，天山人若是还是由姚梓殇这样放纵着甚至命令着去烧杀掳掠，我南宫世离这辈子都不再会踏进天山半步！”
　　李骞身后的人也渐渐地赶了上来。
　　世离见状，将剑收回腰间，双手抱住我，足下一点，往没有人包抄的方向急速下山。
　　“等等，蛋子还在山上！我要埋了他。”我急道。
　　“山里长大的孩子，山自会安葬他。”世离抱着我一边飞奔着，一边柔声道，“不要出声，现在保护好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声音强行地打开了我强迫自己忘掉的记忆，那么温柔，在耳边，就像他无时不刻不再保护着我的怀抱。
　　我用沾满鲜血的手紧紧地抱着他，闻着他身上日晒的香味，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
　　刚才还在竹海里找不到的答案，现在已经明明白白地变得清晰。
　　我需要的是面对，而不是逃避。
　　即使这一刻想杀我的是我所爱的人，即使这一刻，我不得不明白，我害怕流浪的孤独。
　　而这一刻，唯一一个还在保护我的人就是世离，甚至为了我变得众叛亲离。
　　我以为我贪恋的是世离给我的温柔，这使我无法面对我对梓殇的迷恋。而很多时候，人总会更多的奢求得不到的东西。世离一言不发地跑着我狂奔下山，我突然发现，从一开始我就因为贪恋梓殇的刺激，在不停地伤害现在抱着我的人。但他从没有指责过我，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说到做到。

　　“他想要我死。”我躲进了世离的怀里。血腥味无处不在，就像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姚梓殇的身影。
　　“没事了，有我在呢。”世离轻拍着我的头，喘着气。
　　一路疯狂地从丁山逃离，世离拉着我向镇外的官道上跑。
　　“等等，这样上官道，不是摆明了让他们找到我们吗？”我慌道。
　　“只有上了官道，他们才不能在路上对我们出手。”
　　“疾风！”
　　阳羡官道的路口，我看到一个个分外眼熟的身影。
　　疾风好像在记恨我把它送给云莞，一见到我跑过来，立刻扭开了头。
　　“疾风，我想死你了！”我一把揽过它的脖子狠狠地抱了一下。
　　疾风依旧不肯转过头来。
　　“疾风，这是你的主人。”世离走过来道。
　　他在我手中放了一块糖。疾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凑过头来，在我手心嗅了嗅，用舌头卷起糖块嚼了起来。
　　“对不起啊，疾风”我轻轻地抚着疾风柔顺的鬃毛，小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
　　“所以你也是因为这样，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离开天山了？”
　　“对不起。”
　　“不要道歉，我没有怪你”世离将手搭在我肩上道，“我只是这一路找来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你在花乡的时候。”
　　“我不该在这些地方住下的，否则这些人就不会死了。”我摇头道。黎陈氏染满鲜血的躯体仿佛还在眼前。我仿佛还能听到蛋子略带哭腔的细小声音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道“姐姐……好痛……”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收留了我，这个小镇还会和过去一样过着安静平和的生活，小镇里的人们现在依旧还在做着自己的陶器，孩子们还在院子里玩着游戏……如果不是因为我到了这里，也不会将天山的恐怖带进这手无寸铁的人群中。
　　自责疯狂地涌上心头，甚至盖过了我最大的恐惧。
　　“雨儿？”
　　世离轻声唤着我的名字。
　　“雨儿，这不是你的错，天山向来如此，你也是知道的。”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歇斯底里地向世离问道，“镇子里的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对天山构成什么威胁了？！黎陈氏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妇，她做了什么天山一定要她死？还有蛋子、豆豆，他们都做错什么了？！他们还只是孩子！蛋子还没我腰这么高！为什么要杀他？！”
　　“雨儿，我们已经离开天山了。”世离平静地道。
　　“对！我离开了，我们已经离开天山了，再也不会去了！”
　　世离笑了一下，仿佛他完全没有经过刚才的厮杀和奔逃。他打了一个响指，他的坐骑长锦从边上的树丛中跑了出来。他一手按住马鞍，没有踏脚蹬，直接翻身跃上了马背。我也跟着翻身跃上了疾风的背。
　　“雨儿。我带你离开这里，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伤到你。”
　　“即使我之前丢下你自己离开？”
　　“不管你有没有离开，我都知道你不会忘掉我。就算你忘了，我也知道你需要我。所以雨儿，相信我，让我帮你忘记他。”

　　我怕我因为欠世离太多还不起，所以从未完全相信过他。
　　但我明白，只有他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世界。
　　刚离开东极岛的时候我总是不舍的离开天山，正是天山狂暴的强大给了我“驹影日轮宝白璧，龙纹星剑铸精金”的野心，而当我真正看到自己住过的地方尸横遍野的时我才知道杀戮是怎样一件不可饶恕的罪过。

作者有话说

　　正式开始上课了……
大大们最近都过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