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动之以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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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祐七年八月，皇帝长女岐国公主与驸马都尉梁元亨喜结良缘。
林花谢去匆匆，年老的君王自觉做完了所有自己该做的事，渐渐地，显出一些从前没有的颓态，宫中众人瞧着皇帝如此，也不敢如往常般游玩赏秋。
禁中氛围如此，皇帝受此刺激，竟然愈加有薄暮之态，曹皇后看在眼里，担忧在心里，养子做皇帝，哪有丈夫做皇帝来的好？
不过，这种低落的氛围并没有在大内持续多久，短短两个月之后，公主红着脸，由宫人内侍簇拥到福宁殿向皇帝道喜。
“快过来，过来坐！”听到喜讯的皇帝大喜过望，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公主和自己坐到一起。
公主轻声向皇帝解释着：“本来没满三个月是不能说的，但是娘娘让我告诉您……”
几个公主里，只有长女出嫁，但鉴于自己年近而立才有了第一子，皇帝肯定想不到公主新婚就有了身孕。
对于外孙的期待，一定能大大激发皇帝的求生欲。
“你娘娘说的对，那些规矩有什么好遵守的，再说了，只有自家人知道有什么要紧！”
皇帝高兴的说着，又连声问：“可有什么不适？府里缺什么东西不曾？公主宅的内人可还够使唤？”
他终于要当外公了，终于有第三代了！
在有生之年看到血脉得以延续，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公主只是红着脸摇头，“多谢爹爹，公主宅里什么都不缺。”
“怎么会什么都不缺！”老皇帝有些不赞同女儿的话，他又细细的给女儿讲解着，“乳母，保母，还有产婆，太医，以及孕期你的衣食起居都是要有专人伺候的，这些肯定是缺的。”
公主听得也认真，又笑道：“这些事，我都托了娘娘。”
“托皇后可以，”皇帝点点头，笑道：“你娘娘是个妥当人。”
他笑逐颜开，脑海里描摹着未来外孙的模样，这个孩子明年五月就要降生，他会像谁？该起什么名字？
自己要再多活两年，就能听到这个孩子叫自己“外公！”
皇帝肆意畅想着，紧接着，他看到了侍立一旁笑容灿烂的驸马梁元亨……随即，他心头涌上淡淡的遗憾，要是大姐是自己的长子，那这时候他就是在为皇长孙或者皇长孙女起名了。
皇长孙，孙子，外孙，养子……
皇帝脸上的笑容不变，脑海里却突然开始缓慢的比较……
大姐生的，才是赵祯的血脉……赵宋皇室现在是他赵祯的，要是在民间有这种情况，那就可以申请立女户了。
让外孙姓赵，把这万里河山传给自己的血脉。
皇帝心里有一瞬间闪过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
随即，他将这个念头驱离自己的脑海，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他怎么能绝了赵氏宗庙！
“爹爹？”公主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父亲，有些奇怪。
皇帝猛地回过神来，随即又挂上慈和的笑容，看着女儿，“怎么了，大姐，我在给小外孙想名字呢……”
他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着。
其实这是多余的，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公主和驸马没一个人能猜到。
公主摸不着头脑，倒是驸马见皇帝鬓角隐隐冒着虚汗，猜测道：“爹爹是不是累了，要不然咱们陪着爹爹去内室吧，”他又笑看向皇帝，“爹爹躺着陪儿臣们说话，也是一样的。”
驸马很恭敬，皇帝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女婿低微的家世，紧接着，他不可抑制的在心里偷偷衡量，想偷梁换柱，至少梁家不会是阻碍……
皇帝又出神了，公主和驸马面面相觑，最终公主轻声对父亲道：“爹爹，女儿扶您到内室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她不待皇帝点头，起身就去扶自己的父亲，脸转向驸马，她无声地做个嘴型，“传太医。”
皇帝的病情是越来越重了，人就这样好生生的坐在，竟然也糊涂起来。
太医没一会就过来了，皇帝内心被疯狂而又荒唐的阴谋包裹，只觉热血一股一股的涌到眼前，让他眼前花白一片……
曹皇后听到消息，也匆匆赶过来，公主正垂泪看着太医为父亲施针。
“别哭了，你爹爹这会儿最在意的，莫过于你的安泰。”皇后肃着脸，声音放的很低。
“公主，爹爹必能吉人天相。”梁元亨也小声安慰着妻子。
公主虽然还是不停流泪，但也是点点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施针完毕，又过了两刻钟，皇帝的呼吸逐渐平缓，施针的太医放下袖子，吁出一口气。
