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的夏天》Longranger

4、第四章 萝卜炖猪大肠

　　坐在地上的二翠的心里乱糟糟的，听了男人的话下意识的就扭过了身子背对着水沿。冰凉的地面上，耳边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身后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的心里也在不断的往外蹦声音：幸亏是三顺没事儿，这要是三顺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真是要了一家人的命了！
　　不管怎么说，人还活着就是万幸，二翠的心里也总算是定住，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了。她深深喘了口气，缓了缓自己的心神，无意中撇头余光扫了一眼，瞅见蹲在地上抱在一起的朱小草姐弟两个，朱小草正眼神古怪的看着自己的背后，看见二翠看过来吓得瞪圆了眼，又赶紧低下了自己的头。
　　二翠心里觉得别扭，但是没容她多想，身后“嘿”的一声用力，一个臭烘烘的人就趴在了自己的身后，二翠赶紧回头看向地上的三顺，地上人身上摸着冰凉，抬着细胳膊挡着眼睛一动不动。
　　“三顺？三顺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说着手里去扒拉男孩的胳膊，扒拉下来男孩又赶紧抬起来继续挡着眼睛。
　　二翠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去抽他：“你还不好意思上了？你是不是要吓死我，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让你上这儿玩来，你这个犟驴就是不听！”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旁边的朱小草姐弟没吱声，倒是赵大勇看不下去了：“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孩子肯定也是吓着了。这么晚了，我先送你们姐弟回家。”
　　二翠嘴里赶忙答应着，伸手接过了朱小山递过来的三顺的褂子，手上使劲把三顺拉坐起来。这次三顺倒是没反抗，老老实实的站起来穿上褂子，裤子上糊满了臭泥湿嗒嗒的。
　　一行人一路走到了走到了二翠家门口，离这几步远二翠就喊了两声娘，一阵脚步声从院里传来，没到门口就看见这一行人，于氏心里也骇怕起来，眼睛在来人的脸上转了一圈一眼就瞧出了中间一脸丧气、衣裳埋汰的儿子王三顺。她赶忙问了一声：“怎么了这是？”
　　“上水湾那边玩给掉下去了。”二翠顾不上来龙去脉的解释，捡最简单的说：“小草和大勇哥这不正好……”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咋了咋了这是，这么多人呢？”二翠他爹也走出了北屋门，屋里点着油灯也照不清楚院子，一时之间他没看清楚什么状况，就看着有不少人。
　　“行了闭嘴吧你！”于氏厉声喝道：“赶快把你儿子弄屋里换身干净衣裳，我给他煮点热水去去寒气！”
　　她娘这脾气发的突然，二翠估摸不清楚这是因为她爹呢还是因为三顺，嘴里也没再说话。
　　旁边赵大勇看着小院里乱作一团心想不适合多待了，冲着于氏说：“婶子那我就带着小草小山先回家了，你们好好照顾三顺弟弟吧。”
　　忙着到伙房烧水的于氏也顾不上待客了，嘴里招呼着：“哎哎，那你们快家去吧。”
　　等人走到了门口二翠才觉出不对劲来，赶紧追了两步：“大勇哥，今天多亏你了。”
　　赵大勇笑的咧开了嘴，两眼看着二翠透亮：“这有啥，这不是应该的么。二翠你……”
　　“你有啥事儿以后还招呼我，我挺乐意给你帮忙的……”赵大勇说着说着又停下了脚步。
