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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白河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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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约摸过了小半月,姜山的病好了,他独自在汀兰阁住着,有些静言,更不见喜哀。
轻姬死乞白赖地磨天后,说她喜欢听姜山弹琴,居然给她心想事成,天后真的许姜山留在司乐局了,乐正授课时也允他坐在最后一排听。
之后又过了半月,才听说卫县主大好了,忽然地,卫县主往花荫殿递进拜帖来,求见少君。
“她见我做什么?别是来胡搅蛮缠的。”
轻姬手抖,把拜帖扔得老远,全不理会此事。
谁知,第二日、第三日,卫县主的拜帖来了又来,言辞也愈加谦恭,卫县主称,听少君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她想亲自面谢少君教诲之恩。
轻姬半信半疑,事不寻常必有妖。
这件事,却连天后都耳闻了,与轻姬说,心胸不妨放开阔些。
于是,轻姬只能硬着头皮见卫县主,不过在见之前她早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姜山不会还回去的。
卫县主甫出现,小小吓了轻姬一跳——眼前这脸白似纸,瘦得弱柳扶风且走路都要人扶着的人,是以前那个在马球场上叱咤风云的卫县主吗?!
“我很快就要回封地去了。”卫县主说。
轻姬心间有一百种滋味,她对卫县主看了又看,低头思量了又思量,暗自忐忑地想,卫县主这模样,不会是不久于人世了吧?可是医官回来,说的是“县主大好了”,这庸医怕是要吃顿板子才行。
“那日少君教诲,于我实在受益良多。”卫县主说话也不像以前了,以前她言语从没这么软,“自我降生,旁人待我如众星捧月,我素无得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人,若是早些有少君这样的人出现,我也不必浑浑噩噩活上这十几年,我竟然始终无察觉,从不知自己有多讨人厌。”
轻姬真的快被吓死了,她惨淡着脸跳起来:“卫县主你不是明天就要死了吧?!”
愕异之色稍稍在卫县主的脸上停顿,尔后她神色又是那般平静了,平静里混着三两分委顿:“死倒不至于的。但望少君看在我久病的份上,给个恩典。”
“什么?”
“我想见见姜山,与他辞别。”
轻姬一时拿不准主意,她只说请稍待,接着自己先溜出了花荫殿。
——杀千刀的医官!大好了的人会是这样?
给卫县主诊治的医官被十万火急地传来,她实在冤枉极了,用身家性命赌誓,卫县主确实身无大碍了,只是不知为何,精神低落,故此更显得虚弱。
轻姬又不是大夫,不懂脉象好坏,只得威吓医官:“你再给我上十二万分的心,她要是死了,我拿你陪葬。”
随后,做足了准备,才叫人分别请公子煊和在司乐局的姜山往汀兰阁去。
回到花荫殿上,卫县主的脸上照旧是那副憔悴模样,轻姬咳嗽两声,到座位坐了,说道:“姜山在司乐局听乐正授课,我已着人请了,你去汀兰阁等吧。”
说完,遣了个内侍领路。
卫县主起身,谢了她,末了还称颂一句“祈愿少君千秋”。
目送卫县主缓缓移步出了大门,轻姬连忙地从后门跑了,她一路如风疾行,赶在卫县主之前到了汀兰阁,还正巧遇上公子煊。
公子煊问:“你令人请我来汀兰阁作甚?”
轻姬抓住他手腕,急道:“当然是保护你的小伴读了。”
之前来过几回汀兰阁,此处陈设轻姬记得很清楚,待客的正堂上有一面泼墨兰草屏风,她把公子煊扯进汀兰阁,两人躲在了屏风后头。
公子煊古怪:“这又是为何?”
轻姬说:“卫县主居然来谢我,她这样的人,哪有这么好相处?又说要与姜山辞别,我可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万一她欺负姜山,你我好做个见证,更好做一双拉偏架的好手。”
“打架?姜山性情和柔,他不会同县主动手的。”
“那我们两个更要躲在这里,以待时机帮他啊。”
“轻姬,我总觉得,我们这样,不大光明磊落……”
情势紧急,她想不着更好的办法了,正要张口辩明,忽闻有人来了。
轻姬连忙捂住公子煊的嘴:“嘘!”
公子煊满脸惊疑。
轻姬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捂错人了,差点开口说话的是她自己才对,她只好赔着笑脸,悄悄松开手。
是姜山回来了。
听着声音,他是止步在门口了,招了此间服侍的人来问:“少君传话,卫县主要来这里见我,可见着县主了?”
