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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刀和蜜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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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姜山选择留下,他说愿习得高明技艺,将来为少君抚琴。
郑敏来了几回,姜小郎君起先是称病谢客,后来去了司乐局,照旧是不见郑敏,只让人传话道“不敢有负少君寄望”,郑敏悻悻,但不并立刻离宫,而是会去花荫殿拜见。
那个初秋的暖阳下,也不知是第几次辞绝郑敏了。
公子煊站在司乐局的花墙下,回首打趣姜山:“郑小将军是城里多拔尖的人啊,不知道的恐要说你欲擒故纵,耍得一手好花招了。”
姜山沿着幽廊往里走:“嘴长在别人身上,由那些人说去吧。”
“昔日将军府为了保全姜家,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心力。”
“呵,先捅你一刀,再给罐蜜糖,算是什么意思?这便是我不原谅卫县主的原因。”
“喂,我不是说这个!”
“知道知道,我已经谢过郑小将军了。”
公子煊叹气,情字绕人,剪不断理还乱,既已过去不提也罢,只是他另有思虑:“郑敏回回都去花荫殿,她是想从轻姬那边下手,图的还是见你。”
姜山沉思片刻,低低声道:“她倒不用这样执著。”
“纵然我妹妹有些憨,在男女_情_事上不开窍,但若郑敏开口求了,她必成人好事,你信是不信?”
“……郑小将军脸面薄,必不肯为这等小事开口的。”
姜山足够了解郑敏,郑敏在轻姬那儿确实张不开这个口,但郑敏也实实在在挖空了心思。
郑小将军发挥自身优势,去花荫殿的理由正儿八经,是陪少君练射箭,空闲之余,她也为少君奏乐,无论琴筝,故意不在谱上。
轻姬一日比一日叹气:“照说,你家也是给你请过教习师傅的。可是郑敏,你的琴怎么弹得这样烂啊?”
郑敏表现得浑然不知:“是吗?那算我技艺平平吧。”
“平平?唉哟,少贴金,简直一塌糊涂。”
“少君三分薄面也不给我吗?”
“行了行了,你别再糟蹋我的耳朵了。”轻姬忍无可忍,“你要真想听曲子,要不我去司乐局……”
她当真是想去请姜山来的,姜山的琴抚得多好啊,但话还没说完,才提到“司乐局”三个字,她就发现郑敏眼睛为之一亮。
“……”
好个小鸡贼,居然在这里等着。
轻姬刹住脚,偏不往圈套里跳,她甜兮兮地笑,真诚又体贴:“请乐正来教教你啊!”
郑敏眼中的光飞速散去了,瞬间有些呆愣愣的。
轻姬继续说:“乐正技艺自然是最高明的,有她教你,手把手地教,不舍昼夜地教,保管你一个月后能弹支像样的曲子给我听。”
郑敏脸上泛红,她憋着一口气,轻姬故意激将也没能激到她主动开口,郑敏落荒而逃。
轻姬摇头叹息:“真是脸皮薄。”
此后,郑敏就好几日不往宫中来了。
轻姬差人去问,将军府回话说,郑敏在家韬光养晦。
公子煊在侧,瞧轻姬听了回禀之言叼着笔不说话,他搁下手中书卷,说道:“你若想见她,直接传即可,没人敢忤逆少君的命令。”
“谁要见她了。”轻姬拿下笔扔在作了一半的画纸上,她在画鱼,反正也没画好,墨迹污了便污了,她撇撇嘴,“我就看她别别扭扭的,本来还打算帮帮她,哪怕她跟我说半句真心话呢?她可好,溜得比兔子还快。”
“真心话?”
“对呀,她不是想和姜山好吗?”
这话过于直白,公子煊轻轻咳嗽,以示制止。
轻姬才不管规矩不规矩、直白不直白的,她起身离开书案,颇恨铁不成钢道:“你先前说郑敏可惜姜山心疼姜山,在千秋楼那次她的确宁愿开罪卫县主也要护着姜山,如今卫县主去了白河城,姜山在宫里,她老往司乐局跑,我再是个傻子也瞧得出她的情意。可是,倘若真心爱悦人家,就该大大方方去争去要啊,郑敏这个扭捏劲,真叫人生气,她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可别怪我不成人美事。”
公子煊走了神。
他素来当她年少娇憨,不通男女_情_事,其实她不傻,且心中更有自己的笃定主意。
轻姬又同他说:“三哥,不到郑敏吐露真情,你也不许让她去见姜山。姜小郎君风清月白,即便不回卫县主身边,也需配个冷热知心有担当的好人家。”
公子煊好一番思量,尔后笑道:“郑敏与我不熟,倒不会来求我。依我看,姜山的事,还是由他自己做主吧。”
“依我看,姜小郎君灰心得很,也不想见谁。”
“是,他只想跟着乐正好好学些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这样想的?有志气,我喜欢。”
在华音国,女人的地位太高,男人们从古到今的卑微,他们必须依靠女人而活。
轻姬忘不了阿父抚育她的艰辛,因此她愿意为男人们着想,天下的男人未必个个都藏着一肚子坏水,譬如姜山,他很有气节,想自己学到本领安身立命,这令轻姬敬服,轻姬乐意给姜山做背后的靠山。
有少君罩着,姜山在司乐局的日子,确实过得太平,没有人敢明着欺侮他。
某个秋日午后,轻姬午睡醒了,公子煊踱步进来,人停在纱屏之外,告诉她说:“郑小将军一早去行猎,适才叫人送来几只山鸡和野兔。当然是献给少君的,可她也捎话道,汀兰阁的姜山小郎君身体弱,还请少君多关照,恩赐一二。”
轻姬听了,惊怪得很,衣带没系,光着脚就往外跑了:“在哪在哪?给我瞧瞧。”
公子煊忙地拉住她:“你要做什么,吩咐厨下便是,不必亲自去看那些血淋淋的皮毛。共是四只山鸡、四只野兔。”
轻姬兴奋地问:“郑敏真说了给姜山?”