　　“大牛哥！哎呀我娘都等着急了，快点吧别磨蹭了。”旁边传来小草的声音，似是有些不耐烦了，闻言二翠赶紧接话：“对对，赶快家去吧，别让我婶儿着急了。”
　　等送走了三人，二翠回到了院里，顺手就把院门关上了。心里想着刚才赵大勇说的那两句话，又联想到平日里那人的模样，忽然想打个寒颤，嘴里嘟囔了一句：“古古怪怪。”
　　等进了屋里，三顺已经换好了衣裳钻到了被窝里。别看平时胆大，这次估计也是给吓住了，苍白着脸闭着眼睛，任凭一边他娘问着什么，也不出声。
　　“到底是咋回事儿啊二翠？”出声的是她爹。
　　二翠把自己出门以后的事儿，一根藤蔓子一个瓜的顺着说了一遍。听到最后于氏懊恼的双手一拍站起了身，嘴里责备二翠：“你说你这个死妮子，你咋不早点说呢，人家赵大勇这是救了咱们三顺啊，咱们这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让人家这么走了，也没进咱家来坐一坐。”
　　“你啥时候有空让我说来着，”二翠心里也冤枉，看她娘实在着急又安慰道：“人家小草也是出来找小山的，小山他娘也急得不行，我心想赶紧让人家家去吧。”
　　于氏心想也是这么个理，可是到底心里过不去，打定主意明天去赵大勇家里登门道谢。
　　王守福这时候也是真担心自己的儿子，到床边摸了摸三顺的脸。看见儿子也不睁眼也不说话，他扭头于氏问：“孩子没事儿吧，我看到家来也不做声，得了风寒可不好了。”
　　于氏想起自己在伙房的烧的热水，正好起身去看看：“我去弄点热水给他泡泡脚发发汗。”
　　“顺子起来吃点饭不，爹给你卷个饼子？”被窝里的三顺照样两眼不睁，摇摇头继续不动弹了。
　　这人也找到了，也到家了，有她爹娘照顾着她也放心了。听到吃饭两个字，二翠立刻感觉有点饿了，她起身说：“爹你跟娘吃了么？”
　　他爹摆摆手说：“我们吃了点，你去吃吧。”
　　二翠进了北屋，饭桌子还摆着呢，看样子他爹娘的饭也没吃多少。老魏氏正坐在炕上，看见二翠进屋立刻问：“咋了这是，闹闹哄哄的，三顺回来了？”
　　“哎，回来了，放心吧。奶奶你吃了么？”话说着二翠坐在了饭桌前，三顺掉水湾里的细节她没敢多说了，怕她奶奶黑灯瞎火的去那屋里看三顺，帮不上忙还添乱。
　　听闻三顺回来就放心了，老魏氏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这么晚活该他吃不上饭。你别惦记我，你爹娘先给我吃了，你也快点吃吧。”
　　二翠可是有段时间没见过老魏氏的笑模样了，她这个奶奶眼有点瞎，看东西越看不清楚越皱着眉头使劲看，时日一长满脸的皱纹皱在一起，看着就一脸苦相，也没多少事儿能让她笑出来，给二翠笑脸更是头一回。
　　二翠一边心里别扭着，一边手里拿了张卷饼吃，也不嫌桌上的黏粥有些凉了，端起来就喝两口，一口卷饼一口菜的吃了起来。
　　“好吃不？”老魏氏笑着说：“你爷爷也好吃这一口，尤其是猪大肠炖豆腐，你爷爷吃着可香了，年轻时候遇上了吃这个菜能一口气吃五个馍馍。”
　　说完老魏氏又接着问：“二翠，你愿意天天吃肉不？”
　　这话问的古怪，谁不愿意天天吃肉呢？二翠有点想不明白她奶奶为什么这么问，家里现在穷的这个样，明摆着肯定不能天天吃肉啊。
　　“那肯定啊，谁不愿意天天吃肉啊奶奶，你为啥这么问？”嘴上说着话，手下筷子不停，卷饼已经吃了快一半了。
　　老魏氏“嘿嘿”笑了两声，又说：“我觉着啊，二翠，咱家里说不定就你有福气呢。以后要是过上了天天吃肉的好日子，可别忘了帮衬帮衬你爹你娘啊。”
　　“奶奶你说话我咋有点听不懂呢？”
　　“听不懂没事儿，你爹你娘会跟你说嘞。”
　　二翠吃了两张饼，喝了一碗黏粥，端着剩菜剩饭进了伙房，见于氏正好在烧火，就问了一句：“奶奶今晚上咋的了，说话奇奇怪怪的。”
　　正在皱着眉头烧火的于氏抬起头：“她跟你说啥来？”
　　“就问我愿不愿意天天吃肉啥的，谁不愿意天天吃肉啊，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你就是个傻子！她还跟你说啥了？”
