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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The deeper leve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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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美纪最近精神状况很不好,我一天去看她三次,有两次她都在睡,醒着的那一次,我把最近女孩子之间很流行的兔子玩偶给她,是钉崎送的。她收到礼物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强打精神和我客套了几句,就躺下说乏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最近我状况很不好,”她说,“好容易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和五条老师很合不来,但是五条老师要抱你,你也不会挣脱,那个口是心非的样子和现在的惠没有什么区别。”
“合不来这一点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我一边剥橘子,“他现在自愿兼职高专心理辅导,可是整个学校最疯的人就是他。”
“胜在年长。”
我一个橘子尚未剥完,她已经睡过去了。我试着把钉崎送的玩偶抽出来,但是没有抽得动,津美纪的眉头也皱得很厉害。
进入高专以来,基本上是没有假期的。真正的假期是五条悟不在而我们在。我宁可被工作填满,或者学业。我不想因为胡思乱想的事情又被闲下来的五条悟叫去喝茶,他放很多奶和糖。但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很久书,久而久之那些字就会变成我想要看到的负面哲理。
好比我此刻躺在床上想到的,人生是不断去征服以及听到一些让我去征服的声音,大多数时候是自己说给自己。也许同样的话,自己对自己说和别人对自己说起得是截然不同的效果,因为我从来不觉得那些话是有在逼迫我。
有时候我真的感觉斗争就在那里,而且是真真正正的争斗,存在我的□□和灵魂之间,所以总会有更多事情。这就好像人生总有一种错觉,你以为你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以为自己征服了所有但还有更多山在等着你。所以□□和灵魂之间的真正的争斗毫无休止,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于什么,我的不完全。
我很少像这样梳理自己的情绪,梳理这个词到底不是很妥当,梳理是拿起数字一梳到底,而我是发梢断掉的结。
五条悟总是让我避免使用比喻,他主张比喻让一切事物复杂化。他说,我希望你能一直单纯,而不是学会大人的那一套含蓄,比如说,想要讲我爱你的时候就要说我爱你,不要扯上月亮说事。我觉得只是他个人神经上稍有些不如常人敏锐的地方,并且这种迟钝是他装出来的。他的敏锐龟缩在无下限闪避里,锋芒毕露时往往如快刀。
快刀又是一个比喻。
小学时候的一件事。有一项观察日记的作业,可以观察自己养的植物,或者是动物。五条悟就带了一个花盆摆在我的窗台上,我等了一个星期,那一盆土还是毫无动静。凭借他出色的唬人能力,我这次依旧觉得他拿了一个空花盆来唬我。五条悟一边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急嘛,包装上也说了发芽周期是1到3周,一边吃我盘子里的那一份年轮蛋糕。于是第二天,那个花盆的土里种出一只兔子,从窗台上,跳到我的枕头上,再趴到我的脸上。我被兔子踩醒,五条悟招呼我说,嗨,早上好,你通过不懈努力,种出了稀有品种小兔。
那项观察日记是需要家长签字的。姐姐的字和我差不多丑,所以就是五条悟来签。他嘲笑我前七天一模一样的内容,翻到第八天。在第八天我这样写:花盆里长出了小兔子,小兔像猕猴桃。五条悟突然间笑不出来。
小兔真的很像猕猴桃,但我不知道猕猴桃可以长那么快,她开始满家偷吃,什么都吃,我蹲在厨房择半颗白菜,她抢着吃,五条悟横在沙发上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电影,她就跳进爆米花的桶里,沾自己一身焦糖。
你问我五条悟有什么不会做的事情,我想得到一件,那就是给猕猴桃梳毛。这种东西不像猫和狗,毛团会缠在一起,兔毛会逃离梳齿飞得遍地都是。我打开吸尘器,猕猴桃从五条悟怀里钻出来,跳进爆米花桶里。
猕猴桃再怎么胡作非为,她也只是一只小兔而已,被玉犬吓得满屋子蹿。我不知道小兔跑起来比狗快。玉犬最早也不听我指挥,不论是黑还是白,都会追在猕猴桃屁股后面撵,跑到半途就消失了。五条悟解释说,玉犬继承了我的孩子心性。我反驳,孩子心性这种东西我没有。这话让五条悟很伤心,说你这样讲,就显得我这个做爸爸的好失败。
五条悟教我如何结印。他有一双修长且漂亮的手,摆弄手影的姿势也很灵活,我觉得比我摆出来要好看很多。我们把卧室的大灯关掉,肩并肩趴在床头,借用小夜灯的光学习如何召唤玉犬。我的手影投在墙上,是模糊的一团。五条悟纠正道,不对不对,应该再把小拇指收紧一些,像这样。
这只黑色的狗我认得,它常常在满月的夜里出现,闯进我年少却失眠的夜晚里。第一次我觉得新鲜,第二次我打开虚掩的卧室门,让五条悟钻进我的房间。
“我还会摆一些你猜不出来的生物,你看墙上。”五条悟说着比出剪刀手。我说,这不是剪刀吗?他摇头,这是小兔。
我当即召唤出一床脱兔扑了他一身。
猕猴桃走得很突然,但是也不算太突然,她早就告别了小兔的年纪,尽管还是会抢菜吃。她走的那一天五条悟也在家,我说了很多次,吃零食的时候把猕猴桃关起来,他说好。我们用择好的青菜煮了一锅汤,端上餐桌后,猕猴桃和被啃了一半的巧克力躺在我脚边,已经不动了。
我有些麻木地召唤脱兔们,它们熙熙攘攘地围住猕猴桃,一,到一百。猕猴桃有一百只小兔朋友,但是猕猴桃再也不起来玩了。我把一切推责到五条悟身上,小兔不可以吃巧克力。我把猕猴桃抱起来,脱兔们化成空气里的灰,只有猕猴桃,我第一次抱住猕猴桃时,她恰有我掌心那么大,如今我的手也长大了,她比我的手要小些了。
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被五条悟认可的比喻,小兔像猕猴桃。这是被五条悟完全保护下的,自由且任性的我,我是被无敌的大人拥护的骄傲的小孩子,他最后的保护是把咬了一半的巧克力扔到猕猴桃脚边,告诉我如果我想,我的自由和任性可以不用结束,但是这样不行。猕猴桃想要和我在一起,她走了一半的路,剩下的一半要靠我来走,可是我走得不够快,我到得不够及时。合法不懂事的时间突然结束了。
西方人睡不着的时候数星星,或者数绵羊。我召唤出一群兔子,再一个一个召回,数量上限是99。我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一项没有意义的行为。
所以有时候,我真的感觉斗争就在那里,而且是真真正正的争斗,存在我的□□和灵魂之间。所以人生总有一种错觉,你以为你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实际上你那么平庸又自信。我不想要这样。
五条悟说,惠太自卑了,人生是不断去征服,但你不能永远征服不了你自己。我只听进去前半句话,并为此殚精竭虑。似乎每次出任务只有我会被打个半死,被打到一对玉犬在我脚边融化成一滩沼泽,这样很好,但凡我不倒下,便是征服了不够强势的我自己。
可是这种幼稚的思想并不够有深度。我趴在五条悟肩膀上,他解开无下限咒术背我回去。父亲很早就缺席的童年时代,他的肩膀代替了父亲的肩膀。我不情不愿,又如此迫切地希望同他再靠近些,最好是严丝合缝地生长在一起。不论我多少岁,他都会用花盆种出小兔来褒奖我。
尽管我含蓄地抗拒他自称我爸爸这件事。
我热切地想要拥有,但我不敢再奢求比这更露骨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