公子煊扶着她,一边示意伺候的人替她将鞋袜穿好,一边答她:“是,话是这般传的。”
“你看,人都是要逼一逼的,以前‘姜山’两字她提也不敢提。”
“可你逼她了,她连宫里也不来了。”
“心意到了,慢慢人也会到的。”
她总有她的道理,偏偏听着也无纰漏。
轻姬令人去准备拔毛去皮的山鸡兔子各一,又要了粗盐、荷叶。她穿好衣裳鞋袜,奔回内殿去一趟,出来时手里抓着匕首,公子煊惊讶,她却不由分说,拉紧他的手就往外走:“三哥快走!今日不读书了,我带你去找乐子。”
所谓“乐子”,是去烤山鸡野兔。
轻姬脑子转得飞快,前后几句话的工夫,连地方都想好了。
溪边秋阳灿烂,风过处,满坡的小野菊香气馥郁。
轻姬带着公子煊在溪边挖泥巴,一层层往用荷叶包好的山鸡身上裹:“再来点,再来点……翅膀这里薄了。”
后来又一起去捡落叶、松毛、枯枝。
轻姬干什么都轻车熟路,火烧起来,她先把泥团子裹住的山鸡扔进火堆里去了,等到火烧旺,再架上绑串好的兔肉炙烤。公子煊的手在溪水里洗了几遍,干干净净的指缝里依然全是泥,他看轻姬的手,轻姬的指甲里就仿佛没有泥,他有些微的恼意。
“三哥,喝水。”
轻姬走到身边来,递上水囊,她的指甲里果然没有泥。
公子煊拧眉,手臂环着,他摇头。
“忙活了那么久,不喝水不会渴死吗?”
轻姬硬要把水囊塞到他手里,一个要给,一个不肯接,拉扯之下,轻姬扣住公子煊的手腕,看清了他脏兮兮的指甲,她短暂地愣了一下,拉起他去溪边洗手。
溪水边,公子煊照轻姬教的,用草茎剔指缝的泥。
轻姬托腮蹲在旁边,还教给他徒手挖泥的经验:“河边溪边的泥浸饱了水,是很好挖,但也犯不着用指甲去挖,挖多了会疼的,你要用手指头使力。”
公子煊抬头看她一眼,咕哝道:“我平白无故学挖泥的巧技作甚?天底下只有你会拉我来做这种事。”
轻姬干声赔笑:“三哥,你不知道泥包鸡烤出来有多香。”
“很快我就知道了。”
“很快?哎呀……我的兔子!”
山鸡包在泥里,扔在火里待多久都没事,但是轻姬突然灵光乍现想起兔子还搁在火上,她赶忙跳起来往回跑。
公子煊慢悠悠回去的时候,轻姬认认真真扶着木棍烤兔子,兔子朝上的一面稍微烤焦了两处。
轻姬听见脚步声回头,道:“给我看看。”
公子煊伸出双手,比刚才干净多了,轻姬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支使他干活:“你将那泥团子翻个个儿,再扔些枯枝下去。”
他们用了一个时辰来烤兔子,一个半时辰烧制泥包鸡。
分兔肉吃时,泥团还在火上烧。
轻姬掰了兔腿给公子煊,教他先尝,公子煊接去,吃得小心翼翼,细致品了好久滋味,方开口:“原来烤兔子这么好吃。”
“你没吃过?”
“宫里讲究,不会如此做菜。”
轻姬咬了一丝兔肉,外焦里嫩正正好,她自豪说道:“阿父教我的!我阿父烤的兔子比这还要好吃呢。”
已经很好吃的烤兔肉,轻姬还留了一半包起来,打算拿去给姜山尝尝。
泥包鸡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拍碎了外面的泥层,荷叶的热香气扑鼻,轻姬打开荷叶,用匕首搁下一块鲜嫩冒油的山鸡肉,蘸了几粒粗盐塞进公子煊的嘴里:“好吃吗?”
公子煊差点儿给烫着,但他望着轻姬一双期待的眼睛,想也未多想就点头笑:“好吃。”
轻姬开心极了,正要扭只鸡腿下来,远远有人跑来了。
“少君!少君!”
……
轻姬对那跑到面前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人说:“有话快说,说完快走。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等我吃完这只烤鸡。”
那小内侍急忙禀告:“天后、天后传见少君……海外之国蓬莱,遣王子和使者来朝,欲求娶少君。”
“什么?!”
轻姬一腔惊怒,立刻扔下热腾腾的烤鸡走了。
——什么道理,日思夜想逃跑,天上居然还掉个求婚者?这还怎么跑!