答话的人细声说道:“不曾见着卫县主进来,想是还未到。”
“那,先备茶吧。不用太热的,县主喜欢温茶。”
“是。”
轻姬靠在屏风后听得认真,公子煊瞧了她一眼她半点不知。
卫县主许是当真虚弱,等汀兰阁的茶送上来,她方慢腾腾地到了,随侍的人她只让候在庭院里。
姜山的言语里听上去没什么起伏,平平稳稳、客客气气:“县主请坐,用茶。”
卫县主坐了,却不端特意奉上的茶,她问姜山:“少君仅是说了让你来见我吗?或有其他?”
“少君传话说,县主要回封地了,想与我辞别。”
卫县主安静,没接这话。
姜山说完,很轻地笑出了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在下却觉得,这借口并不高明,我姜山一介微末,何德何能,县主即便要走,也轮不上来向我辞行。”
“不!”卫县主脱口,她说得急,语调里掠过了一丝丝颤抖,“姜山,我想见你,不是借口,我马上就要回白河城了,你知道的,白河城离王城太远,我……我舍不得你……”
轻姬下意识捂住嘴,她没听错吧,一向目中无人的卫县主会说出这样腻乎的话来?
姜山可能也受惊不小,隔了好大会儿,他才不确信地问道:“县主……方才说什么?”
卫县主似有哭腔:“我说我舍不得你!”
“姜山,你以为我为什么甘愿得罪郑敏也要抢你?我的的确确是喜欢你的!”
“可是华音国没有如此传统,卫家更没有,男子在我们所有人眼中必须是玩物,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去爱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拿出真心,我……我不知道该怎样爱你。”
“我娘爱我爹,她一样不会表达,直到我爹死了,她才感到悔恨,痛心到流泪,但她嘴上还是要强,只肯承认是因痼疾而感伤,我学足了她的要强,分明心里面装的全是你,我宁死不说破,你直到离开也不知道这些……”
卫县主歇斯底里地说出这些话,到最后她捂着脸哭起来。
姜山坐着不动,过了好久,他牵强地弯弯嘴角:“县主是后悔了,想把我要回去?倒也不必放低身段,如戏子般琢磨出这场情深似海的戏,演过头,多少教人不信。”
卫县主毕竟是卫县主,到底有几分自持力,她很快将泪收住,擦了面上些许泪痕,受了折辱言语亦充耳不闻:“姜山,你心里恨我,或许你会选择留在这里,然整个华音,是女尊王权,你留下,不过是王城的一个奴隶。我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将来不会再说,但今日之言,无一字虚假。姜山,我会回白河城,我就在白河城,你随时回来找我。”
轻姬喊来公子煊,躲在屏风后是为了以防万一,结果他们听到的是卫县主的情深意密,轻姬感概,直到卫县主走了,她在屏风后还是想叹不敢叹。
闹的这一出,真是怪感人的。
卫县主离开汀兰阁许久,姜山坐在原处,半寸未挪,僵得像座雕像,光阴一分分移动,他如同失了神。
轻姬的脚快站麻了,她实在不知道姜山想坐到什么时候去,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转出去:“那个,抱歉啊,我和三哥是担心……呃,不过你放心,今日汀兰阁里任何话,我们听过就忘的。”
呆坐的人突然动了,他将案上茶盏拂到地上。
碎瓷飞溅,公子煊抢步上前,将轻姬护在怀里。
“姜、姜山……”
轻姬唤姜山,姜山像没听见,他走得飞快,轻姬看见他眼下红了大片。
公子煊低声叹:“轻姬,由他去吧。”
今日这事,出人意外,但也挺闹心。
出了汀兰阁的门,轻姬回头望望,对公子煊说:“我也不是非说要拘着他不可。三哥,你们算是有同窗之谊,有些话或能敞开了说,改天你去探探姜山的口风,他要是想走,想去白河城,我……我大不了再去母亲面前撒泼打赖一回。”
“好。”
轻姬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一个人没滋没味地走了。
芸棋见公子煊站在汀兰阁外不语,她靠了过来,随即却神色凝重:“公子的手上怎么有伤?里面出什么事了?”
公子煊抬起手,他的右手背上一条血痕,伤口细薄,想是被碎瓷片溅伤的。
奇怪,那碎瓷伤人竟半点不见疼。
他捧着手细思,想到他曾用右手护着轻姬的脸,这伤口没落在轻姬身上已是万幸了。他不当回事地笑笑:“不用惊慌,小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