　　这下二翠更摸不着头脑了，闹不明白她奶奶跟她娘这是打的什么哑谜，这个吃不吃肉的到底是啥意思啊。
　　“娘到底是啥意思啊，我怎么越听越不懂了。”话说着二翠人端着菜走到于氏身边又说：“我看饭菜没动多少，是不是你跟爹都没怎么吃啊，我给你端来了，你再吃几口不？”
　　这一晚上的事儿闹的于氏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心思吃饭了，让二翠把饭菜放到一旁，就打发二女儿出了伙房。
　　红热的火舌舔着锅底，伙房里就剩下柴火燃烧“啪嗒”、“啪嗒”的动静，于氏安安静静的坐在灶前，脸让火影照的似哭似笑。
　　傍晚二翠出门去找三顺之后，她男人王守福咋摸着嘴说出了这肥肠的由来。竟是他不知道哪个门路认识的酒肉朋友，想让二翠给那个死了老婆的冯屠夫当续弦。那冯屠夫外号小老冯，先别说岁数跟王守福差不多，他的老婆当年得了痨病，他怕影响自己肉摊子生意，竟然在屋后头搭了个棚子，随便扔了个铺盖，就把自己的婆娘扔到了后头。
　　风吹雨淋的无人问津，也就是他家的小子心疼娘，天天顿顿的给他娘送点饭去。就这样也没留住自己的亲娘，两年不到人就在后面悄无声息的没了。
　　人人都在背后戳他冯屠夫的脊梁骨，说他真的是杀生杀的心似铁了。好歹是自己一个被窝过日子的老婆，说不管就不管，死后一个铺盖卷了事，真真的是薄情寡义之人。村里头风言风语的，没人愿意给他说续弦，不知怎么的，竟然说到了二翠的头上了。
　　于氏听王守福一席话差点气死，跳起来指着王守福的鼻子就骂：“好一个没心肝的爹啊，为了一副猪大肠就把自己亲闺女填到火坑里！”
　　“你不知道那小老冯是个什么东西吗？你不知道他前老婆怎么死的吗？你把二翠嫁过去这不是要二翠的命吗！”
　　“还是你想要我们娘俩的命啊，你现在就给我拿去！”说着人就要往王守福的身上撞，她的心里恨急了眼，一时怒急攻心要跟王守福拼个你死我活。
　　王守福本就有点羞愧心虚，因此也受了于氏几个巴掌拳头，后又火大的说：“你看你着什么急，我这不是没答应吗，人家就是过来问问行不行……”
　　“问什么问啊，这种人来问一声都是糟践你闺女，你一个当爹的你也听得下去吗！”
　　此时此刻于氏再想起来，都后悔刚才没多打王守福这个狗东西几巴掌。她眼光落到了灶台上放着的大半碗萝卜炖猪大肠上，猪大肠……
　　我呸，就算是正儿八经的真想求亲，那也轮不到给猪大肠啊，他一个屠夫多少肉没有，竟最后拿出了一副猪大肠来。他这不仅仅是作践她闺女，更是看不上王守福！王守福这个不挣脸的东西，在外面牛皮吹破了天，外面几个人能看的起他？用猪下水来换她闺女，于氏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满满的一碗萝卜炖猪大肠没动过几筷子，于氏可是记得一出锅的时候二翠馋的要命，反而任她吃的时候，没动几筷子。
　　于氏这时候眼神又柔和下来，她心里明白，这是二翠这孩子懂事儿，从小就肉捡少的吃，菜不够了她就吃咸菜，咸菜配稀饭也吃得香。没人嘱咐过她给弟弟留一口，可她不仅给弟弟留着，还给自己留着。这个家里自从大兰嫁出去之后，就剩下二翠心疼自己了。
　　这么懂事又孝顺的闺女，要让那个杀千刀的小老冯娶过去，那是断断不可能的！这一碗菜在灶台上怎么看怎么碍眼，要让她吃她更是张不开这个嘴。于氏一咬牙站起身端起碗，走到污水桶边要把这一碗萝卜炖大肠给倒了。
　　本准备要倒了的手又停住不动了，小儿子还半死不活的躺在炕上，一家人已经好久没见过肉腥了。三顺早就吵吵着让她买点肥肉给他炒油渣子吃，可家里哪儿来的钱呢，总要收了这一季的麦子，卖了粮食才有现钱的。
　　拿了现钱又要先还家里欠的帐，又要给家里添置东西，二翠也要嫁人了，总穿旧衣裳怎么许人家呢，有谁看得上呢？
　　想着想着，手里的碗越来越沉，像是一块越来越托不动的石头，压的于氏流下两行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