曹皇后见太医诊治完毕，赶紧走上前去问：“怎么样，官家几时能醒来？”
太医赶紧弯腰行礼，又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再等两刻，官家必能醒来。”
“哦……”
曹皇后这才松下一口气，对着太医微微颔首，“知道了，多谢太医。还请您在前堂静候，等官家醒来，再行诊治。”
“是。”太医揖礼退下。
曹太后又看向女儿和女婿，“天色已晚，大姐你是双身子，不能累着，先和梁都尉回家去吧。”
“不……”公主摇摇头，泪眼朦胧，“娘娘，我想等着爹爹醒过来。”
看着流泪不断的女儿，曹皇后怎么可能任由她待在皇帝床前，万一出点意外，岂不是害了女儿和未来的外孙？
叹口气，摸摸女儿有些发凉的手，皇后退步道：“那就别回家了，就去曹王宅住着，但是你怀孕了，就别再这里守着了。”
“这……”
母亲已经妥协了，公主迟疑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那我听娘娘的话，等爹爹醒了，再来给爹爹问安。”
皇后无声点头，公主这才在驸马的扶持下慢慢走出内室。
次日，皇帝突然向皇后提及，他要去景灵宫瞻仰先帝的遗容，向他禀告女儿有孕的事，希望皇后可以陪同。
皇后惊讶不已，她和皇帝情分稀薄，没想到皇帝还会和她分享将得外孙的喜悦。
她从善如流，陪着皇帝去了景灵宫瞻仰真宗的画像，香台之上，真宗着红色龙袍垂目温柔注视自己的孩子。
仁宗拈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爹爹，臣不知道这是臣的幸运还是不幸，您有儿子，可您没有见到臣长大，没有含饴弄孙的福分，臣没有儿子，却幸运的见到徽柔长大，看她成婚有孕……爹爹，您曾经怎样爱臣，臣现下就怎样爱自己的女儿，爱自己的外孙，爹爹，您在天有灵，会为臣感到高兴吗？”
爹爹，臣的外孙和濮王的儿子，您更希望谁登上皇位呢？
爹爹，要是您真的疼爱臣，求求您，这三炷香长夜不灭，您保佑臣的子孙后代江山万年。
仁宗背上浸满虚汗，他一步一步上前，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神，拇指粗的长香被插进殿当中的铜制大香炉中，四周还悬挂着细细的盘香，袅袅香烟里，真宗御容模糊难辨，曹皇后看着皇帝，恭敬的同他一起叩首下拜，心中感慨皇帝对于长女的宠爱。
公主的孩子姓梁，已经算是外姓人，有什么必要上告宗庙呢？
三跪九拜之后，皇后将体弱的皇帝搀扶起来，对他笑道：“有祖宗保佑，大姐必定能顺顺利利地为您省生下外孙。”
皇帝今日似乎感慨颇多，他握着曹皇后的手，叹道：“咱们快要作祖父母了，细想这些年，朕有许多地方委屈了你。”
皇后愕然，委屈？什么叫委屈？
这些年，皇帝不是一直为不能如愿让自己喜欢的人当上皇后而觉得委屈吗？
这样自私的男人，今天居然也会共情自己的妻子。
曹皇后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冲淡的笑着，“官家给了臣妾天下女子都想要的荣耀，妾身为中宫，并不觉得有任何委屈的地方。”
就是有，我也不至于要向你摇尾乞怜。
皇帝脱开曹皇后的手，他已经走到了正殿侧边的一扇红窗前，推开那扇窗，外头乌云漫天，重重叠叠压在宫殿的檐角，似乎顷刻间就将有狂风暴雨降下，风涌进来，却仍旧带着夏季独有的闷热。
“官家？”曹太后看着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喜悦颜色的皇帝，终于发现了不对，今日是为了外孙祈福，皇帝的心情为何会这样的低落？
她走近皇帝，听到外间转角处，传来细细的私语。
“官家真是可怜，到赵家的宗庙，向先帝报的却是梁家媳妇的喜讯……”
老太监仰头，也念念有词，“这不符合规矩啊，供奉赵家祖宗的地方，为区区公主祈福……又不是自己有了儿子，还不是白高兴一场？”
皇帝是个宽容大度，重视言路畅达的人，上行下效，紫宸殿里的风气传到民间，人人都是不忌言的。
可这样的时候，这样敏感的地方，皇后真害怕皇帝一怒，就杀了这两个不懂事的老内侍。
她上去攀住皇帝的小臂，轻声劝慰皇帝，“官家，只是两个不懂事的黄门而已，他们常年照看景灵宫，是尽了心力的。”
皇帝却突然转身，笑着对曹皇后道：“皇后是怕朕生气吧？你放心，朕不生气，朕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今天这个孩子，要是姓赵，他们就不会如此奚落朕了。”
停了一瞬，皇帝又轻声道：“他们会由衷的为朕感到高兴，对吗？”
“官家？”皇后看着似乎魔怔了的皇帝。
“皇后，你也会欣喜若狂不是吗？”
“官家不必担忧，后宫周娘子好生养，咱们总会有皇子的。”曹皇后急急安慰着似乎有些不对劲的皇帝，她张嘴就要喊人。
皇帝却似有所感，先一步按住了她的嘴，低声道：“这个孩子，要是姓赵，那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第62章 动之以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